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那你给我说点好话,我就告诉你了。”“……”那厢,李漠刚回来就见到了这幅景象。他的好友正跟小娘子坐在亭子里喝茶,也不知在聊什么,文逸把小娘子逗得高兴跺脚,捂脸大笑,坐在椅子上频频晃动。而文逸却在洋洋得意地笑着。李漠走过去,聊得兴起的两人竟都没发现他。“世子跟我去过皇都里最著名的一个青楼,我俩为了表现出风月常客的样子,把花儿戴在耳朵上,腰上系着一大袋银子。然后进去,点了头牌,一个叫云烟的歌姬来唱歌,又点了个叫媚娘的舞姬来跳舞,结果媚娘跳着跳着,坐在了世子大腿上——”
过两日,碧好从李漠口中得知:文逸即将完婚,成亲对象便是从小订下婚约的表妹。
因表妹从乡下来,赶不上皇都的时髦,所以文逸就想着买点东西给她打扮打扮,这才问了问碧好身上的穿着。
碧好乍一听,通了,心里只道:没想到那家伙竟是个细心的,只是行为夸张了些。
可若论起打扮嘛,他还真是问对人了。毕竟碧好拥有两世的经历,她对什么时期兴什么了如指掌。
不过,那家伙好像生她的气了,她想找补也没机会。遂又通知了大门的门房,叫他们等文逸来了就向她禀报。
如是等了两天,文逸人没来,大抵也忙,李漠也连着几天早出晚归。赶巧碧好来了月事,李漠也不便与她过夜,就没来暖香坞,深夜一回来就歇在了蓼风轩。
算起来,碧好有三天没见他了。
就在第四天下午,门房来报,文逸来了,但李漠没回。碧好携着扇子和一本画册,匆匆又去半路截他。
可这文逸意兴阑珊,耷拉着头,很是不快的样子,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手里拿着的竟都是被褥行李。
难道,他要在这里住?
碧好上前,柔柔地屈膝行了个招呼。
见是她,文逸顿住脚步,却也喜不起来,垂头丧气道:“你别挡着我,我不靠近你,避嫌。”
碧好决定跟他冰释前嫌,便轻声多问了句:“文大人,这是怎么了?”
文逸看了看眼前这个娇艳美女,才不想告诉她,自己是因为和家人,尤其是和未婚妻住不拢,所以离家出走,过来找个铺儿的呢。
他轻咳一声道:“天气太热了,来荔园住两天避避暑气。你放心,住得离你可远,这里面没什么秘密的事情。”
碧好一听,懂了。这里面绝对有秘密的事情,且等她改日问了李漠便知。
眼下,她笑吟吟地上前一步,主动放低身段道:“大人,大人是不是还在怪我那天太能闹腾。其实我本性贪玩,内心却不这样。如有得罪,还望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文逸退后半步,心里想的却是:这小娘子,怕不又是笑里藏刀,请君入瓮?
他才不要再上当!
遂豪迈地一挥袖道:“小事!本官不会放在心上。”
说着又用眼睛去瞟瞟她,“你,今日拦住我,所为何事?”
碧好双手把画册递给他,笑道:“听闻大人对女子衣裳、首饰搭配感兴趣,我亲手拟了一册,不知大人能不能看?”
“你画的?”文逸满是讶异。
“嗯,上面还有文字注释。”
“没想到你还挺多才多艺啊,嗯,”文逸清清嗓子,想伸手接,却又不接,淡然道,“我也不过是爱美之心,喜欢一切美的事物。对于美,许多人的看法是不一样的。”
碧好吹捧道:“妾身觉得大人和西晋时的潘岳一样,都有美丽的外观,还有美好的一颗心灵。难道没有人对大人说过,您貌胜潘安吗?”特别咬住胜字。
那厮听了,果然得意地打开扇子扑了扑,“那是自然。”
“噢,妾身补充一点,妾身说的是,您像潘岳的美貌和心灵,可不是下场哦。”碧好贴心道。
文逸眼神滞了滞,恼她一眼,伸手接过她手上的那本画册,恢复正经语气道:“咳,本官心领了,谢过娘子。不知我有什么可以送给娘子的?”
碧好低声和他说了几句什么,他点头附和。
当晚,碧好写了一封书信,让小蓝拿到西角门派小厮送出去。
信上没有落款,字也写得歪七扭八,写的是:明日三清寺后山小亭,不见不散。
小厮得了令,跑腿去了青衣巷,按门牌号找了找,敲响一户人家的门。
“谁啊?”郭锐正下笔写艳诗,却被一阵敲门声惊扰了,披着衣裳出来不悦道。
小厮把书信递给他,只道:“我是荔园来的。”便匆匆走了。
郭锐连忙拆开信一看,心中大喜,脸上流露出一副奸淫小人之相来。
表妹啊表妹,表哥明日就去会你。
满怀期待地想了一晚,天一亮,郭锐就迫不及待地去借马,骑到了三清寺。
来到和表妹约定好的后山小亭子,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想必仍太早了。郭锐便靠在石头椅子上,两手套着袖子睡了一觉。
一直到晌午,太阳正烈时,一道轻喝将他吓醒:“这是何人,为何约我到此见面?”
郭锐惊醒过来,一看来人,着一身月牙白锦袍,一尘不染,半束发戴银冠,眉勒二龙抢珠雪抹额,生得貌若梨花、柔眉星目、唇红齿白,好俊一个小子!
竟比女子还要美,郭锐霎时看痴了。
来人却气势汹汹,挥着马鞭再问一遍:“不是你约的我来后山亭子一聚?”
郭锐心道:这美男子脾气却不小,不知,有没有机会将他引诱?面上便贱兮兮地笑起来,讪讪道:“这位弟弟,敢问约你的人落款是谁呢?”
“没有落款,”美男子便是文逸,他一撩衣袍坐下,大刀阔斧道,“只说约我到此相会,互换信物。难不成是你?”
郭锐见势,忙不迭答应了,做小伏低道:“是我是我,是我约的弟弟,早闻弟弟生得俊俏,哥哥想深入认识,认识。”
“哦?”文逸扬起英俊面孔,“你想跟我认识认识,但你要是说出去呢?岂不坏我名声。”
“不说不说,我一定不说!”郭锐连忙道。
文逸斜眼将他从头睨到脚,道:“那好,你先去下面河沟发个誓,我在旁听着,若誓言够真诚,我便与你共乘一匹马到你住所去。”
郭锐大喜,拎着衣摆,撒了腿就跑出亭子,要往坡下的河沟去。
哪知文逸跟在身后,忽而抬起一只雪白靴子,使力将他一蹬!
那郭锐“唰”的一下,已是没头没脑地滚下了坡,嘴里咿咿呀地惊恐出声,滚得满身满脸污草烂泥,还未来得及停住,一顿马鞭又抽在了背上,惊得是哭爹喊娘,连连求饶,好不容易喘口气,颤颤地指着文逸道:“你,你为何骗我还打我?!”
文逸却冷笑,甩手又打一鞭,盛气凌人道:“你叫我什么?”
郭锐哭丧着脸,一面蜷着手脚躲开马鞭,一面滚到了河沟边,惊叫连连:“大哥!大哥……大爷!大爷!祖宗啊……”
“呸!”文逸居高临下啐一口,“大爷我姓文,跟你祖宗有半毛钱关系!你把这淤泥抓起来吃两口!”
说着又挥起了马鞭。
郭锐岂敢不从,哭着抓了两把泥,可是,这泥该怎么吃啊?便愣住不动。
文逸见了,冷嗤着扔下马鞭,撩起一双袖口,扬声道:“出来吧。”
郭锐瞪大了眼睛,就见一青一白两条短短小蛇自他袖口钻出。
文逸道:“去扑他,将他赶下河里。”
那两条小蛇果真听懂人话,一左一右飞到了郭锐肩上。郭锐吓得魂飞魄散,一面哭喊着一面跳脚要甩开。
彼时文逸又道:“我且告诉你,吃泥就吃泥,可别乱动。我这两条蛇虽小,却含有剧毒,被咬上那么一口,若无解药,便即刻毒发身亡。”
郭锐顿时僵住,眼睛哇哇流泪,扑通一下朝文逸跪下来,连忙抓起臭淤泥往嘴里塞,“我吃,我吃……”
只顾往嘴里塞泥,也不知是第几口了,边嘟囔着:“大爷饶我,饶我……”
“呵,饶你?”文逸拾起马鞭,指向他,“知道是谁想收拾你吗?”
对方连连摇头,却一眼瞧上两肩的蛇,吓得脖子一梗,嘴里淤泥“咕咚”下肚。
文逸犀利道:“李世子家的林姨娘,说你无故调戏她!她已经告到世子跟前了。你知道李世子是什么人?大理寺卿!明日就给你全家上枷锁,统统分配蛮夷!”
那郭锐吓死了,却怕蛇咬,不敢给大爷磕头求饶,嘴里又噎着泥说不出话,便双手合十拜观音菩萨似的不停拜着。
文逸甩甩马鞭,盘好了捏在身后,又冷哼一声,“今日记你一笔,日后再敢调戏少女民妇、英俊小伙儿,仔细大爷我带上狗头铡上你家门,取你狗头!”
话落就逼迫郭锐往水河沟里跪去,命两条蛇留下来看管他半时辰,半时辰后才许他起身。
然而那两条灵蛇,无论文逸去往何处,它们都能将他找到,并且钻回他袖口。
傍晚时分,荔园听风亭。
听了一遍事情经过的碧好没忍住一阵大笑,坐在椅子上一时晃腿,一时举扇子挡脸,愣是把一旁的花枝都笑到颤了颤。文逸则跷起二郎腿,得意饮茶。
原来收拾郭锐这件事是他们商量好的,由碧好给郭锐写信,文逸去打人。
如今事了了,碧好也算是欠了文逸一个人情。她把自己暖香坞里最好的茶还有芙蓉糕等果子点心,一并拿了来慰劳文逸。
只一样,不许他告诉李漠。
文逸这厮倒也信誓旦旦,不过他对此也提出了要求:要碧好跟他分享变美秘籍。
碧好一听就知道他不是为了自个儿臭美,而是为了未婚妻,遂好奇问道:“文大人何时成婚?听说,那位汪姑娘今年也十七了。”
吃着芙蓉糕的文逸掀掀眼皮,“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好奇。文大人嘴上说着汪姑娘这不好,那不好,其实不是也挺关心人家的嘛。”碧好单手托腮,呷了一口茶。
虽然没见过那汪姑娘,但直觉告诉碧好那汪姑娘一定没有文逸说得那么糟糕。只是这厮此前没接触过女人,有点不适应罢了。
任何女子,纵使出身不好,可一旦嫁入了公府豪门,形象和气质,乃至性格都会改变。
上一世的她就是个例子,从寒门小户到王府,再到皇宫,个人仪态,穿着打扮哪有差的呀。
如今的文逸就是操了太多心,关心则乱。
可文逸听到她的话,顿时嘴里的芙蓉糕都不香了,吃了一半就放下,丢到一边,“我只是看不过眼。你说,她以后要是嫁给了我,不是给我丢人?我要先纳妾,再娶她。”
碧好轻声道:“这怕不合规矩吧,正室未进门前,大人能纳妾?”
文逸斜了她一眼,反驳道:“世子没娶妻,不也是先纳了你吗?”
“可我是秀女啊,是太后赐给世子的,不是他自己找的。”
“那按你这么说,我也得找个秀女当侍妾?”
碧好:“……”她可没这么说。
“大人有另外中意的姑娘吗?有没有红颜知己?”碧好拐了个弯问。
不想文逸这回的脑子还挺灵光,嘴角带着一个诡秘的微笑道:“你是想通过我,知道世子以前有没有过走鸡斗狗、游戏人间的行为吧?——嗤,我偏不告诉你。”
碧好一噎,立眉瞋目道:“不告诉就不告诉,我还不稀得知道呢。”
文逸瞧见她看似坚决,但分明还是很想知道的样子,伸脖子凑过去逗她:“要不,你求求我,我把我们小时候的事都告诉你?很精彩哦。”
“不要……”
“哎,那你给我说点好话,我就告诉你了。”
“……”
那厢,李漠刚回来就见到了这幅景象。
他的好友正跟小娘子坐在亭子里喝茶,也不知在聊什么,文逸把小娘子逗得高兴跺脚,捂脸大笑,坐在椅子上频频晃动。
而文逸却在洋洋得意地笑着。
李漠走过去,聊得兴起的两人竟都没发现他。
“世子跟我去过皇都里最著名的一个青楼,我俩为了表现出风月常客的样子,把花儿戴在耳朵上,腰上系着一大袋银子。
然后进去,点了头牌,一个叫云烟的歌姬来唱歌,又点了个叫媚娘的舞姬来跳舞,结果媚娘跳着跳着,坐在了世子大腿上——”
“住口。”李漠冷喝一声。
文逸吓得猛地弹起来。
碧好见状,也下意识拿起扇子挡住自己的脸。
完了,他们在他背后说他,被听见了。
“你吓死我了!”文逸不满道。
与此同时,碧好左顾右盼一番,连忙道:“爷,小蓝叫妾回去用饭了,先告退了!”话落就想勾头窜走。
“站住,”李漠将她喊住,“回来说话。”
碧好只好灰溜溜地转回来,咧嘴笑道:“爷,怎么了?”
李漠一双如鹰般锐利的幽深黑眸扫过两人,似乎又要审问一番,沉声道:“你们在这做什么?”
文逸脸上没有任何心虚感,抢先道:“我们,我们没做什么,就聊聊天。”
李漠视线落在他身上,“你怎么还不回府?”
文逸一挥手,“嗨,别急着赶我,我要在荔园多住几日。”
所以,他俩每日都要在一块聊天,并且说往事?李漠顿了顿,开口道:“没什么事你们两个少来往,影响不好。”
碧好站得好好的,乖乖听讲。却听见文逸不屑道:“切,这有什么,现在荔园里的人都知道我来住了。”
这话音一落,碧好就替他捏了一把汗。因为李漠的瘆人的寒冷刀光已从眼中迸发出来。
谁不知道李漠这个人,他掌控欲强,谁想靠近他的人和事,无疑找死。
罢了,还是由她做这朵解语花吧。
碧好走到李漠跟前,用扇子给他扇了扇风,笑盈盈道:“爷今天忙坏了吧,累不累呀,要不去妾的暖香坞歇会儿,用晚饭?”
小娘子眉目温柔,笑起来时像一朵紧紧裹着的花蕾绽开,双目弯弯,眸间闪烁晶莹,露出洁白贝齿,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又手持罗扇给他送风,一股淡淡清香自她腕间传来,夹着风,煞是凉爽好闻,让男人心里的怒火渐消,想一把擒住她的小手,带她回去说点悄悄话。
李漠如是,朝她伸出了手。
小娘子软软的手搭上他,他一把牵住,早已忘记了身后看戏的文逸,牵着她就走。
“喂喂,那我呢?”文逸自讨没趣儿地喊了声。
然而前头的男人,不知何时顺走了小娘子的扇子,背着身举起那女人扇子晃了晃,似乎在说:回府找你未婚妻玩。
哼!文逸气噎,都怪自己单身!
李漠今天穿一身白色外袍,袍上有墨梅与小小红梅花瓣,腰带上系着七宝,衬得身躯颀长,轻盈矫健,又清贵不同常人。
自然,碧好心里觉得好看,嘴上也会说出来,她便足足夸了李漠一路。到了暖香坞,把他安置在榻上,奉上一杯香茶与几件精致的点心,碧好坐在旁边伺候,给他扇扇子。
一会儿厨上的来了,问世子今晚吃什么菜。李漠只朝碧好撇了撇下巴,“你看。”
叫她看,她当然也是点他爱吃的菜呀。这一世她进门才不到半年,在李漠的认知里,必定认为她不太了解他的喜好。
可偏偏,她在前世也活了一遭,跟他一块用饭的次数不算少,他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她心中还是有数的。
所以眼下她点的都是令他满意的菜。
他好奇了,她便赶巧卖乖,说平时有留意爷的喜好。这小嘴甜的,能不叫他悦目娱心。
“小道消息打得不错。”李漠合上茶盖时给一句评析。
碧好笑得灿烂,跪坐在榻上给他好一阵按肩捶背。半晌,他问:“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这问题不用考虑,当然是做个安分守己,饱读诗书的闺中小娘子。碧好顺溜答道:“妾这几日身子不爽,都在屋子里看书呢,还攒了好些问题准备问爷。”
李漠接受着她的按肩,不觉身心放松了些,阖上双眼道:“那你问吧,我给你讲解。”
啊这……状况来得有点猝不及防,碧好一张圆脸登时怔住。
其实这几天她哪有看书,不过是忙了一些娘家的事情,在园子玩耍、吃吃喝喝睡睡就过去了。要问问题,想不出甲乙丙丁,临时编,也编不出个好赖,自己急了一阵,小脸茫然,最终想了半天——
“爷白天公务繁忙,都已经够累了,怎么还能因为我的小小事情,唠叨了爷呢?等爷休沐了我再拿着书问。”碧好好声道。
管它什么问题,就拿她关心爷的这套说辞,打遍天下无敌手。
李漠“嗯”了一声,闭目小憩。
因碧好来了月事,李漠本不该留下,但是在用完饭后,李漠却没有走的打算。碧好小声提醒他一次,他扬起剑眉,握着手中的小人书道:“知道,陪陪你也是好的。”
碧好没听他说过这种话,心里仿佛被一股暖意支起来,便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