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约明白了,急急的向他保证,自己从来没害过人。他听了转头就跑去了老太太屋里,过了不知多久,才失魂落魄回了正房,从此闭门不出。她并没有在意,还是照常做着自己该做的那些事。可没过几个月,她就莫名其妙的“病”了。明明是暖春,她却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起初只是头晕嗜睡,后来竟开始腹痛不止······当她意识到不好,请太医来诊治时,太医擦着头上的汗,战战兢兢的告诉她,她再也不能生育了。
她还记得,前世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跟父亲去了京都,没过几年,父亲外放了地方官,全家又跟着去了济州的任上。
虽然一直住在一处,可她真正和父亲接触的机会却不多。
在她印象里,父亲老是十分忙碌、少有闲暇,她又厌烦给继母请安,时常称病把自己关在屋里,就更难遇到了。
即使在阖家团聚之时,前有常晗撒娇撒痴、后有常晴活泼喜人,愈发显得她寡言冷淡。
平心而论,她实在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可即使是这样,在她姨母给她谋了常国公府嫡次子的亲事时,父亲还是冒着得罪姨母和国公府两家的风险,直接一口回绝了。
“常国公府虽说早就没落了,可那毕竟是勋贵之家。京都的高门绣户多不胜数,他们何必如此舍近求远?这其中必有缘故!”
父亲语重心长的教导声是那样的清晰······“我已经托了你大伯父去查访,很快就会有结果!”
然而,继母为了尽快把她嫁出去,在父亲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当初她不叫我插手她的婚事,我不想让老爷为难,这才不得已答应了,为着这事,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笑话我!如今她姨母替她找了这么好的人家,我想着老爷从前的嘱咐,二话不说就应下了,如今媒人已托了信去,老爷却又反悔,岂不是打我的脸?叫我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一番话说得父亲颇有些心软,但还是没有松口。
后来,继母的贴身妈妈来给她送缎子时,竟然“一不小心”在她内室的床上翻出了一双男子的鞋袜!
一个丫鬟当场就扑通跪下“招认”了一切。那妈妈当时就扣下了她院里所有的人,又飞速去报与她继母。
一番审问下,又有一个粗使妈妈招认说小姐曾让她向府外送东西,瞧着包袱的大小,像是衣衫之类,连门上当差的是谁、给了多少银子,全部查得一清二楚······
父亲猛然间听了这事,一下气得脸色发紫,继母趁机叹道:“真是女大不中留,看来晞姐儿自己已经有主意了······那又是她嫡亲的姨母,难道会害她不成?大伯的来信不也只是说男家‘为人孤僻冷淡,甚少与人来往’吗,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云云,父亲也已经心灰意懒,便没有再管。
而她当时正因父亲不肯相信她而满腹委屈,觉得这家里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想着能尽快离开也好······以后自己嫁过去了,只要孝顺好公婆,规行矩步便可,丈夫再差又如何?自己又不指望能跟他举案齐眉。
如此,她便嫁去了常国公府。
可后来她才发现,这个常国公次子的问题,远远不止这些······
她刚进了门,常国公府世子便意外过世了,长嫂一病不起、婆婆整日茶饭不进、精神恍惚,主持中馈的担子骤然落在她身上。
她没有任何准备,慌里慌张地和婆婆身边的妈妈们商量着定了章程,准备小殓、大殓,找出远近亲朋的单子、照着往各处去报丧。
祭拜的人每日络绎不绝,白天她又要陪客、又要听管事妈妈们的回事、又要嘱咐人盯着茶点、宴席;晚上还得埋头查账册、安排仆妇人从的名单、想法子弹压几个不老实的婆子、罗列第二天的事并想好该怎么示下······直忙了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
万幸,在族中长辈和早已嫁去京都的常昭的帮衬下,丧事好歹是全须全尾的办下来了,可她也累得大病一场。
养病期间,长嫂指桑骂槐地说她克夫家,婆婆心疼长子,觉得大儿媳的话不无道理,人前人后都对她很冷淡。下人们见风使舵,不仅懒散,还故意在她院里乱嚼舌,长嫂跟婆婆说了她很多坏话,都是这样传到她耳朵里的。
她气得两肋生痛。
而她的丈夫,常国公次子曹景晨,自始至终都没有为她说过半句话。
除了祭拜、守灵、穿素等需要他做的事以外,他什么都不做,常常神色木然的看着远处,一呆就是大半天。
一开始,她还以为他是伤心过度。
可转眼间,葬礼已过半年,他依旧是那副样子。
她感觉很不好······
进府已经大半年了,可他们······还没有圆过房!
府里的风言风语渐渐多起来,她心里的恐慌像野草一样疯长。
而丈夫看自己的眼神,平静如一滩死水。
她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没有任何人可以说,没有任何人能商量。
她白天若无其事的主持中馈、打理庶务、参加宴请。
可回到家,面对着她花了大钱从天南海北找来的名厨做的美味佳肴,她却难以下咽······
她不断地劝自己,没关系。
就这样,相安无事下去。
也好······
于是,她和曹景晨约法三章。
她负责主持中馈兼打理庶务,除了曹景晨必要的花销外,其余的钱物全权由她掌管支配。
作为交换,她也不干预曹景晨养倌人。
就这样相安无事几年,婆婆以不孝为由,逼着曹景晨留下子嗣。
她虽然厌恶,但想着有了孩子,以后也有人承欢膝下,便硬着头皮勉强应付着他。
可因多年操劳,她身体并不好,过了半年还没有怀上。曹景晨便开始大肆收通房、纳妾室。
两个姨娘先后有了身孕,生下一子一女。
自然,孩子是要由她来养的。只可惜,她忙于家事,对这个孩子难免有时顾不周全,那刘姨娘又常常躲在远处偷偷看儿子,还时不时地做些东西送去。
常晞想着她爱子情切,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转眼她进府已经十年,有一天,曹景晨突然回来了。
因为并不是进宫朝见的日子,全家都很惊讶。
曹景晨的脸色阴沉的吓人。一进门就把炕桌上的东西砸了个稀烂,揪着她的衣领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一头雾水,忙问是怎么回事。可此时曹景晨已急红了眼,翻来覆去只有那几句话:“为什么害人······”“容不下······”
她隐约明白了,急急的向他保证,自己从来没害过人。他听了转头就跑去了老太太屋里,过了不知多久,才失魂落魄回了正房,从此闭门不出。
她并没有在意,还是照常做着自己该做的那些事。
可没过几个月,她就莫名其妙的“病”了。
明明是暖春,她却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起初只是头晕嗜睡,后来竟开始腹痛不止······
当她意识到不好,请太医来诊治时,太医擦着头上的汗,战战兢兢的告诉她,她再也不能生育了。
其实,即使身体健康,有个那样的丈夫,她这辈子也没机会有孩子了。
她本应不在乎的。
可看到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庶长子抱着她的胳膊,边哭边撒娇地说着“我不要弟弟!我要让母亲只疼我一个!”的话时,她整个人宛如掉进了冰窟里,从里到外都冷透了。
自己从小带大的儿子、唯一的依靠,原来如此自私!不堪!
自己殚精竭虑的为他积攒下大片家业,如今看起来是那么的可笑。
她终于心灰意冷,草草清点了自己的陪嫁,搬去京郊的田庄······
后来,她在一个盛夏的午后晕倒,醒来时竟回到了自己七岁的时候。
前世的那个自己,恐怕已经死了。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安置身边的仆妇。那些人无怨无悔的跟她去了田庄,已经得罪了常国公府,娘家继母与她水火不容,更不会为她的人出头,她们空守着大笔的财物,以后又该怎么办······
常晞无比悔恨!
于是从这天起,常晞开始整宿整宿的睡不好。
她时而梦到余妈妈、桃玉几个人惨呼着被流寇追杀;时而梦到刘姨娘坐在她惯座的正房罗汉床上,庶长子在一旁挽着她的胳膊,笑得灿烂······梦到最多的,还是丈夫那双死水般冷冷看着她的眼睛。
看着日益消瘦下去的常晞,余妈妈心急如焚。常子卫把整个曲阳的名医都请遍了,都说需要静养,开的也都是些安神养气的方子。
常晞总是昏昏沉沉的,可脑子里一直转着一个念头。
她不能倒下。
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于是,她咬着牙遵从大夫的每一条嘱咐,一顿不落的喝着苦药······
冬尽春来,在余妈妈的悉心照顾下,常晞终于渐渐好了起来。
这天常子卫来的时候,她正躺在院子里的春凳上晒太阳。看着纤小瘦弱的女儿,常子卫目光一黯。
“我今天好多了!”她坐起身来,仰着苍白的小脸朝他笑,常子卫看着,心里更不好受了。
他蹲下身摸了摸常晞的头,道:“有力气了就多走一走,过些日子我带你们去踏青。”
常晞却说:“我想去上学!”
常子卫非常欣慰女儿的勤勉,却不赞同。
“先把身子养好再去不迟!”
常晞扭过头去,表示不满。
常子卫只好道:“实在闲的无事,就每日在屋里描红吧。”
于是,常晞慢慢调整自己的作息。每天早起逼自己喝一碗牛乳燕窝、吃了饭去后花园绕一圈、回来喝了茶、描红一个时辰。
下午或由余妈妈领着画些简单的花样,或和丫鬟们提前清点换季的衣裳。每隔几天把描红纸拿给父亲指点,偶尔还是会让厨房开小灶,做些点心小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