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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吧的背景音乐震耳欲聋,大家围挤在舞池中央,群魔乱舞。
  蒋律兀自走向远离吧台的一处不起眼角落,自我隔绝出一小片净土。他前倾上半身,手肘抵着膝盖,饶有兴趣地旋转着水晶玻璃杯,看纷彩霓虹被切割破碎。
  Tyler搞不清状况,陪他喝了一口又一口,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到底怎么了?升职这么开心的事,你一晚上都愁眉苦脸做什么?”
  蒋律苦笑着摇头:“一言难尽。”
  Tyler微微倾斜杯身,和他的轻碰:“那你就多言言,我听着。”
  光影流转,两个大男人大喇喇地伸着腿,瘫坐在沙发上勾肩搭背,凭借多年的默契将零碎的烦闷倾注在每一次碰杯之中。
  蒋律一身黑色衬衣西裤,和穿着肥硕卫衣牛仔裤的Tyler坐在一起,一个稳重一个毛躁;截然不同两种风格的混搭,自然引来不少漂亮女人的侧目。
  时常有前来搭讪的,都被蒋律一一礼貌回绝;引起Tyler一阵吐槽:大哥你心有所属,我可还是孤家寡人啊。
  三杯啤酒下肚,苦水也吐得差不多,蒋律准备打道回府。Tyler意犹未尽,被喊来酒吧什么都没玩,连妹子都没认识一个,真是让人搓火。
  街道空得可怕,红绿灯也失了白日正常的跳转节奏,久久不见变换。高层写字楼灯光明亮,几个流浪汉蜷缩在街角,脸埋进大衣,看不清面容。偶有醉汉在路口突然发癫,尖叫划破夜的静谧,吓得人心头一凛。
  “听哥们的,没必要想太多。别被王若瑜搞出了心理阴影。”Tyler主动切换回中文模式,听上去更郑重些。
  蒋律终于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掺杂着几分无奈,连忙解释:“和王若瑜没关系,我没有心理阴影。我困惑的是怎么才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和她走得更远些。”
  Tyler耸耸肩,到嘴边的“庸人自扰”还是被他生生咽下。
  回到房间,蒋律合衣倒在床上。
  月光如纱缓缓流动,酒精作用下,血液奔涌,激起一股又一股冲动。他神思放空,指尖停留在和陈念的对话框,迟迟不肯退出。
  现在是国内周六的中午,她在做什么?是不是和家人或者朋友在一起?
  几乎在下一秒,他按下了语音通话键。铃声婉转,重播到第三次时,蒋律心跳愈烈。
  “喂?”熟悉的音色安抚了他的烦郁。
  蒋律深吸口气,不知该如何企口,几秒之后只想唤她姓名:“陈念。”
  “我在。”
  “方便说话吗?”
  “方便的。”
  又是一阵沉默。
  蒋律突然后悔拨出这通电话:到底要不要说,到底怎么说,到底能说什么。
  陈念又“喂”了一声,“我和我妈出门逛街,马上进停车场,信号也许不太好。”
  “没事。”
  电话那头转向灯咔哒作响,搅得人思绪凌乱。蒋律有点晕沉,一只手臂搭在前额,呼出的气息灼热又沉闷:“我外派的期限有变动,八月份VP会议结束后就不回上海了。”
  电波宛如被人掐断,蒋律等了几秒,下意识将手机拿远些确认仍在通话中。“喂tຊ?陈念,你在听吗?”
  “嗯。”
  “我...”,他舌根泛苦,空气里的酒气经久不散,熏得人意识混沌。他索性闭上眼,想到哪说哪,唠唠叨叨,却怎么都不肯挂电话。
  电话那端,陈念时不时应允一声,表示自己在听。从蒋律那些冗长啰嗦的话语中,她能捕捉到的信息有:
  “我也许过两年可以再申请回上海。”
  “你之前不是申请了南加大吗?以后还想来美国读书吗?”
  陈念听懂了,她突然很想哭。
  “你喝酒了么?听上去有点累,要不要先休息?”陈念鼻头发酸,一定是后视镜反射的光太刺眼,不然怎么泪嘘嘘的。
  “和Tyler喝了点,不多。”他睁开眼,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连着吃了好几天色拉,突然很想念你家门口的牛肉面。”
  “等你回来带你去吃。”
  “我周日的飞机。”
  “我知道,你早点睡,晚安。”
  “晚安。”
  陈念挂了电话,再也无法逃避夏女士困惑的眼。她瞬间噘起嘴噙着泪,委屈巴巴的,“妈,我喜欢上一个人,他好像也喜欢我。可是我们没办法在一起。”
  完蛋了,夏女士心想。难道陈念爱上了有妇之夫?对方有女朋友?家人不同意?年龄差距太大?还是什么不能被世俗接受的感情?
  夏女士在脑海里匆匆过了一遍律所之前接触过的情感纠纷案件,暗自祈祷女儿不要是其中任何一种情况。
  “为撒?”夏女士停好车,侧过身子,放软语调:“快跟妈妈说说,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陈念不知道夏女士这一路已经设想了多少种离谱的可能性,她勾着食指不停缠绕着卫衣领口的束带,缓缓说出了她的顾虑。
  听完她的心路历程,夏女士差点没乐出声:“你也不小了,感情的事自己拿主意,爸妈不想插手。唯一的忠告是:跟着感觉走,不用太悲观,人和人不一样。”
  夏女士处理过那么多案子,见过不少曾经的天作之合沦为对簿公堂的下场。要那么多契合点干什么,要那么多「天时地利人和」又有何用,顺其自然跟着心走就是了。不过她也明白,陈念在这方面遗传老陈比较多:对待感情婆婆妈妈、磨磨唧唧,一点都不洒脱。
  果不其然,饭桌上的老陈听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行不行。趁着没开始赶紧抽身。”
  夏女士拧着眉,“有你这么给孩子出主意的吗?”
  老陈直起胸脯,“在男人身上浪费几年时间,最后无疾而终?现实伐?女孩家家的拖得起伐?”
  “喜欢就在一起咯,人家有意定居上海。很多事都要走走看看的,感情这种事,不是你做下年度工作计划表,丁是丁,卯是卯。”
  “这种没什么结果的,试都不要试。没什么感情基础的,迟早玩完,那个谁...”,老陈斜睨着陈念,“算了,不说了。”
  “人和人不一样呀,年纪轻轻错过多可惜。”
  陈念插不上话,静静地听着爸妈争论。他俩各执一方,寸步不让;像极了她内心里的两个小人,都试图掐死彼此,却都少了最后的狠劲。
  老陈和夏女士争不出所以然,在这样的争辩中,夏女士犀利的眼神往往是最后的杀手锏。
  “罢了罢了,我先不管了。”老陈败下阵来,夹了一大块鱼放嘴里,只敢在心里骂骂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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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日的晚上,陈念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论文也好、感情也罢,似是都陷入僵局,卡在那不上不下,堵得人心烦意乱。
  蒋律:【什么时候有空去吃牛肉面?】
  陈念:【随时。】
  蒋律:【那你出来吧,我在你家小区门口。】
  陈念:【???】
  她来不及化妆,胡乱揪个丸子头就出了门。她心急又忐忑,不管不顾,一心朝着小区门口狂奔。现下晚上九点多,小区里散步的人群渐渐散去;耳边只剩狗吠、鸟鸣、还有跑步时哧哧的呼吸声。
  蒋律站在路灯下,正低头看着手机。昏黄灯光和月色交织,隐匿了他的五官和神情;他半撑着行李箱扶手,独剩侧脸轮廓格外清晰。
  陈念愣住脚步,突然想起两人第一次约着去书城的场景:那天他也如这般,提着行李箱等她。
  她晃晃神,又走近几步。暗影下的人终抬起头,在人来人往里觅到她的眼睛。
  两个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月光淬入二人的眸底,闪着同样色泽的光晕。他们不急不慢,缓缓靠近,每迈一步都瓦解些许这几日的不安和焦虑。
  等再近些,看得更为真切。他低下头,逆光虚化了眉眼,深邃瞳孔里似是有着难以排解的愁绪。陈念昂着下巴,细细打量,看见他眉宇间的无奈、干裂的嘴唇以及好几次启唇又作罢的欲言又止。
  风在一刻息止,蒋律率先打破沉默,右手晃动着箱子,“吃面去?饿了。”
  陈念点点头,心里嘀咕着怎么突然丧失了和他社交寒暄的能力。
  陈念的手自然垂在身侧,时常会和他的碰在一起;体温交换,心尖跟着颤了又颤。他们没有再靠近,却也没打算挪远些;两个人同行一路,纯靠Minimax推动话题。
  蒋律将视线始终笼罩在她身上,亦看透她的局促。他突然懊恼那晚竟脑门一热,将难题抛给了陈念。
  “你打车来的?”
  “开车啊。”
  “那为什么还提着箱子?”
  蒋律拍了拍前额,“顺手塞进副驾,又顺手拎下来了。”
  “...”
  一周不见的两人,在外人眼里并不算熟络。他们面对面而坐,大部分时候都在埋头吃面;间或几次眼神碰到,不过淡然一笑。
  唯有当事人清楚,多出来的心事是什么。
  蒋律食不知味,却还是频频点头赞赏:“好吃,很想念这家的面。”
  陈念不敢吃太多,几口之后适时叫停,故作轻松地笑笑:“好吃的还有很多,等你回美国之前一一打卡。”
  他随即垂下眼眸,喉咙里咕隆着:“嗯。”
  老陈的电话不合时宜地打来,陈念敛着眉,压低嗓音:“爸,我一会就回家。”
  “念念,快来医院。”老陈的声音颤抖着,在嘈杂背景音的衬托下显得尤为气虚。
  陈念背脊发寒,蹭一下站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老陈没空详谈,大概交代了一下情况,便匆忙挂断电话。
  她恍惚几秒,抬头时对上蒋律关切的眼神,内心防线突然就塌了。
  害怕、担心、恐惧,还有这一整晚盘旋在两人之间的不舍全部糅合在一起。陈念红着眼眶,语无伦次,“我不能陪你吃饭了,我得去医院。”
  蒋律赶忙递纸,“出什么事了?”
  陈念啜泣着,声音断断续续:“我妈出事了,在医院...”。她脑袋嗡嗡的,彻底失去了思考和判断能力;老陈在电话里说得言简意赅,可凭语气能判断出事态的严重性。
  她无措地翻着口袋,“我手机呢?我忘了在几号楼...”
  泪珠砸向屏幕,模糊了一片。陈念疯狂滑动解锁,结果越哭越凶,下一秒,被人用力揽入怀中。
  她紧贴着蒋律的胸膛,在砰砰心跳声中冷静些许;她一再收紧双臂试图取暖,大脑一片空白,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薄荷香气,耳边是他的柔声安抚:“别怕,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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