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三年,王琦跟孟真的关系不咸不淡,孟真喜欢玩,又是北京人,除了偶尔上课能遇见她,下了课基本在校园碰不到她。不过王琦对孟真的印象一直很好,她刚来学校就把校园卡给丢了,是孟真带她去补办的,平时她想出去玩,也都会问问孟真路线和游玩攻略,孟真都会很详细地告诉她,最重要的是她找人陪面,所有人都说没空,只有孟真答应了。只不过俩人一直没机会处成好朋友。王琦还挺想跟孟真做朋友的,人群中间发着光的大美女,谁不想跟她贴贴呢?即便现在孟真跌落谷底,她也迫不及待想成为她的好朋友。
孟真很少坐北京四号线,但估计以后每天都要挤这条地铁线,像沙丁鱼罐头似的四号线。
她靠在不开的地铁门上,前面全是大大小小的行李箱,一站又一站,北京南站终于到了,行李箱鱼贯而出,终于给她留了一点空隙。
眼前出现了一个空位,她也懒得去坐了,下一站马家堡,她到站了。
从朝阳搬家到丰台,她这个北京人可是越活越好了。
下地铁的刹那,冷风扑面而来,吹起她的长发,她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多了。这一天她太匆忙了,不仅忙着自己适应新环境,还要消化仪女士给她带来的惊涛骇浪。
二十多岁的女儿跟四十多岁的妈妈一起在律所做实习生,真是闻所未闻。
孟真越来越来气,想回家撒通火,你让我去律所实习,我去了,怎么您也跟着去呢?
放着网约车不开,跑律所监视我来了?实习工资一天一百块,您还开车上下班,改明儿咱母女张嘴喝西北风去。
孟真在脑子里过了几遍词儿,捋顺溜儿了,理直气壮地拿出钥匙开门,进屋,准备跟她妈大干一场。
这段时间她俩偃旗息鼓不再吵架了,但她总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劲,好像什么东西在开始发生变化。
仪湘女士不在客厅,孟真推开门,小小的次卧母子床上,下铺堆满了她的衣服,不,是仪女士的旧衣服,她不想再穿了。
“您这又是干嘛呢?”孟真放下包无奈地看着仪女士。
“给你换扣子呀。”仪湘手里拿着针和线,把毛线头往嘴唇上抿了两下,搓出一个尖儿,往针孔里穿。
怎么还是不行?仪湘揉了揉眼睛,仪湘又是了两次,还是没穿进去。
孟真接过针和线,瞬间穿好了还给老妈。
“我都到了配老花镜的年纪了吗?”仪湘小声嘟囔,拿起针往头上蹭了两下,开始缝扣子。
“去,拿剪子把那堆衣服上的扣子剪下来,桌上都是我新买的扣子,你搭配一下。”仪湘指挥道,“差一点人家菜市口的裁缝店就关门了,被我拦下了,不过里面的扣子还挺全。”
女儿一句话,老妈跑断腿。她说了句扣子都泛黄了,她吃了饭就开车到处给找裁缝店挑扣子。
孟真边剪扣子边想,仪女士去挑了扣子,回来的还比她早,开车果然就是快!
不过,妈妈好像一向效率很高。以前她还上班时,下了班,匆匆跑去稻香村排队给她买糕点,拿了糕点再去拐去扬州熟食店买盐水鹅,从仪女士下班到她放学到家,也不过半小时,但只要她放学到家,饭桌上什么都全了。
孟真站在书桌有一搭没一搭的挑扣子,望了眼仪湘,她把自己的头扯的远远的,这样好像才能看清扣眼儿。
是不是每个母亲都是带着对女儿的爱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冲刺,所以才能那么快。
空气中好像突然寂静了。
母亲总是先开口的那一个,“今儿在律所看到我,是不是特惊讶,如芒在背吧。”
“您这成语用得不赖呀。”孟真说,“您真是吓坏我了,我还以为我走错会议室了呢。”
“我正想这人怎么跟我妈那么像,还以为是我小姨呢。”孟真说完小姨这个称呼,伸手捂住嘴,呼,嘴太快了,把小姨给秃噜出来了,孟真悄悄瞄了眼她妈,幸好她面色无虞。
孟真赶紧转移话题,“您干嘛来做实习律师律师啊?胜男阿姨不是让您挂靠他们律所了吗,您可以直接做授薪律师啊。”
“我这个年纪哪还能做授薪律师?只能做独立律师,独立律师每个月至少往所里交两千。”仪湘是经过盘算的,如果她现在做独立律师,不仅要往所里交钱,还没有案源,她们娘俩可就真要去喝西北风了。
授薪律师领律所发放的固定工资,没有办案提成,但不需要自己去展业开拓案源,适合青年律师,而独立律师没有固定工资,必须得自己去找案子,收到的律师费还得跟律所分成,适合积累了一定经验和客户的资深律师。
“那您来干实习律师干嘛呀,也就三个转正名额。”今天那个女生跟李耀还在背后嚼舌根呢。
那个女生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王静雯。梨形脸,颧骨有些外扩,丹凤眼,笑时迷成一条线,但你能从那缝线里看出她在打量你。
“实习生又不要交钱,我去体验一下,要是干不了我就不干了,但万一我又想回去干律师了呢。”网约车虽然也能开,但是网约车一个月累死累活赚一万多到头了,而且坐久了她这个年纪,脖颈、腰椎都受不了。
“我都想好了,我要是回去干律师,到时候我去展业,你给我当助理,咱们律政母女花,大杀四方!”仪湘畅想着未来美好蓝图,没有他孟庆杨,她仪湘和女儿一样能在北京安身立命。
“您可别给我画饼了,您上班第一天,办公工具都给您整崩了。”孟真不吃那套,把扣子搭配好,放在一旁,郁闷道,“之后我们都不知道在办公室怎么跟您相处。”
她之前看过一部韩国电视剧《第二次二十岁》,女主三十八岁重新考大学,跟儿子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母亲和儿子在学校假装不认识。
但是大学多大啊,他们办公室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她抬个头就能看见她妈悠闲地喝咖啡,每天在家睡上下铺就算了,到了律所还坐前后桌。
这搁谁谁受得了。
“当陌生人处呗。”仪湘抬起头再次叮嘱,“千万别在办公室叫我妈啊。”
“律所现在除了你我,就你胜男阿姨知道。”
“李律师不知道啊?”孟真说的是李炳添合伙人。
“你胜男阿姨要是告诉他,她要塞一对母女进来,他哪能同意?!”仪湘挑挑眉头,“以后我就是你湘姐,你今天叫得不是挺顺嘴的嘛?”
“得得得,您开心就成。”孟真望向窗外,再熬三个月,她俩各奔东西,“湘姐,我先跟您约法三章,您在律所过家家这三个月,别在律所指挥我干活,我可不当您的小奴隶。”
“把你妈当什么人了,你妈也是纵横职场十多年,有着丰富经验的老律师了。”仪湘把换好扣子的奶白色西装裙递给孟真,“试试去,这件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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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母子床,下铺的人已经睡熟了,有节奏地吸气呼气,上铺的人思绪混乱,明明身体很疲倦却迟迟无法入睡。
这是孟真首次正式地踏入职场,若不是今天仪女士提醒她李耀颇有心计的分任务,她还在给人数钱。
孟真刷到朋友圈的最新一条动态,来自王琦。
仅两个字:下班,配图是地铁口,信息很少,但足够展示一个996打工狗的无奈。
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多,赶着地铁的末班车下班,又一位律所“干电池”。
她今天六点半就下班了,她比王琦幸福多了,曙光所起码没鑫垚所那么没人性。
孟真打开跟王琦的聊天框,时间还停留在两个月前,她去陪王琦找工作。
【姐妹,传授我一些律所工作经验,急需。】
王琦收到孟真的消息,很是惊讶。
这些天她忙坏了,赵图南律师好像因为被许颜律师甩了,嗯,准确地说是没追上?
反正他把全部精力投入在事业上,准备大干一番,所以接了不少活儿,虽然她现在是实习生,但她分到的任务也不少。其他公司只是把男人当畜生用,把女人当男人用,律所可就不一样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当畜生用。不过值得祝贺的是,赵图南承诺一定会给她转正。
虽然很忙,但王琦也隐隐约约有听别人聊起孟真的事情。
据说从哪个辅导员嘴里传出来,孟真的政审没过,法院的工作泡汤了,这是来自女生们的消息。
孟真和肖源的校园情侣合约终于到期,两人分手了,喜大普奔,这是来自男生们的消息。
但孟真好像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八卦的中心。
研究生三年,王琦跟孟真的关系不咸不淡,孟真喜欢玩,又是北京人,除了偶尔上课能遇见她,下了课基本在校园碰不到她。
不过王琦对孟真的印象一直很好,她刚来学校就把校园卡给丢了,是孟真带她去补办的,平时她想出去玩,也都会问问孟真路线和游玩攻略,孟真都会很详细地告诉她,最重要的是她找人陪面,所有人都说没空,只有孟真答应了。只不过俩人一直没机会处成好朋友。
王琦还挺想跟孟真做朋友的,人群中间发着光的大美女,谁不想跟她贴贴呢?即便现在孟真跌落谷底,她也迫不及待想成为她的好朋友。
王琦甚至想,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多干活,少聊天。】这是她爸妈每次在电话里叮嘱的,他们没有什么工作经验可以传授,只知道多干活总会被人看到。
【所有工作记得留痕。】这是她刚进律所学到的,团队里的其他律师让她干活,对方拿U盘拷走了她刚做完的文件,最后交给合伙人的那版里却没有她的名字,那位律师也只字未提她的贡献。
【别和同事做朋友。】她跟其他实习生吐槽了这件事,转眼那位律师就来私信她,说什么不满可以直接讲,别在背后说小话,还告到了赵图南那里。干了活还要被骂,她被同事结结实实上了职场一课。
【永远不要办公室恋情。】这是从赵图南律师身上学会的,办公室恋情就像打架,打输了受伤住院,打赢了进局子,和同事谈恋爱,对方答应了,两人中的一个重新找工作,对方没答应,抬头不见低头见尴尬得要命。
在律所赵律师每次远远看到许颜律师,就低头看手机或者直接绕路,她跟在后面尴尬地不得了。所以赵图南最近都在外面社交找项目,都不怎么回所里。
【你去律所工作了?】王琦问。
【嗯。感觉自己像个小白,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她是不懂,为什么同龄人能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小心思。
【干巴爹!周末一起吃饭?多传授你一点经验。】
【没问题~】她的周末可不能再跟仪女士一起待着了,不然她迟早会疯。
两人说了晚安,孟真盯着对话框感叹,有些人生中早已遇到却错过的人,等时机对了,终会有一天再次来到你身边。
睡前运动般,孟真熟练地打开各个社交平台,看看那个人有没有发新的动态,除了网易云音乐,还停留在他分享的《爱如潮水》,配图是什刹海破碎的冰层。
《爱如潮水》是她今夜的催眠曲,只是她没有点进评论区,自然也没有看到藏匿在万千评论中那一句:
“在你之前,我没有一件像样的心事。在你之后,我没有拿得出手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