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听了,顿时变了脸色。她打发走小厮,将礼物送入房内,忍不住同屋内的其他女婢埋怨起来。“这巡按老爷来头大,礼物倒这般寒酸,真不够看!夫人拿了上好的珊瑚串去,他们就回个银簪,也不怕叫人笑话!”话音未落,后脑勺便被人拿折扇狠狠敲了下。湘妃竹的扇骨,啪的一声砸下来,敲得脑壳又疼又麻。丫鬟转身,正要骂人,目光却正对上面无表情的玉箫,霎时怯了。玉箫冷哼,拿着扇子说:“在夫人房里也敢胡说八道,我看你是皮痒痒了
吃饱喝足,孔怀英结账,与魏子安一道离开酒肆。
午后天光甚好,全然没了清早湿漉漉的郁气。两人一肚子饭食,胀得慌,又遭这暖融融的太阳一晒,更是头晕脑胀。孔怀英是当老爷的,迟些回去也没人敢说,而魏子安刚被调来苏州,身旁这位顶头老爷忙着赏春,不着急回衙门,他更不必担心,乐得自在。
是时春风拂面,行人如织。孔怀英见了,不由迎风击掌,轻声哼唱:“悲来有今夜。运去没明朝。恩情那得恋。歌舞为谁娇。容华谢桃李。憔悴掩蓬蓄。恨无情抔士。断送几英豪。今古价有谁逃。”
唱罢,他又大笑着同魏子安说:“苏杭历来便是腐化堕落之地,古人诚不欺我。”
也不知溜达了多久才回衙门,午后的时光过得极快。
魏子安本想借口收拾行囊,推掉孔怀英的邀约,可拗不过他拿老爷身份压人,只得翻身上马,跟在他的车后,进了宅院。
姜月娥见了魏子安,福了福身子,亲昵地唤了声“魏哥”。
进了厅堂,各自落座。
姜月娥唤来阿紫奉茶,自己则赖上圈椅,胳膊倚靠着扶手,与魏子安聊了些近况。
魏子安的父亲曾是姜家的管家,深得器重,魏子安自然成了姜家长子的伴读。姜月娥幼时顽皮,爱与几位兄长一同玩耍。一来二去,魏子安便与她以兄妹相称,给她买糖人,叫她骑在肩上四处跑。
等到魏子安年满十二,父亲想叫他学一门谋生的手艺。也是承蒙姜家人的恩惠,他花了些银钱,将儿子送进官府里,跟着仵作学验尸。虽是贱差,俸禄勉强糊口,但相比跟在贵人的屁股后头溜须拍马,要自在太多。
两人也因此断了联系。
再见面,是十三年后。
孔怀英被调到九江府任职,因一桩杀妻案,与身为仵作的魏子安结识。两人一见如故,孔怀英不讲尊卑等级,爽快地请他回家做客。等人到了,已为人妻的姜月娥一见,不由惊呼,“啊呀,魏哥!”……
聊着聊着,月亮渐渐从云层里亮起来。厨娘做好饭,几人移步膳厅。上桌,阿紫点起油灯,人的影子刹那间立起来,又如云影般在新粉刷好的墙壁上来回晃。
席间,姜月娥说起给范家回礼的事。她讲范家的小儿子,没成亲,礼物却周到。孔怀英告诉她,范家有一位未亡人,与姜月娥年龄相仿,是他师兄范滋荣续弦的小妻,可惜成婚没三年,范滋荣便因病离世,叫她守了寡。这次估摸就是她帮忙筹备的礼物。姜月娥听了,发出一声长长的“啊——”,似是叹惋。
她咬了咬箸筒,又把话头引到魏子安身上,问他可娶亲了?
魏子安笑笑,说不曾。他看着对面女子一下一下咬着筷子头,有些坐立难安,心也跟油灯下的影子那般,晃动不止。
这般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谈着,坐到饭菜凉透。将近午夜,姜月娥打起哈欠,偎在夫君怀里。孔怀英与魏子安说着堆在书房里的府衙卷宗,叫他有空和自己一起看,兴许能找到线索,人多力量大嘛,又时不时将手伸到姜月娥身旁,替她打扰人的小飞虫。
魏子安答应了,想着尽快结案,自己尽早回九江。
两人又聊了很久,灯油越来越浅,快烧干,才想起时候不早,该睡了。
回到客房,魏子安头枕在袖子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总疑心自己来苏州府是个错误。他一会儿想着无比肿胀的死尸,一会儿想着熙熙攘攘的街头和鲜甜的三鲜大面,一会儿脑海里又浮现出此刻的明月与姜月娥微微隆起的小腹。
半梦半醒间,屋檐传来猫叫春的声音。
“喵呜——喵呜——”
起初是一个,很快又成了两个,你问我答,彼此唱和。
夜风打门缝里钻入,床头的油灯突得微微一颤,连带豆大的火焰跟着打了个哆嗦。魏子安觉出些冷意,扯紧被褥,闭上眼,强逼着自己放空脑袋,勉强睡去。
凄厉的惨叫一声接一声,愈发急促。
不知几更天,魏子安恍恍惚惚地爬起,想去茅房撒尿。
他披上粗布氅衣,推开客房门,正对上一轮洁净的明月,如同新磨过的铜镜,将他的面孔清晰地映照出来。
入夜后,屋内的陈设好似换了个模样,又像是误入了另一栋园子。魏子安借着月光,寻了许久,都找不着路。惨白的月,照得满地白光,料峭的春风打身后溜过,魏子安后背微微发凉,一时悚然。
突得,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魏哥?”
魏子安转身,瞧见姜月娥站在不远处。她右手举着一盏油灯,左手护着微弱的灯火,正关切地望着他。
“大晚上的,你出来做什么?”魏子安后退半步。
她乌黑的长发挽在脑后,拿一根红绳扎起,上身是一件靛青色的圆领短衫,下身是随意的裤装,趿拉着鞋,分明是居家的打扮,与话本里吃人心肺的妖魔全然不同。
“屋里茶喝干了,我出来新拿一壶,明早怀英要喝。”姜月娥道。“魏哥,你呢?”
“我?我和你一样。”魏子安连忙说。
“膳厅就在前头,魏哥与我同去?”她遥遥指向前方的黑暗。
魏子安的心无端一跳,慌忙改口:“不,不了,我不渴。”
姜月娥皱起鼻子,笑了下,甚是稚气。
瓦片乒乓响,大抵是求欢的猫儿在屋顶打滚嬉闹。
“那我先走了。”姜月娥带着笑意,说。“夜里黑,魏哥要小心。”
“等等。”魏子安像着了魔,冷不然叫住她。
姜月娥回眸,困惑地看向他,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几年不见,月娘好像长高了。”魏子安鬼使神差地开口,声音很轻,简直是在说梦话。
姜月娥扬了扬眉毛,冲他做了个鬼脸。
“魏哥早些睡,”她言笑晏晏地说完,去膳厅拎了一个茶壶,转身走入卧房,合上门,严严实实的,一丝缝也没有。
魏子安失魂落魄地回了屋,可能是天快亮的缘故,他没再听到那凄厉的猫叫。
翌日,魏子安早早告辞。孔怀英梳洗过后,也去官府处理公务。姜月娥待在家中,指挥着阿紫里外翻了一通,从孔怀英的收藏里找出荆溪产的茶壶与几个装茶叶的盅子,当做给范家的回礼。
她搬出茶具,又想起孔怀英同自己说,范家有一位未亡人,心下不忍,便唤来阿紫,去妆奁匣里搜罗出一对金牡丹花头银脚簪,算是给她的礼物。
送到时,席京策正在“古春园”里用饭。
因而俞悦禧房内的一个丫鬟,先替大少爷收下了礼物。她听说是孔按院孔老爷送来的回礼,笑眯眯地拉住跑腿小厮,亲热地问他里头送的是什么礼。小厮脸一红,ʝ说是一套茶具,送给范大少爷,还有两个银脚簪,送给范夫人。
丫鬟听了,顿时变了脸色。
她打发走小厮,将礼物送入房内,忍不住同屋内的其他女婢埋怨起来。“这巡按老爷来头大,礼物倒这般寒酸,真不够看!夫人拿了上好的珊瑚串去,他们就回个银簪,也不怕叫人笑话!”
话音未落,后脑勺便被人拿折扇狠狠敲了下。
湘妃竹的扇骨,啪的一声砸下来,敲得脑壳又疼又麻。丫鬟转身,正要骂人,目光却正对上面无表情的玉箫,霎时怯了。
玉箫冷哼,拿着扇子说:“在夫人房里也敢胡说八道,我看你是皮痒痒了,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