榴榴眼望它处。“你到底怎么想的,”茉莉真着急,“孩子不是小猫小狗,不明不白就弄一个?”榴榴还是沉默。“你身体有变化,他总知道吧。”榴榴眼神黯淡。茉莉站起来,半弯腰对闺蜜,“你没跟他说?他还不知道?”同一个意思两种问法。沈榴榴硬着脖子,“我不清楚。”茉莉嚷嚷,“那总得给孩子找个爹吧。”沈榴榴细声细语,“爹不爹的我不在乎。”茉莉脱口而出,“你征求过孩子的意见么?!我去找他!都什么男人!”“别去!”榴榴拦阻。
夏天一过,党文萱和黄牵牛婚讯频传。
但每回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喜事不成席。主要原因就是房子。男女两方还在僵持。
茉莉听善亚说,文萱父母皖北矿上的,这些年还算有点积蓄,掏点钱给女儿在上海买个商住两用,不是不可以。可人家就觉得委屈。怎么搞的?嫁女儿,我还没说赚钱,怎么反倒赔钱了呢。
美亚这边呢,刚开始还积极筹措。拉锯得次数多了。美亚看准对家嫁女心切,便也逐渐硬气,动辄叫嚣,“没房有人呀,咱也不是啥啥没出!”又私下说女方长相不贵气,多少影响下一代,是牵牛吃了亏。这些话经过善亚到劲草,又到茉莉。茉莉真替文萱不值得。还没过门呢,就已经被嫌弃了。
秋后还有一重热,是为秋老虎。劲草姥爷顶不住天气反复,小中风加冠心病了。幸亏保姆送医抢救及时,保住一命。三个女人连忙赶到老爸床前,真亚从黄山回,善亚从上海回。美亚就在本地,早早候着,她原本已准备好大哭一场,谁知竟是个虚惊。姊妹仨等到老爸出院回家,也就各自散去。
善亚试探了,大姐好像根本不知道儿子和沈榴榴的事。美亚一个劲儿显摆儿媳妇找得称心如意。真亚tຊ懒得听她那套,早早撤了。于是美亚对二姐善亚悄声偷笑说:“那边,妥协啦。”党文萱父母不愿意等,终于出了大头,连带文萱数年积蓄,在朱家角购入商住两用房一套。
牵牛结婚有房子了。
善亚见不得美亚小人得志的样,问:“写谁的名字。”
美亚道:“名字不重要,只要能落脚,来日方长。”
善亚回上海,美亚跟着,说要来看看房子。美亚想得明白,房子是大头,她省了,装修总得贡献点,不能省,不然的话,就算儿媳妇大度,儿子也会怪她。善亚说朱家角的房子,本来就是精装修,你能贡献什么。
美亚笑着说:“修一个厕所,贴一片瓷砖也是修,就是一片心意。”善亚不言语,在她看来,妹妹是堵自己的后路。美亚道:“二姐,我跟你不能比,你和姐夫,过去那是双职工,有点底子,我呢,下岗这么多年,东干干西干干,你妹夫拿死工资,多少年就那么点,全花在儿子身上,以后生灾害病,找谁要?拿出去,再想拿回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说到这儿,美亚又补充,“不过二姐,你不愁,劲草能挣,茉莉也孝顺。”善亚不接茬。对外,她的家庭形象一向完美。
回到上海,善亚为了在妹妹面前显摆,先让茉莉、劲草带着囡囡来“请安”。又带美亚去看儿子的房子。从买到装修,全部细节一一讲解。茉莉不舒服。到底谁是主人。可在三姨面前,总不好拆婆婆的台。
善亚对妹妹说:“房子够住,别说我,就是大力活着,都住进去,也绰绰有余。”微微一笑,继续,“可咱们得做懂事的老人,永远记住一点,远香近臭。”
返沪第三天是周末。善亚把牵牛、文萱叫来家吃饭。小情侣对美亚的突然造访措手不及。但又不得不给二姨面子,硬着头皮赴宴。善亚打给凌霄。凌霄出差。茉莉觉得有故事,又找榴榴求证。沈榴榴证明,汪凌霄确实不在上海。
美亚问善亚,“大宝是不是不高兴。”
“不会吧。”
“二宝结婚,我看他脸色可阴沉。”
善亚问还有这事。
美亚幽幽地,“人呐,就得自己努力。”过了一会儿,又说,“弟弟们总不能老等他。”
善亚知道榴榴怀了孕。于是暗点一句,“大宝随大姐,神秘,也许早就明修着栈道,暗度了陈仓。”美亚心思都在自己家这边,没往深了想。不大会儿,牵牛和文萱到了。
主菜三道,板栗烧鸡、糖醋鲤鱼、毛豆烧咸肉,都是老家的硬菜。人都到齐,围小饭桌坐一圈。劲草本来说去他家,但茉莉怕刺激三姨和文萱,所以依旧在善亚的小屋请。善亚让都满上酒,她替美亚做面子,率先带头举杯,“老三,福气呀!找到个博士当儿媳。”
文萱不好意思。牵牛满面得意。茉莉不跟着拍马屁。美亚一饮而尽,对儿子,“好好对人家!”牵牛说当然当然。众人皆饮。美亚又让劲草给她满上一杯,右手捏着杯壁,左手托着杯底,对文萱,“萱萱,你嫁到我们家,委屈!”文萱连忙说没有。
牵牛对她的确不错。
美亚朗声说:“阿姨没本事,奋斗一辈子,也没几个存款。”说话间,真从裤兜套出一沓钱,厚厚的,真金白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美亚把钱往文萱怀里塞,文萱一定不要。可不可笑,大头都出了,何必要这点小钱,担个人情。善亚帮腔,“萱萱,收下,这是你妈的心意。”所有人又一愣。茉莉帮着说:“就当是改口费吧。”文萱这才勉为其难收了。
美亚心满意足,继续对准儿媳道:“还算老天有眼,东方不亮西方亮,自己没本事,生个儿子还算争气,萱萱,牵牛以后就托付给你啦。”文萱刚要说话。美亚又抢着说:“放心!进门你就当家,你们的小日子,你们自己过!”
万事俱备。开始选日子了。
美亚的意思是,老家一场,上海一场,回门一场。儿子好不容易结个婚,份子钱要收足。茉莉见文萱脾气柔顺,不争不抢,心生爱怜,格外帮她。婚纱、场地等各类注意事项,一一提点。不过文萱这边忙,茉莉不由得想起榴榴。肚子一天天起,却丝毫没有办婚礼的打算。这日,茉莉上门,把黄牵牛和党文萱要结婚的事跟沈榴榴提了。有点刺激、推动她的意思。榴榴无所谓,只说祝福。
茉莉替闺蜜着急,“你到底是心宽还是糊涂。”
榴榴默然。
茉莉问:“大表哥怎么说。”
“没怎么说。”
“跟你求婚了吗。”
榴榴眼望它处。
“你到底怎么想的,”茉莉真着急,“孩子不是小猫小狗,不明不白就弄一个?”
榴榴还是沉默。
“你身体有变化,他总知道吧。”
榴榴眼神黯淡。
茉莉站起来,半弯腰对闺蜜,“你没跟他说?他还不知道?”同一个意思两种问法。沈榴榴硬着脖子,“我不清楚。”茉莉嚷嚷,“那总得给孩子找个爹吧。”
沈榴榴细声细语,“爹不爹的我不在乎。”
茉莉脱口而出,“你征求过孩子的意见么?!我去找他!都什么男人!”
“别去!”榴榴拦阻。
茉莉一脸诧然望着闺蜜。沈榴榴啊沈榴榴,你到底是入了什么邪中了什么魔?!值得吗?!可是,既然榴榴再三恳求,茉莉只好守口如瓶,她能说什么呢,毕竟人家自己的事,只不过事到如今,她才真正理解了老妈说得那话。婚姻不婚姻不要紧,只要有孩子,榴榴就应该抓紧生下来。榴榴是怕大表哥知道,不让她生?这是场阴谋?见过高夏菁的状态吗?惨不惨?榴榴唯一的优势,恐怕只是一套房子。括弧,还有贷款。
这边百转千回,那边却一日千里。牵牛的婚礼日子定好了。先在老家办,初定国庆节第一天,然后转战上海,最后才去文萱的老家淮北。
美亚一从上海回老家,就定了当地最好的饭店,价钱贵不怕,羊毛出在羊身上,儿子结婚,她两口子恨不得把帖子散遍全城,誓要把过去出的“血”一次性收回来。劲草不巧,国庆刚好出差,早早跟三姨告了假,又对牵牛、文萱说抱歉。茉莉把囡囡搁老妈那,九月二十九就陪善亚回乡,各种操持。真亚托说身体不好,还在黄山,不参加婚礼。凌霄在外地,也不能来。因此,大姐这边,只有小汪从马鞍山回来,撑个门面。
美亚对外不说,对内却跟善亚嘀咕,“不来也好,免得耷拉个脸,自己不进步,还不许别人进步,大姐的病,全是心病。”
婚房设在美亚家,还是牵牛那间小房,美亚的意思是,反正小两口将来也不在老家住,再买房没必要。当然,他们也没钱。新娘则从善亚家出嫁,九月三十日晚间住善亚的卧房,就算娘家。顾茉莉作为二嫂,娘家人,全程陪同。
这一夜注定短暂,因为新娘天不亮就要起来化妆。茉莉和文萱并排躺在床上,衣服没脱。茉莉是怕麻烦,文萱是不好意思。
“紧张不。”茉莉问。
“不紧张。”
“还是你大气,”茉莉囡囡,“我结婚头天,哭一夜。”
文萱微微笑。老实说,顾茉莉看不出文萱的情绪,似乎并不兴奋,当然也不悲伤,好像只是完成人生必须要走的程序。她不爱他。茉莉这样想。一个女人不爱另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嫁给他。可能这就是魔都的生活。在上海,想要一个人活下去是难的。有几个女人又沈榴榴那样的勇气?不明不白生个孩子,以她的经济实力,注定了后半辈子都将徘徊在社会边缘。而文萱不一样,结了婚,她就是社会主流了。尽管娘婆二家都不给力,但她好歹有一个身份,组成了小家庭,过上了小日子,活在社会的规范里头了。安全。稳妥。顺流而下。
茉莉侧过身道:“牵牛人不错。”说完就后悔。这话听上去像安慰,容易引发误解——“人不错”,言下之意,其他就一般了。长相、能力、家世……当然,在颜值这个问题上,牵牛在文萱之上。
党文萱笑笑,没接话。
茉莉又找补,“找对象跟买房子一样,没有完美的。”越说越解释不清,“只要对你好,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文萱小声,“明白。”口气坚毅,搞得好像马上要刑场。
按老规矩,丑末寅初,两个人便起床,化妆师到了。灯打得老亮。文萱开始上妆。茉莉在旁边看着,过了一会儿,又去整理婚纱,点要带的东西。善亚起床,也跟着忙。收拾东西,没找到红伞——按老家规矩,新娘出门不能见天,要打红伞。善亚又连忙下楼买,红芋头超市二十四小时营业,她去tຊ碰碰运气。
文萱嫌妆太浓了。
茉莉劝:“此时不浓后何时浓。”
化妆师是个妖娆的男子,也跟着劝。文萱动摇了,一会工夫,大艳妆花好了。时间还没到。茉莉问文萱饿不饿,她打算下楼买点撒汤。善亚回来,红伞买到了,但她不建议吃早饭,说撒汤都是水,腰喝大了不好穿衣服。于是茉莉又去准备出门撒的小钱。卧室里静悄悄地。马上就要上战场了。
滴滴。
是手机响。
茉莉下意识朝裤子口袋摸,解锁看,没有消息。善亚又风风火火进来,对茉莉,“你也得稍微化化妆呀,还有衣服,穿起来,伴娘准备!”茉莉被催得心焦,手脚也忙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