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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厢内很静。
  陈念前额抵着车窗,两眼迷离,不断用手背拂去泪水。
  老陈电话中说夏女士白天加班时遭遇旧客户上门报复,她避让不急,腹部被捅了一刀。
  周末办公楼员工少,没人及时留意到电梯间的争吵和冲突。好在保安恰巧巡逻到该楼层,发现情况,得以帮忙制服那人,否则...
  她摇摇头不肯再发散思维,不自觉抱紧双臂;蒋律伸手探探出风口,调整风向,又开了加热座椅,“还冷吗?”
  “不冷了。”
  这个点路上的车不多,蒋律猛踩油门,指尖无意识敲击着方向盘,眼角余光时不时绕到陈念身上。
  “我到了。你别下车了,直接回家吧?”陈念木木的,空气里是难以忽视的消毒水味。
  “我陪你一起。”蒋律歪歪脑袋,示意她带路。
  手术室外的等候厅坐了不少人,屏幕上实时更新着手术进展,高瓦数的白炽灯放大了每个人的隐忍和伤心。
  老陈弓着腰,双手抵着额头,耷拉着眉眼;察觉到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来啦。”
  “爸。”陈念带着哭腔,单屏幕上「夏文丽手术中」几个字,就足够扎得她一个劲流泪。
  “医生说了,刀子捅得不深,未伤及肝脏。你别担心。”老陈沙哑着嗓子,一眼瞥见女儿身侧的蒋律;他呆愣几秒,颔首打了个招呼。从接到警察电话到现在,他心力交瘁,无暇顾其他。
  陈念痴望着屏幕上的滚条跳动,不知tຊ过了多久,耳边终于响起令人心安的结论:“手术顺利,病人已经转去了普外病房。”
  “爸,我陪夜吧,你回家歇歇。”
  “我在这陪你妈,你别瞎掺和,快回去睡觉。”老陈一口回绝。
  “我回家也睡不着啊...”陈念觑到老陈凹陷的眼窝,“爸...”
  “好了,你妈那离不了人,我得上去了。”
  老陈刚推开楼梯间的门,突然琢磨出什么。他扭过头不动声色多打量了蒋律几眼,又折返到他身边;没有绕圈子寒暄,只道了声辛苦,并委托他送陈念回家。
  蒋律点点头,“应该的。”
  老陈重重拍了拍蒋律的肩膀,“你们俩路上当心。”
  蒋律虚拢住陈念,“我送你回去。”见她纹丝不动,不得不拽住她手臂往外走,“你得好好休息才有精力照顾阿姨。”
  陈念心有余悸,高频心跳迸发出更多的焦虑和后怕。她任他拉着,慢慢挪步。直到晚风拂面,风干的泪痕剌到面颊,她陡然清醒,忙抽出胳膊,“不用送我回家了,我打车就行。你下了飞机折腾到现在,还没好好休息呢。”
  “我不累,送你回家。”说话间便揽着她坐上了副驾。
  他俯身帮她系上安全带,耳畔是她止不住的啜泣和温热的气息,湿漉漉潮唧唧。她鼻头红红的,脸上有几道清晰的泪痕;眼底闪着无措和害怕,晃得人心疼。
  蒋律忍不住搂紧她,面颊贴着她的,最后不带任何欲念地在她头顶落下一个吻,“别担心。”
  陈念亦回抱他,双臂一再收紧,“我害怕。”
  “没事的。”
  救护车灯光刺眼,陈念松开手臂,别过脸,“走吧。”
  “嗯。”
  他一路送到楼下,“晚安,好好休息。”
  “晚安。”
  “下周休假吧,我已经批了。你记得给Cindy再发一封邮件。”
  “好。”陈念无意识地点点头,希冀赶紧天亮回医院陪夏女士。
  蒋律仰着头,看楼梯洞里的感应灯悉数亮起又逐一熄灭;听她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伴随着锁芯一声咔哒。他轻舒口气,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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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念醒来的时候刚过五点,这一夜她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人如陷入梦魇中一般难以挣脱。医院允许探视的最早时间是六点,医生七点查房,家属需要回避。她估算着时间,胡乱洗把脸就出了门,没走几步便听见车门阖上的声音。
  她诧异地撇过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她走近。
  蒋律微微勾起唇,身上散着好闻的苍木香,“昨晚睡得好吗?”
  陈念蓬头垢面,嘴唇干裂,实在不适合见人,“你怎么来了?”
  “送你去医院。”
  “你睡觉了吗?”
  “倒时差呢,睡不着。我们走吧。”
  “哦。”
  车内的暖风驱散了清晨的寒意,蒋律递上一个塑料袋,“吃点东西垫垫。”
  陈念捧着热乎乎的甜豆浆,轻抿润唇;她并没什么胃口,却莫名贪恋那丝丝缕缕的甜。
  “别光喝豆浆,吃点锅贴。”
  “哦。”
  一夜过去,夏女士情况稳定,只是仍在昏睡。
  听老陈说,夏女士夜里醒了一次。那会麻药劲刚过,她疼得不行,哪怕稍微挪动身子都得倒吸好几口凉气。
  陈念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夏女士这般模样:唇色惨白,眉目紧闭,同时挂着好几瓶点滴。陈念不自知地颤抖着,指腹轻抚夏女士眉角和鬓发,又是一阵心疼,“妈。”
  老陈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也有精力跟蒋律闲聊几句。严格算起来不过是第四次见面,老陈却越看蒋律越顺眼,暗想这小伙子办事不错,送陈念回家还知道再接过来,还不忘给他也带了一份早餐。
  陈念惦记着夏女士,没参与二人的交谈。她坐在床沿,触到夏女士冰凉的手指,眼眶一热:“还好没事。”
  老陈长叹口气,详细解释着事件的来龙去脉。
  之前夏女士帮一位姑娘找婆家要回了三岁的儿子。本来婆家收完钱表示同意和解,没想到几个月之后,老太婆突然反悔,说大儿子留下的唯一一条血脉不能跟他人姓,耍起了无赖。
  那个姑娘早已带着孩子离开了上海,老太太围追堵截不成,便怂恿小儿子来律所闹事,试图逼问出孙子的下落。前几次夏女士恰巧外出见客户,没打上照面;不料这家人铁了心要找麻烦,大周末还守在办公楼堵她。
  夏女士好说歹说,对方坚持不打听到孩子的下落绝不离开。夏女士自知摊上了无赖,不肯再费口舌纠缠,转身进了电梯。
  那家的小儿子不知哪根筋搭错,突然发起狠,将她猛地拖拽出电梯。他骂骂咧咧,恶狠狠的,“跑哪去?你他妈想往哪跑?一个外人天天管别人的家事,还有脸跑!”
  夏女士被拽得生疼,大声吼着让对方冷静,不然随时保留告对方的权利。
  “老子就恨透了你们这群律师,天天告这个告那个,人家的家事也要插手。我妈天天哭着要见孙子,眼睛都快哭瞎了。那娘们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这么帮着她?”
  “我哥死了,他儿子是我们家的种,必须留在我们家!”
  “你乖乖给出那娘们的下落,我就放过你!”
  “哑巴了吗?说话啊!”
  “我操尼玛,不说话这辈子都别说了!”
  对方怒骂间从腰间掏出一把水果刀,狠狠戳向夏女士腹部。夏女士始料未及,不幸中招。对方已然失去理智急红了眼,一手禁锢着夏女士的胳膊,伺机补刀。夏女士强忍着疼,拼命和他对峙,大喊“救命”,最后在保安的帮助下逃过一劫。
  陈念不禁开始掩面哭泣,她完全不敢设想那些如果,每一个后果她都没有心力承担。
  老陈说话间没忍住抹了两次泪,这么多年他没少嘱咐夏女士行事要冷静,保护好自己,就是怕她会遇到爱钻牛角尖、做事不计后果的人。
  蒋律面色凝重,一只手搭在陈念肩膀上,时不时捏几下安抚。语言在此刻效用甚微,他能做的只有安静地陪着。
  他估摸时间差不多,不得不告辞先去上班。陈念送他到走廊,这才注意到他那双熊猫眼和眼球上的红血丝。
  从昨晚到现在,两人交流不多,却比之前又亲近了好几分。
  “你下了班回家好好休息,不用总往医院跑。”
  蒋律伸出手摸摸她的头,柔声嘱咐:“你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
  接下来几天,蒋律每天都准时等候在陈念家小区门口。
  他会在病房停留一会,陪老陈聊会天,再赶去公司上班。他心里憋了很多很多话,却又笃定这并不是个好时机,只得暂且作罢。
  夏女士日益好转,脸上逐渐有了血色,整个人看起来却没多少精气神。
  出事那天,刀子捅到腹部的瞬间,夏女士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完了,今天不会交代在这里了吧?”,眼前紧接浮现出陈念和老陈的脸。她心中泛起巨大的不舍,激得她拼尽全力和对方殊死一搏好争取些许生机;激得她不管不顾拼命大喊,直至唤来救兵。
  这几天她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疼痛的间隙不禁开始思考人生的价值排序。过去几十年,她忙忙碌碌围绕律所打转,有忙不完的案子,接待不完的当事人。她总认为日子还长,陪家人不急于一时,再等等;却在那一刻悔不当初。
  经此一劫,她又通透了些,多了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人生感悟。她每每将眼光落在陈念和老陈身上,都会倍感安心;而更让她欣喜的是,终于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到陈念嘴里的蒋律:小伙子教养很好,人品不错,懂得照顾人。
  夏女士打心眼里觉得陈念眼光不错,可不知怎的,她总看蒋律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之前不是吃饭时碰见过一次吗?”
  夏女士沉思着,摇摇头:“不是,那次我都没认真看他长相。”
  她半眯着眼,不断扫视着蒋律的眉眼,鼻峰以及他谈吐间的笑容。莫名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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