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同样是湖蓝色,易平洲怎么能调得那么好看?相比之下,她的就有点惨不忍睹了。“真是一幅好画,”韩锦看了又看,忽然摇头笑道:“可惜太清冷了一点,感觉到海风习习吹来,却跟厉大少一样的冰凉而刺骨。”春英在身后崇拜地点头,不愧是大少爷,脸冷人冷画更冷!见韩锦放下画,王心蕊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她倒是觉得这幅画挺好的,要是易平洲不要,自己真想收藏起来。韩锦几步走到厉昭的桌前,不同于易平洲的蓝,他的是满眼的绿意盎然。
春英站在桌边,认真地帮忙调色,只是看了半天,她瞅着一张宣纸全是蓝色,奇怪地歪着头小声问道:“姑娘,这是……蓝天?”
要是画蓝天,总得有两片白云,才显得好看吧?
不然,连她都分不出,这究竟是蓝天,还是别的什么了!
王心蕊抬手一卷,觉得这件新衣的长袖子十分碍事。可惜这里都是男子,她不好全部卷起来,只稍稍挪到手腕上,头也不抬地答:“胡说!这哪里是蓝天,分明是后院的湖水。”
春英抿着唇,不敢说,她还真没看出来。
王心蕊皱着眉头,叹着气伸手擦了擦鬓角的汗珠,没留神画笔在手上,在脸颊留下一道淡淡的蓝色,迟疑着问道:“真的不像湖水吗?”
春英怯怯地摇头,连忙解释:“不是,是奴婢眼拙。姑娘画的,自然是湖水!”
倒是韩锦不知从哪里又拎出一壶美酒,一边喝着,一边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瞧见王心蕊画上满眼的蓝,不由好笑:“顾姑娘这是画的什么,你的新衣裳吗?”
他瞧了又瞧,其实也没想过一个没学过画的小姑娘能画出什么,只是这片湖蓝,跟王心蕊身上的宝蓝色,还真有点差距:“这颜色……似乎浅了一点?”
王心蕊鼓着脸,不高兴了,扭过头嘟嚷道:“我还没画完呢,韩先生怎么能先看了?”
“是,都是我的错,不该早早来偷看的。”韩锦失笑,看着她两腮鼓起,露出嘴角一点小梨涡,恨不得伸手去捏一捏。
难怪一向冷情的易平洲对她也另眼相看,确实是个可人的小姑娘:“行了,你慢慢努力,我就不打扰你了。”
韩锦说完,慢悠悠又走开了,只余下木屐在地上走过的清脆声音。
王心蕊托着腮,又让画笔在脸上留下一道,浑不自知,吩咐道:“春英,把黑色的颜料拿出来。”
“黑色?”春英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湖水里怎么能用黑色?那是多了点脏东西,还是变浑浊了?
她还是麻利地倒出黑色的颜料,见王心蕊换了一支尖头的小毛笔,一点点在湖水里描画。
春英闭着眼撇开脸,不敢继续看下去。心里想着,待会要不要去月夕院找二太太,好安慰输得一塌糊涂的姑娘?
韩锦喝得痛快,石桌旁一排三四壶酒,倒是越喝越精神,不像喝酒,倒像是喝水,不见醉态,反倒双眼越发清明。他懒洋洋地倚着树干,见厉昭已经停了笔,一脸得意,易平洲还是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视线总是似有若无地向后面飘去。
他笑了笑,终于放下酒壶:“时辰到了,都停笔吧。”
王心蕊画下最后一笔,左右端详,这才吁了口气,放下了画笔。
她见韩锦先是走到易平洲身边,便带着春英也走了过去一瞧。
易平洲画的是一幅海景图,应该是这次行商出海的时候看见的。一大片湖蓝色,仿佛有生命一般,壮阔波澜,带着鲜活,铺洒着一小片朝阳的暖光,实在美不胜收。
王心蕊看得目不转睛,她知道易平洲很厉害,当初没有去考举人,不是考不上,而是不感兴趣。学问是好的,却没想到连画画都这般厉害。
而且同样是湖蓝色,易平洲怎么能调得那么好看?
相比之下,她的就有点惨不忍睹了。
“真是一幅好画,”韩锦看了又看,忽然摇头笑道:“可惜太清冷了一点,感觉到海风习习吹来,却跟厉大少一样的冰凉而刺骨。”
春英在身后崇拜地点头,不愧是大少爷,脸冷人冷画更冷!
见韩锦放下画,王心蕊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她倒是觉得这幅画挺好的,要是易平洲不要,自己真想收藏起来。
韩锦几步走到厉昭的桌前,不同于易平洲的蓝,他的是满眼的绿意盎然。
王心蕊认出,这是后院一座荒废许久的小院,爬山虎布满了整张墙壁,其中夹杂着两支小小的紫色喇叭花,生机勃勃。
王心蕊倒是有点惊讶,看厉昭的衣着,便知道是喜欢华丽繁复的,没想到画作却十分简单清新,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
“不错,从简入繁易,化繁为简难,不愧是跟着大师学过数年画的。”韩锦的评点,让厉昭脸上的笑容更甚,似乎胜券在握。
“不过……”
“韩先生,不过什么?”厉昭一怔,急忙追问。
韩锦摇头,叹息道:“绿意是好,却掩饰不住这院子的荒凉。”
王心蕊眼皮一跳,这位韩先生率性而为,完全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评定。看来这场比试,谁也达不到他的要求了!
“接下来,看看顾姑娘的。”韩锦拿起她的画作,厉昭在后面刚看了一眼就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抱歉,顾姑娘的画实在是……很有意思。”
王心蕊两颊微红,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选的是最简单的风景,要不然还真画不出来。当然就算画出来了,跟易平洲、厉昭是没法比的。
韩锦看得认真,指着半张纸涂满的湖蓝,以及湖蓝上浅浅的痕迹,问她:“这是什么?涟漪?”
“嗯,是的。”王心蕊有点惊讶,她这么简单粗糙的画,韩锦居然猜得出自己画的是什么。
他又指着湖蓝底下一小片的金红,认真地问:“那这个呢?”
王心蕊还没回答,一旁的易平洲已经抢先说了:“那是湖里的锦鲤。”
她连连点头,锦鲤是画不出来了,只能用一点金红色表示,易平洲居然看的出来?
王心蕊两眼发亮,微微看了易平洲一眼,眸里闪闪发光,满是崇拜。
易平洲只低着头,仔细端详她的画。
厉昭却笑了:“顾姑娘这画,实在简单得很。”
蓝色表示湖水,一点黑色的细描是涟漪,一小片金红代表锦鲤。要不是韩锦和易平洲说了,他压根看不出来。
说是简单,也未免太简单粗略了一点。
“有意思,确实很有意思。”韩锦看着王心蕊犹如小童涂鸦的画作,嘴角含笑:“顾姑娘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
王心蕊老老实实地答了:“小时候曾听到的故事,树动风动心动。”
韩锦说心动,她就立刻想到这个故事了。
“这是二太太说的?”韩锦摸着下巴,十分好奇一个深闺女子居然知道这个故事。
却见王心蕊摇了摇头:“不,这是爹爹说的,也是我唯一记得的故事。”
想起那位早早就去世的亲生父亲,她未免有些伤感惆怅。
要不是他过早离去,自己也不用一直跟着华月喜寄人篱下。开始是华家,后来是厉家……
“很好,”韩锦却是忽然拍掌,大笑道:“顾姑娘厉害,我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心动过了。”
“嗯?”王心蕊还在伤怀中,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是说,她那幅粗糙的画作反而赢了易平洲和厉昭?
“韩先生,我可不服!”厉昭唇边依旧带着笑,眼底却没了笑意。
他一个未来的举人,居然输给一个丫头片子,传出去自己还不得脸面扫地?
韩锦瞥了厉昭一眼,笑得颇有深意:“我说过了,画工好不等于能令赏画的人心动。顾姑娘的画工确实不如厉大少和厉二少,但是其中的真挚感情,却是二少的画里缺乏的。光是好看,不能说是一幅好画。”
说罢,他笑着看向厉昭小厮手上的画卷:“厉二少看过我的画,难道就从不会心动?”
厉昭脸色涨红,心里恨不得咆哮,哪个正常男人看过韩锦的画能不心动?
不,或许易平洲真的不会!
他郁闷得要死,不得不承认韩锦说的是正理。
一幅不能让人心动的画,就算再漂亮,也不过是一堆废纸而已。
厉昭恭谨地向韩锦行礼,诚心诚意地低头:“韩先生,弟子受教了。”
除了画作,他的文章也是,即使辞藻再华丽,言之无物,只是浪费纸张而已。
韩锦知道厉昭是个聪明人,点到即止,微微颔首道:“你记住就好,以后别拿中看不中用的文章过来了,没得让人瞌睡,做草纸也浪费,只能垫垫桌脚了。”
这话说得十分不给面子了,厉昭有点尴尬,却还是点头应下了。
“那么,韩先生说的画作,难道要送给顾姑娘?”
厉昭一来舍不得看中许久的画作被别人拿去,二来韩先生的画对于小姑娘来说实在太惊悚了一点。
“放心,我还是有分寸的。”韩锦摆摆手,进去转了一圈,从一堆宣纸里抽出一张,随手递给了王心蕊:“顾姑娘,这是给你的,回去再看。”
王心蕊双手接过,点了点头,心里好奇,这画到底是什么,神神秘秘的?
刚回到院落,春英已经迫不及待了,赶走一堆在门口看热闹的小丫鬟,兴冲冲地催促王心蕊:“姑娘快打开,这幅画到底画的什么?”
王心蕊也心痒痒的,小心翼翼地展开,只是一看,双眼登时通红,豆大的泪珠便簌簌而下。
春英吓了一大跳,连忙劝她:“姑娘,这是怎么了?”
“画里的人……那个人……”王心蕊许久不曾哭过了,不管在华家有多委屈,在厉家又是多担忧,都咬紧牙关狠狠忍耐下来。
却不曾想到,不过区区一幅画,就让她的眼泪决堤而落。
春英跟着看画,画里是一个男子,藏青的衣衫,脸上带着清浅的笑容,眼神注视着前方,双眸隐含着满溢的温柔,似是看着什么珍宝一样。
她看了又看,不明白为何这样一个男子,让王心蕊哭了起来。
从春英进了华府,再跟着来厉府,姑娘不管多累多难过,从来没见她哭过:“姑娘,这个人是谁?”
王心蕊好不容易止了泪,用手帕擦了擦脸颊,看着画作里的男子,又忍不住落下泪来,止都止不住,手心轻轻在画上拂过,脸上满是伤感和怀念:“春英你没见过,这是我已经去世多年的爹爹。”
这么多年,王心蕊脑海中对爹爹的印象,渐渐模糊起来。
当年没留下一副爹爹的肖像,是她一直以来的遗憾,所以想要学画画,趁着没有完全忘却,能寥寥数笔记下这个人。没想到有一天,韩锦会替自己完成了,让印象那个温柔的爹爹,突然在脑海中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春英,明日请人来裱画……”王心蕊看着画作,又摇头了:“不,明儿用我所有攒起来的月钱去打一个最好的锦盒,要结实密封,最好用上紫檀木。”
配上这幅画,配得起爹爹的,只有上好的紫檀木了。
春英苦着一张脸,这回怕是王心蕊最豪爽大方的一次:“姑娘,这样一来,好不容易攒了几年的月钱怕是都没了……”
虽说平日也有二太太贴补一下,大太太又不是吝啬的,王心蕊在厉家攒的月钱已经很丰厚了。但是平日的打赏,买书册花费的,剩下的拿去打一个紫檀木的锦盒,就得花个精光。到时候有个头疼身热需要请郎中,又或是想买点零碎玩意儿,岂能手中一点余钱都没有?
“对了,还得送韩先生谢礼。”这幅画,真是她收到最好的礼物了,怎能不感激?
春英用力点头,姑娘好歹是打消了败家的举动,连忙建议:“像韩先生这般厉害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看先生喜欢喝酒,不若姑娘亲手酿一壶酒给他?”
“这个主意不错,正好是莲花盛开的时候,酿制荷叶酒是最好不过了。”王心蕊盘算了一下,就算是简单的荷叶酒,酒饼、酒壶也是要钱银的,如此一来怕是不够打紫檀木锦盒了。
想来想去,她咬咬牙小声道:“春英,把那盒子东珠拿出一颗来,去当铺换一换……”
春英惊得脸色都变了,赶紧劝住:“姑娘,那是老爷送的,怎能拿去当铺换钱?要是老爷知道了,二太太也不好交代的。”
“不是死当,是活当。等这个月的月钱下来了,立刻赎走,不就没人知道了?”王心蕊也知道这是个糟糕的主意,厉老爷从商多年,人脉够多。东珠又是稀罕物,很难掩人耳目。幸好离下个月只有几日,稍微掩饰一下应该能瞒住的。
“姑娘,不如找二太太借一点银子?”春英还是担心,忍不住继续劝她死心。
王心蕊摇头:“二太太身边耳目众多,很容易被大太太知道的。”
她吃住在厉家,一切用度都不少,却还去借钱,要是大太太知道了,估计得冷嘲热讽二太太不会教女儿,大手大脚的,没有寄人篱下的自知之明。
王心蕊不想华月喜为难,更不愿意因为自己而拖累了二太太,索性铤而走险:“你换一身衣裙,装扮一下,快去快回!”
春英见她决心已下,只得哭丧着脸换了一身少年的短卦,灰扑扑的,又乔装打扮了一下,在脸上抹了把灰,出府后直奔当铺,谁知却在当铺门口,遇到了大少爷易平洲身边的得力助手端砚!
果真出门要看黄历,满大街的当铺,她还找的城里最偏僻的一家,怎么都能一下子碰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