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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室殿里,凝神的龙涎香自三角铜制瑞兽炉袅袅飘出,白烟缭绕在博古架前,李显允手中正赏着一匹新供的西域驼绒氍毹,质地厚重保暖,最是适合某个人,本想命人送去放在她的榻前,一想到几日前她那番言论,心中就不是滋味。
  以为大雨天抱她回屋子的是侍女茝茝,喝药觉得苦也是冲着江离撒娇求饶,看到躺在自己怀中就躲的远远的,最可气的是,说他在演戏。
  换作是皇祖或是父皇,这样胆大包天不知好歹的小贵人,早就被打入冷宫或者午门斩首示众。
  想到此处,李显允手一紧,那张氍毹也生生留下一道印子。
  “您要是在捏下去,这张驼绒氍毹怕是送不出手了。”
  周皇后随着满福走进殿内,将一碗冰糖雪梨羹放在桌上,停在离李显允五步远的地方。
  “这碗羹是给您做的,去去火气。”
  李显允看她一张端庄秀丽的脸上一瞬而过的狡黠,算是明白了,这位大佛又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二人不过是有了个夫妻的名义,每日里除了在罗太后面前装个样子,几乎没有什么交集,不过这一切从许听澜选秀入宫后有了变化。
  李显允从前是做梦也没想到,这样一个淡漠且端庄的大家闺秀能为了许听澜那个小家伙,对他堂堂一个帝王动怒。
  “听说……陛下昨日临幸了永安宫。”这是周皇后第一次兴师问罪,是在他第一次迈出了那一步。
  大半年前那日,她端了一盘核桃来宣室殿剥,说是要给李显允熬羹汤喝。
  “陛下今年二十有二,正值盛龄。可听澜才十六岁,还是个小孩子。”
  听见了碎裂之声,周皇后那纤细的手一下就将核桃捏了碎,将核桃肉取出放在一边,一颗又一颗,声音清脆,可她面无表情,就像没有痛感那样。
  煎熬地让李显允觉得,她捏的不是核桃,是他。
  十六岁,正如许听澜自己所说,都能抱上孩子了。可看到周皇后那一脸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表情,让李显允觉得自己似乎好像真的……有点畜生。
  “十六岁啊陛下……”周皇后手中的最后一颗核桃,被她捏碎,粉碎,“这核桃熬羹汤得到量才行,少了这么一颗,就没有药效了,臣妾手拙,让陛下失望了。”
  “无……无妨。”
  “这样最好,臣妾可以将这些核桃裹上糖霜给听澜做糖吃,臣妾告退。”
  当时李显允不知道怎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不过他也很安心,从国子监时起,周皇后就把许听澜当作自家妹妹疼,即使后来许太傅成了他一个人的师傅,两个姑娘的情谊还是没断,有周皇后在,许听澜在后宫的日子,也能自在。
  至于今日……
  “皇后来不只是为了送冰糖雪梨羹的吧?”李显允率先开了口,想必那日在合欢宫的事情,她也知道了个大概,李显允挺直了腰板儿。
  “陛下既然已经猜出了臣妾的来意,那臣妾也就开门见山了。”
  周皇后无奈,当时得知许听澜和贺美人在自己门前跪了三日,她亦是心急如焚,能帮的她也帮了,可在她们姐姐的身份之前,她是皇后,有更多的规矩要求束缚着她,当时陛下国事缠身,她无法去请旨。
  而那孩子也是个犟脾气,无论她怎么让簪朵赶她们走,她们都一动不动跪在原地。
  如今得知她寒症复发,她也是心疼的紧,让簪朵替她送去好些温补的药物。
  “那日陛下与听澜不欢而散的原因臣妾已经知晓,臣妾无意干涉,只是来告诉您一句话,姑娘家是要哄的。听澜在病痛缠身,使些小性子也在所难免,您再同她赌气,好不容易系上的绳结,又要断了。”
  周皇后见李显允陷入沉思,微笑,起身便要离去。
  她身为一人的同窗好友,身为一人的邻家长姐,从来都是清楚的旁观者,他二人被命运捉弄的太苦了,她希望自己是那个熬糖者,为他们维系最后的一抹甜。
  满福公公候在殿外,不知道方才里头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见陛下传自己进去。
  “从光州进贡的甲鱼里挑只好的,送到尚膳局去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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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听澜的面前是一碗江离姑姑烧的翠玉鸡丝粥,熬的鸡汤煮粥,鲜香润口,加以小葱泽色提香,为了下饭,许听澜还偷偷把那本存货掏出来,一边读着一边看。
  这是一本有关皇子和假宦官的话本子,小宦官家中父兄被人诬陷满门抄斩,小宦官被父亲旧友救下,偷天换日成了个假宦官送入宫去,给小皇子当了宫奴。在日常生活中,小宦官对小皇子无微不至的照顾,小皇子也就对他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感。后面就是拆穿身份,二人如胶似漆形影不离,最后小皇子当上了皇帝给小太监一家平反。
  许听澜此刻翻阅到的刚好是小皇子拆穿他假太监身份的一幕,看得她惊心动魄,又紧张又开心,嘴巴几乎要咧到耳朵根去,全然没听到外头福公公的喊声。
  “陛下驾到。”
  还好茝茝脚快,偷跑进来提醒,许听澜手忙脚乱地把书折了个角合起来,垫在屁股底下,拿外袍盖住。
  李显允走了进来,气色比上次见他时好。
  “见过陛下。臣妾赤着脚,没法起身给您请安。”
  “无妨。”
  因为上次的事情, 许听澜冷着脸对他,他也冷着脸对着许听澜,冷脸对冷脸,这样的相处方式就对了嘛。
  “不知陛下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抽签抽着了。”
  哦,隐隐约约有听说啦。
  有时候陛下决定不了翻谁,就会拿个签筒,抽着谁是谁,不过李显允不常进后宫,这东西也没出现过几次。
  只是她许听澜挺倒霉的,每次抽签,那根写着许听澜三个字签就蹦哒出来,给她找罪受。
  这不,今天“许听澜”又作妖了。
  “回陛下的话,臣妾并未痊愈,不能侍寝,您重新抽吧,或者您可以去对面的西殿,罗贵人此刻应该还没歇下呢。”
  “……朕忘了。罢了,天意如此,朕若去了别处,宫里怕是流言四起了。”李显允坐在位子上,没有半分要动身的意思。
  “那臣妾还要多谢陛下体恤了……茝茝,让尚膳局给陛下准备些吃食。”许听澜懒得搭理他,却也不能亏待了他。许听澜生着病,也没有备着什么美味佳肴。
  “不用。”
  李显允拍了拍掌,许听澜听到了潮水汹涌般的脚步声,一个接着一个的宫女端着红漆香木托盘从外头走了进,低眸规矩地将这些佳肴有序放在靠近他的半张桌子上,随后又退潮般离去。
  李显允面前满是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什么“虫草甲鱼汤”、“龙井竹荪”、“冰糖板栗”、“佛手金卷”……
  而许听澜的面前……一碗“翠玉鸡丝粥”,明显落了下风。
  这不在意地一瞥,许听澜好些日子没尝过美食了,还是馋得流了口水。
  “许贵人病未痊愈,恐怕不能吃这些了,看来朕只能独自享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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