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再瞧,帷幔上的人影消失地无影无踪。许一旬扬着嘴角,将手上的剪纸放在梁柱后,帷幔上再次浮现出人影来。“《墨子·经下》记载: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敝下光,故成景于上首敝上光,故成景于下。在远近有端,与于光,故景障内也。”夏惊秋踱步至众人面前,“帷幔之上所现的吊死之人,不过就是小孔成像之理罢了。”“谁,谁这般恶作剧?”师绣娣扯下帷幔道。“这个,师行首该问问乐师晓云绸与花魁苏玉怀啊。”娄简从看位中走出,打量起高台上的舞姬们,“各位姑娘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遇到鬼神之说旁人吓得魂都要没了,
“这么费劲干嘛,我直接给他一拳不就吐了。”许一旬按着娄简的吩咐扶着胡人的背脊,见他呕吐连连,心中隔应。
“使不得。酒食过饱,被筑踏内损,亦可毙命。”夏惊秋道,“平日里若是闲着,多读点书。”
“咦!这吐得都是什么东西。”许一旬捏起鼻子,“瞧他穿得人五人六的,怎是个饿死鬼投胎。”
胡人面前呕出的秽物里满是还未被嚼碎的食物。
“馍饼!”夏惊秋与娄简互看了一眼。
二人异口同声:“暴食。”
胡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脑袋侧歪,失去了意识。娄简回头,用目光一遍又一遍描摹着匾额上丹枫画坊四字。
*
云良阁灯火照亮了凉州城一角,宛如白昼,阁内歌舞升平。不过几日,酒客们好似已将前几日命案抛诸脑后。
人大抵皆是如此,火没有烧到自己身上,终究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娄简饮尽杯中酒,将杯子倒扣在食几上,一个喘息间,阁内灯火散去,黑得不见五指。只听见楼中惊呼四起,耳边传来师绣娣的声音:“诸位稍安勿躁,风大吹的。温竹,你带人去把烛火重新点上。”
待到阁内重新灯火通明,众人松了一口气,不一会儿刺耳的尖叫声再次响起。高台上垂下帷幔,血流如注,吊死的人影重显眼前。
“鬼!鬼啊!”宾客之中有人哆哆嗦嗦地指着人影,“是翠娘,是翠娘!”
师绣娣不信邪:“我倒是要瞧瞧哪个混犊子装神弄鬼!”她提起裙摆便走上高台,她掀开帷幔,脸色瞬间煞白,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鬼,真的是鬼!”
眼尖的宾客从帷幔的缝隙中瞧见,里头空无一人,别说是吊死的人,便是连一只苍蝇都瞧不见。
阁内众人人心惶惶。
“鬼?你说小爷我吗?”梁柱上传来许一旬的声音,他单膝竖起,坐在梁上,晃动着另外一只腿,手里拿着一张剪纸。
众人再瞧,帷幔上的人影消失地无影无踪。
许一旬扬着嘴角,将手上的剪纸放在梁柱后,帷幔上再次浮现出人影来。
“《墨子·经下》记载: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敝下光,故成景于上首敝上光,故成景于下。在远近有端,与于光,故景障内也。”夏惊秋踱步至众人面前,“帷幔之上所现的吊死之人,不过就是小孔成像之理罢了。”
“谁,谁这般恶作剧?”师绣娣扯下帷幔道。
“这个,师行首该问问乐师晓云绸与花魁苏玉怀啊。”娄简从看位中走出,打量起高台上的舞姬们,“各位姑娘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遇到鬼神之说旁人吓得魂都要没了,各位倒是坦然自若。”
晓云绸上前拦在苏玉怀面前:“几位若是来听曲找乐子的,我云良阁敞开大门欢迎诸位,若是来砸场子的,云良阁上下也不是吃素的。”
“你急什么?”许一旬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晓云绸身后,“心里有鬼啊。”
“玉升楼今日不忙,我想与诸位讲个故事。”娄简缓步取来一支蜡烛,放在案几上,拿出油纸放在距离烛火三寸左右的位置,远处墙面上出现了一朵海棠花。
“皮影?娄二当家的弄那么大阵仗就是来演皮影的?”舞姬中有人发问。
随着油纸层层叠加,墙面上赫然出现一幅画作。二十六朵盛开的海棠分崩飘零,四周围着七只异鸟。
它们面目狰狞撕咬着海棠花,更有甚者,俯冲而下,将树枝折断。
“云良阁中舞姬二十四人,加上苏娘子与死去的翠娘。正巧二十六人,与这画中海棠的数量对应。”娄简将烛火移到异鸟旁,“诸位再瞧这些鸟,有的大腹便便,有的利爪细长,有的双目炯圆,还有的似那发情的孔雀一般,竖着尾巴求欢。”
“娄娘子,你到底想说什么?”晓云绸问。
苏玉怀拉住了晓云绸的衣袖,从高台上走了下来,她回头望了一眼晓云绸,双手并拢递到夏惊秋面前:“长史大人,我认罪,季应、慧光绍、李江泽、阿支祁都是我杀的。”
夏惊秋扯下苏玉怀的面纱,那张脸似曾相识:“我该唤你惠掌柜还是苏娘子?”
“长史大人随意。”
“不急,我的故事还没说完呢?”娄简绕着苏玉怀走了半圈,“我听过这样一个传闻,大约自十几年前起,慧光绍的暴行便已残害了多位女子。那时的慧光绍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画手,偶有一日他去了一名富商家中,为其待出阁的女儿绘制画像。正巧遇见那位娘子裸身梳洗的模样,此情此景在慧光绍脑海之中挥之不去。没过多久,他便将此景绘入黄卷之中,也正是因为这幅画,他得到了中原富商的赏识,一举成名,对吧。”
“放屁!他颠倒黑白,勒索倒是被他美言成了佳话。”晓云绸攥着掌心道,“明明是那个老混蛋,以画作要挟,讹了那聘他作画的富商。此事事关女子名节,谁敢说出真相?”
“晓先生倒是十分清楚。”夏惊秋问道。
“我……是慧光绍喝醉酒说的。”
“是这样吗?苏娘子?”娄简问道。
“我与惠珊是双胞姐妹。慧光绍当年所绘之人便是我与惠珊的长姐。当年阿耶发现被勒索,便在第一时间以百金购下画作。可女子失节是天大的事,我长姐终究是迈不过这道坎,投井死了。长姐死后阿耶悲伤过度,也跟着去了。偌大的家业散的散,丢的丢。我与惠珊无家可归,便被好心人送到了慈济院。本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那恶鬼,想不到老天开眼,我们在慈济院中见到了惠夫人。她与慧光绍成婚多年无所出,便想着领养一个孩子。惠珊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成了他们的孩子。”
“怪不得,惠珊长得既不像阿娘,也不像阿耶。”娄简心中的疑惑解了。
苏玉怀顿了顿,继续道:“我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被师行首买了来。”她回头剜了师绣娣一眼,“师、李、季、惠等人盘算出这门生意赚钱,便多次迫害女子,绘制春宫。”
师绣娣攥着衣袖,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她鼓起一口气来:“既然,苏玉怀已经认罪,那长史大人不如将她带回衙门里好好审问。”
“还没问清楚呢,急什么?”
“有一件事,我不懂,师行首倒是和我们说道说道呗。这云良阁日进斗金,为何还要私设暗娼院敛财?”许一旬侧身上前,双臂抱在胸前,打趣问道。”
“哪有人会嫌钱少的。”
“这暗娼院,应该从未纳过税才是。若是长史大人细查起来,怕是要徒流放的吧。”许一旬笑得人畜无害。
师绣娣的脸一红一白。
“你还不说实话啊!”
师绣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说我说,那暗娼院是为了满足个别客人的癖好而设的。”
“我看不仅如此吧,慧光绍将奸淫施虐的场景绘制下来,又换做钱财对吗?”夏惊秋眼中生起怒火。
师绣娣点了点头。
“这些女子即便落了贱籍,也是人,你们怎么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事情既已明了,苏玉怀辩无可辩。”她跪在地上,“腰斩也好,凌迟也好,苏玉怀绝无怨言。”
“你一人怎么可能杀的了这么多人。”娄简扶起苏玉怀,“若是问罪起来,晓云绸以及十二舞姬都逃不了。”
“我苏玉怀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旁人何干,你凭什么说此事与诸位姐妹有关。”
“很不巧,我与长史大人在丹枫画坊中寻到了三幅慧光绍的遗作,只要细细查验,必然能从其中辨出诸位娘子的特征。”
“是我杀的,是我的杀的,与苏姐姐没tຊ有关系。”舞姬们纷纷涌了过来,将苏玉怀围了起来。
许一旬随便选了几人,将她们的手掌翻转过来,掌心处残留着一道淡淡的绳痕:“季应一个大男人可不是一人就能将其揾死的。”他看向娄简,“十二人中,九人手掌中有麻绳勒痕。”
“细细想来,赏花会当日,诸位娘子与苏娘子好像从未同台表演过。想要在云良阁门前杀人,绰绰有余。”娄简道。
“此事是我一手策划的,她们不过是帮凶罢了。”晓云绸钻过人群,站在夏惊秋与娄简面前,“欺负一群女子,你与那几个混蛋有什么区别。”
“晓先生不必替我们揽责。”舞姬之中,一张稚嫩的面孔噙着泪珠。
“若遇不平,为何不报官?”夏惊秋问。
“报官?”苏玉怀冷笑,“季应、李江泽、慧光绍、阿支祁,那个不是凉州城里的人物,而我们呢,不过是娼妇罢了。哪有人,会听我们说话?”
“我们又不是没报过官,前脚入了府衙,后脚便被人绑到巷子里一顿毒打。翠娘,翠娘姐姐就是这么死的……”抽泣、呜咽,此起彼伏。
“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双手沾满鲜血?”
“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郎君哪里懂这些。”舞姬们扬起脖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可惜,我们没能杀的了师绣娣和那个温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