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词这面铜镜似乎年代久远,镜面已磨损不可辨,照出的人影也极为朦胧模糊,根本看不见脸。
镜子外围是三圈轮盘,上面刻着一串清晰的字迹,由外向内分别是天干、方位和四时。
“这又是什么。”小满随手拨弄了下,最外圈“咔哒”一声转动了个刻度。
“我知道了!”
小满灵机一动,拿起古镜,笔直往前走,边扭转镜周的圆盘刻度边喃喃自语道:“现在是冬季,四时便选冬,棠夕阁在京城西南,那方位就是西与南之间,天干呢?”她想了想,干脆说道,“不管了,一个个试下来吧。”
一整圈转了个遍,四周没有任何异样,走了段路依然绕回了这里。
沈淼四下查看,想寻些蛛丝马迹,但连廊空空荡荡,两侧墙面上只有烛台和蜡烛,却无法点燃。
小满算了算时候,她只能脱离缚灵咒一个时辰,如今应该已过去大半,若之后在金楼遇到危险只怕难以抵挡,而且此处漆黑一片,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妖火不可及之处全然未知。
她不免急躁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反复拨弄着镜边,周词坐到她身旁看着,却不知在想什么。
小满没头没脑地问他道:“你饿不饿?”
“你饿了?”
“平日你若温书到深夜,阿七都会给你做点吃的,可今天已经很晚了……”
“没事,我不饿。”
“那明天呢?后天呢?如果一直出不去,我和我师父不会有事,但你会死。”她一把将镜子扔出去,烦躁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让你进来,打也要把你打出去!tຊ”
说着她一拳打在周词肩上,真真是又气又急。
周词也不恼,提起她的拳头用掌心包住,神色淡然,似乎并不担心:“身处绝境时最怕的是心魔,你一向胆大,千万别被对方唬住自乱阵脚。”
“那你说说怎么办?”
“容我想想。”
他从地上捡起古镜仔细端详。
“或许他就想让我们在这儿自生自灭。”
“不会。”他摇头沉吟道,“单单要我们性命又何必放上这个多此一举。”
小满将火光捧至他近处,周词揉了揉眼,镜盘上有天干却无地支,按理说,天干地支往往配合出现,但周围又无丝毫线索可循。
玉楼金楼,天干方位四时,甲、东、春……
周词似乎有了眉目,转眼问起小满:“你小时候学过五行歌么?”
小满瞥了眼沈淼:“好像教过。”
“甲乙东方木为春,丙丁南方火为夏。”
她接下去念道:“戊己中央土季夏,庚辛西方金为秋。”
周词笑了下:“要入金楼,也许只是字面意思。”
“难道是……”
“是十干四时方位,只要对应五行中的金便能自解。”
镜边轮盘逐圈扭转,庚辛、西、秋拨至正中。
小满和周词不由屏息等待,铜镜簌地自行飞回矮桌之上,直立起来,原本模糊不清的表面竟慢慢褪去,渐显清晰透亮。
三道身形映入镜中,可还未细看,脚下骤然摇晃,举步维艰,周围壁板上绽出条条裂缝,如裁纸般不断扩散,倏忽间,地面轰然陷落。
三人同时下坠,速度极快,加之周围伸手不见五指,更添恐惧,周词拉住小满紧紧圈进怀中,她一把挣开试图护住他,却发现此处根本无法施展法力。
“是幻术。”
沈淼的声音似从远处传来,黑暗中飞出一点亮光如陨星划过长夜,剑锋凛冽,寒气逼人,他一剑凌空破开道口子,四周的黑色被彻底撕开。
待回过神,他们仍旧站在连廊上,矮桌、古镜,一概不见。“噗”地数声,壁面上的蜡烛骤然亮起,由近及远依次点燃,亮如白昼,照出一条完整的路来。
看来通往金楼的关窍已经打通。
连廊尽头,两扇朱门大开,头顶上方一块漆金匾额赫然刻着“金楼”二字。
耳畔恍然掠过进门时那个不知年岁的老者所言:“玉楼巢翡翠,金殿锁鸳鸯。”
窗户被一阵风吹开,嘎吱嘎吱拍动了好几下,她嗅到丝丝寒梅香气,从睡梦中慢慢醒转。
她仍在清河镇老宅里,坐在周词的书桌前,而且还趴在桌上睡着了,嘴角挂着一行口水……
小满抬手抹了抹,门在此时从外推开,周词拿着一个长卷轴走进来。
先前被她枕着的一张纸湿了一团,周词写在纸上的墨迹也模糊洇开了,她怕他发现,慌忙用袖子遮住纸。
“小满,我给你带了样东西。”
周词走到她跟前,笑着打开手里的卷轴,一树墨梅缓缓在眼前展开,虬枝苍劲,梅瓣留白。
“这是九九消寒图,把梅花填完便是开春之时了。”
“消寒图?”
“嗯,可还喜欢?”
消寒图……
清河镇?
不对,全都不对了!
“你不是周词。”
她夺过画轴,从中间撕成了两半。
窗外狂风大作,桌案、椅子、墙头、地面开始扭曲变形。
小满横眉冷笑:“你以为同样的把戏我会信第二次?”
她笑着退了几步,伸手如扯下幕布般狠狠撕拉,四周的一切迅速消失,假象褪去,她立在了一间四方宽阔的厅堂里。
堂内华丽雅致,桌上有一只白瓷花瓶,里面插着一支含苞待放的红梅。
厅堂正前方斜摆了一个美人榻,一名衣着轻薄的女子半卧在榻上,小满走近,发现那妖竟变作了自己的模样。
不必她动手,小满便知她修为已有千年以上,是那狐妖无误。
“我师父和周词呢?你把他们弄到哪里去了!”
小满龇牙看向她,五指扣爪紧逼向她的脖子。
狐妖悠然一笑,轻而易举就推开了:“一妖、一人、一个残缺的仙魂,这算什么,还真没见过,不过那书生真是个宝啊。”
“你对他做什么了!”
“别急嘛。”狐妖见她一脸凶相,心里很是不屑。
她虽披着小满的皮囊,举手投足却是一股媚态,她慢慢抬眸,含笑看着她问道,“你和那书生结为夫妻了?”
“与你何干!”
“那就是了。”她从榻上站起来,嘴角犹带一丝讥讽之色,“人间男子最是薄情寡义,你怎知他是真心待你?你怎知他不是另有所图?”
不等小满答话,她步步逼近,眼神愈发锐利:“白娘子,雷峰塔,再恩爱的枕边人照样可以翻脸不认人,毫不犹豫地将你推入深渊。”
“他知道我是妖。”
“知道又如何?妖又如何?纵是天上仙也照样如此,织女与白水素女皆是因为男人的卑鄙下流才有此结果。”她轻笑两声,转身将小满推到榻上,扼住她的喉咙说,“若非牛郎心生歹念藏起织女的衣裳,她会遭此劫难?若非谢端收走了螺壳,白水素女会心甘情愿留下替他洗衣做饭么?”
小满挣扎着,两眼死死盯着她,哑声笑道:“我与他……无需旁人多言。”
“说得真好听,那我再问问你,你那相公应该是家道中落了吧?”
“是,可他心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但我想你永远都不会懂。”
她嗤笑一声道:“我呸!你知不知道,贫穷的男人才最是无耻,最会不择手段将女子据为己有的!”
小满反手又将她压了回去,愤怒道:“世间这样的男子比比皆是,但他不是!他让我做任何我愿意做的事,他可以为我豁出性命,有些事,你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你也没有资格评判我!”
“好。”她回头,娇柔一笑,“那我就让你看看,他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