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也没看见,对方站在原地,慢慢敛起笑意,将那本摄影集往回翻到十年前的章节,望着照片上那个名叫默斯曼·桑切斯的外国人,如同陷入回忆一般,露出了怔忡而复杂的神色。岑遥拍了书架上的绘本到美术组的大群里,问有没有老师需要她忙帮带的,她做这些的时候,谢奕修走到她旁边,等她确定了人数和书目之后,又跟在她身后,陪她把书带到收银台。店员给岑遥结过账,将书装进塑料袋推过来,岑遥正要拿,对方
在男生的注视下,岑遥的气息有些乱了。
而且这个问题,好难回答。
她没有看桑默的眼睛,别开视线,盯着他身后的一排书架,嗓音飘忽地说:“……你在意这个啊。”
谢奕修不许岑遥就这样糊弄过去:“在意。”
又云淡风轻地问:“很为难?”
岑遥支支吾吾道:“不、不为难,但你们不一样。”
谢奕修问:“怎么不一样?”
“他是我偶像,你是……”岑遥的舌头绊了一下,跳过了这一句,“你们没有可比性。”
谢奕修“哦”了声:“看来还是觉得偶像比较帅。”
岑遥的耳根都急红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憋了半天,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识时务而又小声地说:“你帅。”
明明只是非常轻的一句话,她却觉得像耗尽了全身的气力。
简直比参加有巨额奖金的问答比赛更紧张。
随即她就发现面前的男生低下了头,像在忍笑。
岑遥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就是为了骗我说这句话!”
谢奕修不承认:“是你主动说的。”
岑遥争不赢,瞪他一眼,把他一个人撂在原地,自己去挑绘本了。
所以她也没看见,对方站在原地,慢慢敛起笑意,将那本摄影集往回翻到十年前的章节,望着照片上那个名叫默斯曼·桑切斯的外国人,如同陷入回忆一般,露出了怔忡而复杂的神色。
岑遥拍了书架上的绘本到美术组的大群里,问有没有老师需要她忙帮带的,她做这些的时候,谢奕修走到她旁边,等她确定了人数和书目之后,又跟在她身后,陪她把书带到收银台。
店员给岑遥结过账,将书装进塑料袋推过来,岑遥正要拿,对方说:“有点沉,让男朋友替你拿呗。”
岑遥脸上一热:“他不是我男朋友。”
然后说:“还是我来好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先她一步,把盛满书的塑料袋拎了起来。
岑遥还没消气,别别扭扭地对谢奕修道:“都说了我自己来。”
店员看小姑娘长得可爱,忍不住打趣:“闹别扭了啊。”
谢奕修没让岑遥把书抢过去,径直拎在手里说:“走吧。”
岑遥这才磨磨蹭蹭地跟上了他。
走了几步,她问:“你怎么不解释。”
“解释什么。”谢奕修轻轻松松地问。
岑遥轻声说:“告诉那个店员我们不是情侣。”
谢奕修没回答,反过来问:“怎么,觉得自己吃亏了?”
不等岑遥回答,他就说:“帮你搬书,算我们扯平了,行么。”
虽然本意并不是这样,但岑遥不是记仇的人,他都这样讲了,她也就顺水推舟地说,那好吧。
迎着初冬正午明亮的阳光,两个人走出书店。
岑遥看了眼时间,说:“我们去吃饭好不好,过一条马路就是商场,有好多吃的。”
谢奕修答应了,陪她走到路边,等交通灯转绿。
当他们走到斑马线中间时,一辆摩托车没有遵守交规,横冲直撞地从车缝里驶了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岑遥吓了一跳,本来该躲的,可她不知怎么就定在原地,忘了挪开。
而摩托车显然以为她会避让,并没有转换车头的意思。
突然她的手腕被圈住,一股力道强势地将她往旁边一带。
岑遥踉踉跄跄地,贴在了谢奕修身上,她下意识抬手,松松拽住了他外套的衣角。
摩托车同她擦肩而过,气流带起她的头发,拂过了他的领口。
腕上那只宽大的手,正牢固有力地攥着她。
过了须臾,岑遥才想到要道谢。
绿灯开始闪烁,谢奕修说没关系,他的手放松了些,可仍旧握着岑遥,怕她腿软走不动似的,牵着她纤细的手腕,过完了剩下的一小段马路。
到了人行道上,他才彻底放开岑遥。
看她还没恍过神来,他问:“那么怕?”
温凉的声音进入耳朵好一阵子,岑遥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谢奕修低头看她略微呆滞的神情,忽然很想揉揉她的头发。
可知道是越界,他没有这样做,只是说:“现在没事了。”
两个人去商场里选了一家不排队的西图澜娅餐厅坐下来,扫码点完菜之后,岑遥退出西图澜娅餐厅的小程序,看见妈妈不知什么时候给自己发了条消息。
丁月:“你舅舅送了一箱蜜柚,你要吃吗,吃的话今天过来拿。”
岑遥说“要吃”,又说:“那正好我回家吃晚饭。”
放下手机,她无意间往地上一瞥,接着轻轻地“诶”了声。
因为发现装书的塑料袋被一本画册的尖角顶破了一个口子。
谢奕修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然后叫住经过的服务员,问对方要了一个结实的纸袋。
岑遥把自己买来的绘本都放进去,到最后一本的时候,她问道:“你有读过这个吗?我小时候很喜欢。”
谢奕修去看她说的这本书,封面是灰紫的都市楼群,画面右上角,一个笑嘻嘻的小男孩站在楼顶,双手举起了月亮。
“《月亮忘记了》,”岑遥念出绘本的名字,“是几米画的。”
谢奕修没看过。
他从小到大的业余时间不多,基本都奉献给了赛车,岑遥喜欢的书、看过的电影、绚烂多彩的生活,他好像都不太了解。
岑遥给他讲了一遍:“其实故事很简单啦,就是月亮掉进河里,被一个小男孩捡到了,他跟月亮做了好朋友,但最后月亮还是飞回天上了。”
谢奕修问她:“那小男孩怎么办。”
“坐在阳台上看月亮啊。”岑遥说。
谢奕修想了想:“那他很大度。”
岑遥同他讨论:“这叫大度吗,可是月亮本来就是要挂在天上的。”
谢奕修看着岑遥,觉得她就算长这么大了,好像还是不太懂得成年人的思维方式。
不会指责、嫉妒、患得患失。
干净得像未落地的新雪,刚化成雨的云。
而他想保护。
“你说得对,月亮本来就是在天上的。”谢奕修说。
吃完饭之后,岑遥被送回了家,她进门之后将书放在地上,活动了一下因为拎书上楼而有些酸疼的手腕关节,然后就窝在沙发上,边玩手机边消化。
刷微博的时候,她顺手往谢奕修的私信里塞进一条备忘录:“12月4日,明天记得把绘本带到学校。”
早上起得太晚,岑遥本来不想再午睡了,结果玩了一会儿手机,她又不由自主地生理性犯困,从沙发上挪到了床上。
岑遥睡前刷到的最后一条内容是离她一公里的地方新开的一家清吧,据说酒水单上有一种巧克力甜酒特别受欢迎,她虽然酒量不佳,可是很喜欢巧克力。
岑遥想甜酒大约也没太多酒精度数,决定假如自己起床的时候还早,就先去喝一杯,之后再到妈妈那里拿柚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生物钟还算听她的话,她下午到家的时候已经快要三点,睡了一个多小时,岑遥四点多就起了床。
那家酒吧不远,她散着步过去,店里刚刚开门营业,顾客还不多。
岑遥找到座位坐下,点了一杯巧克力酒。
不一会儿,一只盛满褐色液体的利口酒杯就被服务生端在托盘里送了过来,旁边还配了半壶锡杯装的牛奶,可以用来调节口味。
岑遥把牛奶倒进酒里,两手捧着杯子抿了一口,口感甜而醇厚,像在喝饮料,只是液体经过喉间的时候,会有一点暖呼呼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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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忍不住很快喝完了,觉得没够,又向服务生要了一杯。
喝到第二杯的时候,岑遥的手开始有一点晃。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点的酒并非没有度数,只是酒意上来得慢些。
而她喝得太多太快了。
岑遥的呼吸逐渐变得不稳起来,一下深一下浅,泛着隐隐约约的热。
她将胳膊垫在下巴底下,默默地趴了一会儿。
头好晕。
思绪也是纷乱的。
而且为什么……她面前的杯子在转呢。
岑遥费力地眨着眼睛,把手机拿到桌面上,对着酒杯录了十几秒的视频,录完点开微信,在靠上的几个聊天框里装模作样地挑拣一番,最后把视频发给了桑默。
岑遥:“[视频]”
岑遥:“你看这个杯子好神奇,它在转对不对。”
桑默马上就给她回了,问她在哪。
岑遥很不满意:“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嘛。”
桑默不同意她的观点:“没在转。”
又问:“这是酒么?你喝酒了?”
岑遥认真地给他发了一串语音条反驳:
“明明就在转,你怎么看不出来。”
“是不是因为地球在自转啊。”
“但是上次去天文馆,门口那个傅科摆装置写着地球自转我们是看不出来的。”
桑默终于被她说服了,松口说:“是在转。”
岑遥还没来得及说他反应真慢,他就问:“所以这是什么地方。”
“酒吧啊,”岑遥笑眯眯地给他打字,“这家的巧克力酒好好喝,不知道可不可以外带,我给你买一瓶好不好。”
桑默:“我自己过去买。”
桑默:“发个定位给我。”
岑遥其实已经很晕了,但因为对方是桑默,她还是坚持着打开定位功能,把位置发给了他。
然后就瘫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谢奕修赶到那家清吧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他住得离岑遥很远,赶过去要一个多小时。
他推开店门,店面不大,他一眼就看见了趴在某张桌子上的小姑娘。
而在她附近站着一个男生,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叫醒她,指尖都快抵到她的肩膀上了。
谢奕修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眉目冰冷道:“别碰她。”
男生没想到会有人过来打断,吃了一惊,手在半空中迟疑了一下:“你马子?”
谢奕修的眼眸中有寒光闪过:“嘴放干净点。”
接触到对面人极富压迫性的视线,男生怕了,谢奕修比他高一个头,他能看出如果打架,自己绝不会赢过对方。
恋恋不舍地一瞄岑遥的侧脸,男生讪讪地走了。
谢奕修在岑遥对面的空椅子上坐下来。
小姑娘醉过去了,头枕在胳膊上,长长的睫毛垂着,脸颊微粉,气息绵长。
谢奕修看了很久。
直到一缕头发从岑遥耳后悄然滑落,擦过她的皮肤,发尾落到桌面。
谢奕修发觉自己还记得中午在马路上,她的头发拂过他脖子的感受。
极细碎的痒,泛着洗发香波的花果味道。
此时此刻,面对醉倒的岑遥,谢奕修伸出手,靠近她的面颊。
比起白天的那个念头,这一个更暧昧,更出格。
可因为岑遥现在是不清醒的,所以让谢奕修产生了不够光明磊落的想法。
指尖碰到小姑娘温软的额角时,细腻的触感迅疾如电荷,沿着他的神经末梢发生微小的爆破,一路行进、攀升,扰乱了他的心神。
他承认,自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刚将那缕碎发别至岑遥耳后,她搁在桌上的手机就无止无休地震动起来。
像一场梦境被迫中断,谢奕修把手收回去。
岑遥蹙起眉,慢吞吞地睁开眼睛,没缓过来似的,只是愣愣地盯着手机,也不去接。
谢奕修看清来电显示是“妈妈”两个字,他再一望对面显然是睡迷糊了的小姑娘,捉起她的手机,按下接听,单手撑着桌子,递到了她耳畔。
骨节分明的手突然靠近,男生俯身的时候,身上的洗衣液香味也一起送了过来。
他黑色的帽衫衣领微微下凹,露出里面脖颈与锁骨凹陷处形成的阴影。
再往下,就是清淡影绰的胸口肌肉轮廓。
岑遥像早上馋饭团一样,再次咽丽嘉了一口口水。
哪怕耳边是丁月女士提高了的嗓门:“遥遥?遥遥你在听吗?”
“……我在。”岑遥含混不清地应答。
丁月问:“不是说晚上要回来吃饭吗,快七点了,怎么还没到?”
岑遥的脑子“嗡”地响了一声。
糟糕,她完全忘记了。
“明、明天去吧,我睡过了。”岑遥磕磕巴巴地说。
谢奕修觉得小姑娘实在不会撒谎,说话时眼神游移,底气不足,明摆着露马脚给人抓。
果然,丁月马上抛了一连串的问题过来:“睡过了?你在家?你家里这么吵?”
这时旁边路过了四五个人,像是在议论岑遥点的那款酒:“喝什么巧克力,那都是小孩喝的,咱们要龙舌兰。”
岑遥:“……”
完了。
丁月也听见了:“怎么,你改行在家卖酒了?”
岑遥只得如实交代:“……那个,其实我在酒吧。”
然后用蚊子叫一般的声音跟妈妈解释:“我就是来喝一杯巧克力酒的。”
“结果喝趴下到现在了?你赶紧看看,周围没什么不正经的人吧。”丁月问。
岑遥觉得丁月神经太紧张,有点不好意思被桑默听到这些,她抬眸看他,想让他把手机还给自己。
两人视线相撞的时分,他挑了下眉。
就像在问她,他不正经吗。
岑遥忘了自己原本要做的事,被定住一样,保持着望向他的姿态。
很不搭调地想起古希腊神话里的蛇发美杜莎。
是不是那些因为和美杜莎对视而变成石像的人,也都怀着同她此刻一样的心情。
被对面的人迷惑了,想溺死在对方的目光里,再也不出来了。
岑遥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告诉丁月:“没、没有不正经的人。”
“那你赶紧收拾收拾,打个车回自己家醒酒,你爸爸饿了,我让他先吃了。”丁月说。
岑遥说行,又讨好地说妈妈拜拜。
丁月挂断电话之后,谢奕修把手机递给岑遥。
岑遥拿过来,她的奶油胶手机壳已经被他握得微热。
她稍稍难为情地说:“你别见怪,我妈妈一直把我当小朋友管,她总觉得我没长大。”
“阿姨说得没错。”谢奕修说。
岑遥没明白,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你就是小朋友,”谢奕修屈起指关节,敲了敲她面前酒杯的杯壁,“喝巧克力酒也会醉的小朋友。”
岑遥不服气:“你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这个酒度数很高的,不信你尝尝。”
话说出口之后,她后悔了。
杯子是她用过的。
杯口还印着淡淡的粉色唇膏印,靠近了能闻到草莓味。
谢奕修拿起杯子,随手转了转。
岑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清楚他看没看到,她的唇膏印正好被转到了对着他嘴唇的角度。
他会喝吗。
岑遥的反应被谢奕修尽收眼底,他无声地提了下唇角,将杯子又放回了桌上:“把我也灌倒,谁送你回家?”
岑遥的心又落回了胸腔里。
像石头落进水里漾开一圈圈波纹,一股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放松的情绪在她体内升腾起来。
一转念,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
或许他压根没有注意到杯口的唇印。
谢奕修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送你回去。”
岑遥从椅子上下来,温顺地跟上他。
因为酒吧离岑遥家近,这段车程很短,谢奕修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就把她送到了楼下。
岑遥没有马上开门:“我还是有点晕,你能陪我走一走吗。”
谢奕修拒绝了:“喝酒不能吹风。”
然后说:“你可以在车上待一会儿。”
岑遥只是想让他陪着自己,所以面对这个选项,也非常愉快地接受了。
在副驾驶上坐了一会儿,岑遥揉了揉脑袋说:“你为什么来找我。”
是担心吗。
“想看看会转的杯子什么样。”谢奕修说。
岑遥:“……”
岑遥:“哦,那真是让你失望了。”
她鼓着脸望向窗外,远远看到小区门口那家便利店之后说:“……好想吃糖。”
谢奕修知道岑遥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所以思维才这么跳跃,但他还是问:“什么糖。”
岑遥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棒棒糖。”
“那你别乱跑。”谢奕修把车钥匙给她,自己下了车,去给岑遥买糖。
岑遥在车上等着,看他高大的背影穿行在夜色里。
桑默去给她买糖的这段时间里,她想了很多。
想上午他提醒她肩带掉了,想他问自己他跟谢奕修谁更帅,想他拽着她的手腕,带她躲开飞驰而过的摩托车,想他拿起沾着她唇膏痕迹的酒杯,差一点就喝了。
最后才想到,她好像忘记告诉他,棒棒糖她喜欢草莓味。
十五分钟后,谢奕修回来了。
他拉开车门,阅读灯亮起来,他将一把棒棒糖放进了岑遥怀里。
“买这么多。”岑遥嘀咕道。
她拿起来看,惊奇地发现都是草莓味。
半透明的包装纸上画着莓果的图案,椭圆形的糖块呈现出晶莹的粉色。
岑遥仰起脸问:“你怎么会买草莓的。”
她问完之后谢奕修刚好关上车门,车厢内光线顿时寂灭。
在一片昏黑中,岑遥看到他偏头望向自己,她还未适应黑暗的眼睛尚且不能准确地辨认出他此刻的神情,可她却能听到他的声音。
那瞬间让她的皮肤烧成一片的声音:“你的唇膏是这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