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烈日直照在她黑色的马尾辫上,整个人都在发光发亮,只是那张好看又张扬的脸上,面无表情,冷冽非常,阳光都没办法融化她的阴郁。接下来的一周,五个工作日,苏慕心开始故意迟到,故意在被子里赖着不起床,也变得不爱说话,本来以为她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可事实就是她听得越来越多,周围的人看她也带上了可怜她的眼神。她开始不愿意跟人说话,不想跟他们交流,不想出门,拒绝逛街,钟琪来家里她也不说话,她现在的状态,大家都在担心她情绪会出现问题。
周一那天,苏慕心出院的同一天,作为直系亲属,收到了一个来自部队的邮件,是由身着制服的军人亲手交在她手里,苏慕心好不容易缓过来情绪,没敢去打开信件。
祁琮煜开车来接她,一路上,坐在副驾驶的苏慕心看着窗外,手里捏着信封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祁君这些天一直在帮苏慕心处理苏卓辛楚的后事,禹礼为了她特意和其他医生换了夜班。
苏慕心像是睡不够一样,一到家就钻进了被子。
早上早早就准备好早餐想着接她回来之后就端给她吃,但是没预料到苏慕心会刚睡醒又接着睡。
祁琮煜一个人吃掉了两份早饭之后坐在客厅里打游戏,不像之前他会故意弄出动静把苏慕心吵醒,此刻他戴上了耳机,防止弄出声响。
一直到中午,祁琮煜在厨房里做饭,苏慕心才睡醒,起床之后她拉开了阳台的玻璃门,风从外面灌入客厅呼呼直响,电视机随便开了一个频道正在放广告。
人在经历了人生的重大变故之后,在极度安静的环境里,只想弄出一点动静,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事,可苏慕心又担心自己会忘记。
死亡不可怕,怕的是她会一点点遗忘,忘记苏卓的桃花眼,忘记辛楚没能遗传给她的小梨涡,她担心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在梦里梦见他们时,因为隔的太久,她会认不出她的父母。
苏慕心洗漱之后翻出了苏卓辛楚房间里许久不开机的笔记本电脑。
老式笔记本的运行缓慢,半天才刚刚开机,因为速度慢,苏慕心担心将来有一天会开不开机,趁着能开机,把里面所有的东西全部传入了自己的电脑。
电脑上自动打开了其中一段视频,是苏慕心小学一年级的一场钢琴表演,苏卓在台下拍着,镜头里有着苏卓夸赞的声音,还有辛楚入镜,那是苏慕心长这么大以来,极少数的父母参加了她的活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保姆陪着。
视频的结尾,是辛楚接过了摄影机,苏卓三两步走到台前,一把抱下了苏慕心。
眼眶发热的苏慕心没有继续看,拿出早上接到的那份邮件。
撕开绿色的信封,两份沉甸甸的证书从信封里滑出——烈士证明书。
两个活生生的人,只剩下两份烈士证明书,连骨灰都留在了烈士陵园,苏慕心忽然感觉自己那天的坚持没了方向,她难道还要坚持念军校?
祁琮煜来叫她吃饭的时候,也只是隔着房门轻扣了三声。
餐桌上,苏慕心低着头,祁琮煜视线一直在她身上,祁琮煜看到她从辛楚苏卓房间出来时红着眼眶,两台电脑屏幕都亮着,也猜到了她在干什么。
翌日,苏慕心回了学校上学。
坐在教室里的苏慕心感觉到周遭的小心翼翼,钟琪一看到她就一直搂着她。
因为同学过于关怀的眼神,自尊心极强的苏慕心在洗手间隔间里待了整个课间,她没想到的是她躲进洗手间也逃不过闲言碎语。
“听说九班的苏慕心成了烈士之后了。”
“唉,你说会不会因为这个直接就把国防的保送名额给她了?”
“不会吧……而且才高二…国防大的保送名额都是很晚才出来的…”
“有可能,她那个文科那么好选了理科,他们班都在传,她要跟高三部的祁师兄一样争取保送。”
“反正这些军二代总能占到便宜……”
站在隔间里的苏慕心听着那一句句话,字字诛心,分明是和她差不多年纪的人,为什么她们的想法会和她相差那么多。
原来在有些人眼里,她是军二代,是占了便宜,可分明她在过去的十七年间牺牲了父母的陪伴,她失去的远比得到的更多,如果她牺牲这些是在占便宜,那她宁可不要这些所谓的便宜。
“叮铃铃————”
上课的铃声带走了洗手间里的窃窃私语,洗手间重新陷入寂静,苏慕心才推开隔间的门往教室走,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刚刚被迫听进去的那些话让她浑身发冷。
操场上的大树枝头翠绿,鸟叫声不绝于耳,阳光洋洋洒洒的照在教学楼的玻璃上,荡漾着金色的光芒。
这是一个夏天的开始,天气也逐渐闷热,可苏慕心却从头寒到了脚。
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烈日直照在她黑色的马尾辫上,整个人都在发光发亮,只是那张好看又张扬的脸上,面无表情,冷冽非常,阳光都没办法融化她的阴郁。
接下来的一周,五个工作日,苏慕心开始故意迟到,故意在被子里赖着不起床,也变得不爱说话,本来以为她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可事实就是她听得越来越多,周围的人看她也带上了可怜她的眼神。
她开始不愿意跟人说话,不想跟他们交流,不想出门,拒绝逛街,钟琪来家里她也不说话,她现在的状态,大家都在担心她情绪会出现问题。
她原本是学校的风云人物,骄傲肆意,什么时候承受过那种被当做可怜小狗的眼神。
她不是一个愿意翘课的孩子,是个标准的好学生,工作日在家里待着没去上学她也坐立不安,在家里也难熬。
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睡懒觉的苏慕心是被客厅里的争吵声吵醒的。
苏慕心蹑手蹑脚走到门边上,这个家里除了她以外的三个人的声音,在仅仅一门之隔的客厅传来,听得不够清楚,却也能听出来内容。
“我不同意,她的户口不能迁过来。”祁琮煜的声音穿透了门板,语气有些激动。
“我们申请都打上去了,明天就能下来,成功的可能性很高,她现在就一个人,上了咱们家的户口,就是你名义上的妹妹了。”禹礼语重心长,哄着祁琮煜。
“我说不行就不行!”祁琮煜强硬的拒绝之后,“嘭”的一声摔上了房门,动静之大,让卧室里的苏慕心感受到了房屋的震颤。
苏慕心听得脸色发白,指尖有些颤抖,她爬回床上,将自己包裹在被窝里。
苏慕心没听错,祁琮煜在拒绝,拒绝她她成为真正的家人。
门外的交谈声还在继续,只剩下禹礼和祁君。
窗缝涌入一阵风,带动了遮掩的窗帘,苏慕心从被子里探出头,看着窗外,一种世界上只剩下了她一人的孤独感。
苏慕心双目无神看着透过窗帘照耀进来的微光,不够明亮,却足够提醒她,该醒了,她始终没办法成为这个家真正的一份子,祁琮煜还是打心底里排斥她,那她是不是还打算新的出路,还是再熬一年,高考结束去考外地的大学,远离京北。
翌日一早,苏慕心起了个大早,家里人都还没动静还在沉睡,外面天雾蒙蒙,她坐了最早一班的班车去了远在京郊的烈士陵园,再好好看一看已陷入长眠的父母。
禹礼起来的时候,苏慕心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看到那间屋子过于整洁,禹礼心慌的急忙打电话,电话接通之后,铃声却在苏慕心的屋里响起。
手机的下方压着一张纸条——我和钟琪去京郊,中午就回来。
禹礼不放心又给钟琪打了个电话,确认了去向之后才放心下来。
苏慕心早就跟钟琪打好招呼,串通好了说辞,不管禹礼问什么都说他们在一起,即使她发微信的时候钟琪也是百般担忧,还是苏慕心向她保证准时回来她才答应配合。
祁君一起床一早就接到了户籍部门的电话。
祁君起初了解到的情况是苏慕心的户口随苏卓和辛楚都在部队里,可现如今,部队里反馈回来的消息却有出入。
“是吗?什么时候?知道了。”
禹礼着急的在旁边用眼神询问结果,他们都希望能把苏慕心的户口迁到他们名下,这样,他们多活一日,就能多照顾苏慕心一日,以法律认可的监护人名义,好好照顾她。
他们准备好了,接下来的日子,给她缺失的所有爱。
祁君眼中隐藏不住失落及沮丧,看着禹礼满怀期待的样子,挂断电话之后祁君久久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禹礼的催促下,祁君这个谈判专家,尽力的组织自己的语言,把这tຊ个对于他们而言有些失望的消息告诉禹礼。
“心心的户口,在两个月前就已经被辛家迁走了,那边的户籍据说也落在京北,只是不知道在哪个区。”
禹礼的脸瞬间垮掉,失魂落魄的坐在沙发上,祁琮煜刚好起床,看着坐在沙发上沉默着的两个人,“怎么了?大早上的。”
“心心的户口被她姥姥家迁走了。”
禹礼回答了祁琮煜的问题之后推开了厨房的推拉门,进了厨房。
“干妈不是早就跟她娘家断绝关系了吗?”祁琮煜很是奇怪,因为自他懂事以来,没有听过苏慕心去过任何亲戚家,还是祁君悄悄告诉他辛楚为了嫁给苏卓和娘家断绝了来往。
“血缘,不会真的说断就断,只不过是你干妈这些年一直都不回家罢了。”祁君叹了口气进了洗手间洗漱。
辛家,是苏慕心如今在这世上唯一有着血脉之亲的家人,辛楚的娘家,家世显赫,能给苏慕心国内外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物质条件,最好的生活环境,但这么一来,苏慕心极有可能被辛家接走。
“两个月前,那不就是你们出任务之前?”
祁君洗漱完进了厨房,禹礼缓过来之后梳理了时间段。
祁君这才反应过来,时间正正好好对上。
禹礼永远忘不了她最后一次见到辛楚的模样,那一天天气不好,下着雨,甚至辛楚和苏卓最后一次和苏慕心的团聚还是以不愉快的方式分别。
祁君没有回答,禹礼也不再追问。
禹礼也是特种兵出身,她怎么会忘了每一次出任务,他们都会写好了遗书,只怕辛楚和苏卓有所预感,才会让二十多年不联系的辛家迁走了苏慕心的户口,他们交代好了后事,做好了为国捐躯的所有准备。
和挚友的分别还没让他们缓冲过来,辛家的人比他们预料中来的更早。
苏慕心到了位于城东的烈士陵园,天空中下着雨,路上湿滑。
手捧着辛楚喜欢的海棠花,苏慕心低着头举着伞,小心翼翼的走向墓园,石板路上有些泥泞。
看着面前的夫妻合墓,辛楚和苏卓都面带着微笑。
苏慕心想起年初她陪辛楚苏卓一起去拍证件照,那个时候她还嘲笑苏卓笑得太僵硬,谁知道那个时候的证件照居然成了遗照。
回忆里的一家三口聚少离多,可也十分幸福,眼眶不知不觉通红,苏慕心弯下腰,将手里的海棠花放置在夫妻合墓的正中心,手里的动作在即将完成之时停顿住。
墓前摆着几盘水果,看起来很新鲜,即使上面已经落了雨水,龙眼,荔枝,杨梅,都是辛楚爱吃的水果,旁边还放着一盆盛开的海棠花。
苏慕心正有些诧异,雨伞挡住的一侧传来了脚步声,抬起雨伞,面前站着一对年迈的老夫妻,身后是几名高大的男人身着正装,为老夫妻打着伞。
白发苍苍的老者手中拄着拐杖,眼中闪着不明的光芒,而一旁的老婆婆已经泪眼婆娑。
“你和那个臭小子长的一模一样。”
不明所以的苏慕心僵在原地,眉头不知不觉轻锁。
伞下的苏慕心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马尾高高扎起,怔愣着与两位老人家对视着。
老婆婆直接走出了雨伞的遮盖范围,走进了毛毛细雨里,轻柔的将苏慕心揽入怀中。
“孩子,姥姥只剩下你一个孩子了。”
姥姥,在她过去的十七年间从未听到过的一个名词,现如今却站在她面前,对她说着让人肝肠寸断的话。
两位老者身后站在几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疾步跟上前,将苏慕心和她的单人小伞还有老婆婆一起遮在了伞下。
站在原地的老爷爷看着面前的一幕,郑重其事的开口:“先上车吧,再说吧,雨越来越大了。”
老爷爷的话让愣住的苏慕心回过了神,她越过了年轻男人们的阻拦,连伞都丢在了陵园直奔向外面,正好一辆要返回市区的出租车被苏慕心拦了下来,黑色的迈巴赫从陵园开出来的时候,马路上早已没了苏慕心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