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敲定后,盛景提出不想大办婚礼。贺蓝雪知他同意结婚已经是让步,就想随他。
商场上杀伐果断的女人为了儿女事变得小心翼翼,跟亲家商量的时候生怕他们不同意还反要为难。没想到周家答应的很爽快,说遵照儿女的意愿,问过原因才知道,周迎暄也提出一切从简。
婚礼选在法国东南部一个无名小乡村的教堂里举行。
柔软的草甸上森林环绕,阿尔卑斯山巍然耸立,古朴的小教堂坐落山丘上,在宽广的雪峰前显得渺小。教堂里用白玫瑰和黄玫瑰点缀,简洁温馨,两家人坐在下面,看着圣像前站着的新娘新郎。
周迎暄一身方领缎面婚裙,极简的款式优雅大气,略有褶皱的设计勾勒出手臂和腰身的线条,珍珠首饰衬出肌肤的温润色泽,顺直的黑发梳成低马尾,扎着蝴蝶结头纱,周身像泛着一圈洁白光晕。她侧首低眉听牧师发言,模样温柔娴静。
淡淡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盛景能看到光束里肆意飞舞的尘埃,还有她变得透亮的棕色眼瞳。
地点,服装,场地设计,婚礼从头到尾全部由周迎暄筹备安排,他没怎么花心思,省事又顺利的一场婚礼仪式。美丽的新娘站在面前,他却没有太多波澜。
牧师的声音变得模糊,时间回到年少的某个午后,他在短梦里跟爱人共同结下终生誓言。
许多年过去,爱而不得让那时的幻梦早就破碎,现在的他站在十字架前,和一个他不爱的女人进行庄严仪式,遥遥回看,像对年少自我的一种背叛。
但背叛感之下,又有一种不易被察觉的期待在萌芽。
如果是和一个爱自己的人生活,也许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只能看着所爱之人幸福的模样暗中神伤,寂寞刺痛。
两个庞大的商业帝国通过婚姻联结在一起,必然会在经济上审慎。婚礼前,两家的法务组共同拟了一份婚前协议,经过各自的掌权人过目,才送到盛景和周迎暄手里。
长盛的总裁办公室里,盛景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城市夜景,夹在指尖的烟明明灭灭。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这点响动停止后,他转过身问:“看完了?”
坐在沙发上的周迎暄抬头看他。白衬衫随意解开几颗扣子,西裤笔挺,男人抱臂靠在窗前,姿态散漫,后面的城市灯火剪影出宽肩窄腰的轮廓。
她看得有点入迷,他朝这边走来时,她才回过神来点点头。
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盛景在她对面坐下:“有什么需要改的吗?”
“没有。”周迎暄轻轻摇头,然后从包里拿出了钢笔,打算签名。
盛景倾身,按住她的手,女人的手背和钢笔的金属外身一样冰冰凉凉。迅速抽出笔,他说:“我不会是一个好丈夫,你再想想清楚,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她看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温柔平和。周迎暄没有惊讶,只是感到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钢笔攥进手心,盛景没有闪躲地回看向她,坦白道:“我有喜欢的人。即使结婚了,我也放不下。”
他的话模棱两可。不知道说的是就算那个人结婚了他也放不下,还是就算他自己结婚了也放不下那个人。
无论哪种,如果对一个喜欢他的人这样说,未免过于残忍。明明她和他的前面一步,就是婚姻。
盛景第一次看到周迎暄柔和的面容生出裂隙。她好像被打击到了,眉眼的弧度再提不起来。她咬唇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涌起波光,像要哭出来。
预料到这情景,但无法处理。盛景看着她,和空气一起沉默。
然而周迎暄没有哭。她失落地低下头,慢慢呼吸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她说:“没关系。”
“我爱你。只要你会回家就好。”
盛景抬眼看她,惊异于自己听到的话。
他们才认识没多久,她说这句话其实很突兀。但她有种独特的气质,会让人觉得她的话都是发自真心,从第一次见到现在,他没有在她身上感到过虚假。
她的眼睛即使蒙了层雾,看起来还是十分明亮。她认真地看他,语气郑重得像在宣誓。
也许世界上真的有一见钟情。不管周迎暄说的话份量几何,盛景长久以来因为单向守望而疲惫的心突然松软了一下。
他预估过他们的婚姻,一定会很有很多痛苦——他要跟不爱的人生活,她爱的人又不爱她。他做不到等价付出,却又一刹那产生了贪念。
钢笔在手心里嵌下了印记,他摩挲了一下笔,递到对面:“签吧。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完成,都可以。”
周迎暄接过笔,却放在了一旁。她毫不客气地提了两个要求,语气比往日稍显强硬。
“希望你在我面前别抽烟。希望你叫我暄暄。”
牧师说完一长段郑重而华美的誓词,向新娘询问:“你愿意吗?”
“我愿意。”
牧师又问新郎:“你愿意吗?”
像早已设定好的程序,盛景微笑着说出了“我愿意”。
牧师开始祝福这对新人,用上帝的名义祈求永恒。
花瓣从穹顶落下,观众们掌声喧闹。周迎暄挽住男人的手臂,偏头靠在他身上,笑容幸福,看起来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又信心满满。
婚礼后,长盛集团和周氏集团发布了公告,股票双双上涨。周迎暄跟随盛景回到 A 市生活,因为她的公开资料极少,也没在社交圈露面,所以外界只知道和长盛总裁结婚的是周氏千金,却从未见其真容,对她多有猜测。
婚房购置在西郊,由知名设计师操刀,很华贵的欧风,可直接拎包入住。但周迎暄不满意,重新设计装修了一遍,大到庭院里的花草树木,小到橱柜里的刀叉碗筷,全部不厌其烦地精心挑选。
她和设计师沟通时语气依然温柔,但提出的要求都很高,精密又严格。盛景偶尔会抽时间陪她一起,对她惊人的细致和耐心渐渐有了新的认识。
婚房最后换成了浅色系的现代风,简约明亮的空间因女主人用心的装点显出独特的艺术格调,典雅而富有生活气息。
搬进新房那一天,盛景看到桌上花瓶里的白玫瑰和放在一旁的相框,有种奇特的感觉。
相框里是他们婚礼后在教堂附近拍的照片,西服婚纱未换,背后是绿原和雪山,他牵着周迎暄,她偏头浅笑。
其实是很随意的一张婚纱照,他看着,却模模糊糊觉得是家这个概念的具象显现。
乔迁宴那天,盛景要好的朋友们全来了。他们几家跟盛家是世交,小辈们可以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彭弘深一见到周迎暄就朝盛景说:“你小子好福气啊!”
盛景给他背上重重来了一下:“没大没小。”周迎暄则抿唇笑笑,问他有没有忌口。
几人不熟悉周迎暄,来之前以为这位周小姐是很傲气任性的类型,见了面才发现她出乎意料地温柔随和,于是立刻嬉笑着跟她攀谈起来。
厨房里传来盛昭昭的大喊:“暄暄姐,快来帮我看下这个苹果派!”
等周迎暄离开餐厅,彭弘深才收了嬉皮笑脸,正色问:“盛哥,真是收心过日子了?”
“既然都结婚了,当然是要好好过了。”盛景靠在椅子上,垂眼把玩着烟盒,神情淡淡,语气轻轻。
见气氛隐约渐冷,其他几人忙打圆场,夸起周迎暄来:“嫂子看着挺单纯的,气质也好,学艺术的就是不一样哈。以后我也找个学艺术的老婆好了。”
最后到的是俞洵和顾惜凡夫妇。和其他几人招呼过后,俞洵在盛景身边坐下,递了一个木盒给他。盛景打开一看,原产勃艮第的 Iris 红酒,年份不小。他笑:“下血本了。”
俞洵哼笑一声:“你结婚,当然得出点血了。新婚礼加乔迁礼,就这一份,多了没有。”
盛景谢过他,把酒递给彭弘深让他开。彭弘深是红酒迷,一看到这瓶酒,眼睛都放光了,看样子恨不得又抱又亲的。
俞洵笑笑,从烟盒里弹出一支烟:“结婚了感觉怎么样?”
还不等盛景开口,彭弘深看见他的动作,赶紧说:“俞哥,别抽烟!”
“怎么?”
“暄暄嫂子不喜欢,刚我抽了一支就被盛哥说了,”彭弘深叫得亲昵,朝俞洵挤眉弄眼道,“还让我去阳台上散了味儿再回来。”
顾惜凡握住俞洵的手笑:“你这几天还担心他呢,人家小夫妻好着呢。”
酒已倒好,俞洵笑了笑,跟盛景碰杯:“新婚快乐。”
聚会结束,俞洵夫妇最后离开。盛景送他们出去,等顾惜凡先上了车,俞洵对盛景说:“聊两句?”
两人站在庭院门口,离道路不近不远的距离。俞洵抽了会儿烟,侧首看车里的顾惜凡。她坐在副驾上,正往这边看,驾驶座的车窗半开,堪堪露出她的眼。
收回视线,他低眉吐出一团烟雾,然后拍了拍盛景的肩:“好好对人家,看得出周小姐很喜欢你。”
周迎暄对盛景的态度如何,饭局上的人有目共睹。她的眼神总黏在他身上,偶尔还会看到出神,笑容温婉,只有看着他说话时会略显灿烂,真是满心满眼都是他。
爱意的深浅,俞洵不清楚,但可以确认的是,周迎暄确实很喜欢盛景。
听了这话,盛景只是笑笑。他何尝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很珍贵的,但世上没有一条铁则规定,有人喜欢自己就要同样回报给那个人喜欢,不是吗?
盛景没往车那边看一眼,他直视着俞洵,浅笑:“不早了,赶紧回家休息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爱与不爱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