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穴的神经在突突直跳。秦郁棠摁着两侧太阳穴蹲下来,未封口的垃圾袋敞开,里面两个塑料打包盒漏了出来,复杂的食物气味萦绕鼻尖。——她有点想吐,气味只是引线,根本原因在于:她前所未有地领悟到真实世界的恶心,当人性中最真实、最自私的一面从她身上碾过时,她已经能够熟练地站起来,拍拍灰告诉自己:这不正常,但目前处境如此,你最好尝试接受。可当这一面从季茗心身上倾轧而过时,秦郁棠发现她接受不了。fuckingworld!她低声咒骂了一句。
秦郁棠做贼似的,立即转身踮着脚逃回了自己家。
两大袋垃圾在她的左右腿上撞来撞去,她抬脚后跟踢上门,急促呼吸间心绪难宁。
什么情况?她脑子嗡嗡的。回想起自己刚才听见、看见的那一巴掌,简直产生了脸颊幻痛的灼热感。
季茗心不是被季然带走享福去了吗?还以为这十年他过得逍遥快活呢,难道事实并非如此?
长期以来对他人生的绚丽想象一点点分崩离析,十年前在泉州那间工厂门口,季茗心被季然抛弃的画面再次涌入脑海。
这么多年过去,季然果然还是老样子,对她寄予任何感情上的美好期待都将成为一把泡沫。
那她当时为什么要带季茗心走呢?
季茗心之所以成为今天的他,究竟是出于对羽毛球的热爱还是身不由己,没得选择?这毕竟是一条枯燥无味又步履维艰的路,倘若……倘若是被逼着推上去的,秦郁棠不敢细想,最初他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那么爱哭、那么矫情的人。
太阳穴的神经在突突直跳。
秦郁棠摁着两侧太阳穴蹲下来,未封口的垃圾袋敞开,里面两个塑料打包盒漏了出来,复杂的食物气味萦绕鼻尖。
——她有点想吐,气味只是引线,根本原因在于:她前所未有地领悟到真实世界的恶心,当人性中最真实、最自私的一面从她身上碾过时,她已经能够熟练地站起来,拍拍灰告诉自己:这不正常,但目前处境如此,你最好尝试接受。
可当这一面从季茗心身上倾轧而过时,秦郁棠发现她接受不了。
fucking world!她低声咒骂了一句。
季茗心在冷风里嘶了一声,季然是真下重手啊,脸都给扇肿了,口腔内壁也被牙齿刮破了皮,这会儿着实分不清里外哪边更难受。
小卖部的老板没认出他来,摊手说自己不卖冰袋,又毫无边界感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
“我给你去冰箱里铲一铲子啊。”
季茗心提溜着一个食品塑料袋出来,袋子里装了一块扁平的整冰,虽然这块冰还在散发出腊鱼腊肉的气味,但胜在一分钱没要。
长得帅偶尔也是有好处的,在绝大部分中年妇女那里都可以刷脸通行,而不必支付除了微笑以外的代价。
季茗心没回家,从小卖部出来,找了个等车亭坐下,打算先冰敷一会儿再说。
他把整冰隔着塑料袋贴在左脸上,仰头四顾,发现这个等车的亭子大概从它建成起就没修缮过。
外观有点类似于城市里的小公交车站,立式广告牌上承载一个拱形的棚顶,两条光滑的铁皮长凳隐匿在雨雪中。
但用料和施工质量是完全比不上那些普通公交车站的,比如棚顶,不知道用的什么豆腐渣剩料,长年累月下来,被雨水腐蚀得七七八八,看着很像一张稀疏的蛛网。
再比如座椅,原本有两条,现在只剩一条能坐了,另外一条缺了条腿,椅子一头落到了地上,形同迷你滑滑梯。
这个亭子可能隶属于10年前某任领导的政绩工程,领导离开,自然也就没人管了。
不过年幼的季茗心和秦郁棠都没这个觉悟,只觉得很新鲜,坐在崭新的椅子上畅想未来——这是城镇化迈出第一步的标志啊,未来这里会是怎样的呢?未来他们又将是怎样的?
穿着职业套装在高楼大厦间穿行,踩着高跟鞋步履如风?亦或是坐在办公室长长的会议桌尽头,对着一众下属挥斥方遒?
现在看当初的设想,多少有些可笑。
即便还保留着一丝“实现梦想”的希望,实现愿望的想法也不再强烈了,因为能够清楚地看见背后有多少痛苦等着作交换。
季茗心很想闪现到百公里之外的秦郁棠面前,问问她自己这样想是不是不对,怎么人还没老,心就先老了?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点开,真巧,秦郁棠发来的消息,问他在哪儿?
他只当这是一句普通闲聊,离那么远的人问你在哪儿,约等于问“吃了吗”,答题者大可不必解释多详细,简单说说表明自己有空聊天就行。
但季茗心不由自主地想要多说一些,他啪啪打了一长串:“在我家附近的翠华小卖部前方11点钟方向的等车亭里坐着喂蚊子,好痒。”
发完,他看见聊天框顶端秦郁棠名字后出现了长时间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2分钟过去,没有下文。
季茗心肯定,这是误触——可能只是问了一嘴就去干自己的事儿了吧,之前听她讲这周末要去做志愿赚综合得分的。
我们秦郁棠同学,真是实打实的大忙人啊,季茗心啧啧感叹,那么独立那么上进,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有时候在他看来,秦郁棠好像一颗稳定自转的恒星,永恒而持久地发光发热。
而他,只要做一颗围绕其公转的行星就好tຊ,当然了,一颗恒星可能会有很多行星围着转,自己得是轨道最近的那一颗。
他联想完毕,熄了手机屏幕,放下手腕,刚一抬头,就看见刚才活跃在自己想象力中的人跑来了。
她穿了件看起来很硬挺的牛仔外套,高领的针织衫打底,米灰色的直筒裤,裤脚挽起两圈,露出短靴全貌,跑过来时头发被风撩到耳后,看着既青春逼人,又自带一股不好惹的气质。
“这椅子擦了吗?”秦郁棠还没跑到跟前便问。
“啊。”季茗心低头看了看椅子,慢半拍反应过来,“擦了。”
“给,驱虫液。”秦郁棠急刹车转过身,一屁股坐下来。
季茗心莫名其妙地感到有点儿紧张,接过她递来的蓝色小瓶,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阳光顺着头顶雨棚的破洞打进来,形成了一根根丁达尔效应的光柱,吉他弦似的,每拨动一下,灰尘就化身金粉在日光中跳舞,有些靠她眉眼很近,有些快要贴上她面颊的小绒毛,还有一些靠近嘴唇,仿佛一张嘴就要被她吃下去。
他下意识地察觉到,不应该再看了。
“好用吗?”他把视线从秦郁棠脸上移回来,盯着自己手里的蓝色小瓶,边说边拔开塑料罩子,对着脚腕喷了几下。
“包你百毒不侵。”秦郁棠双手撑着座椅,笑咪咪地盯着他,注意力不时被他脸上的红印抢过去。
季茗心笑了两声,盖上盖子,直起身,想起自己的脸,为时已晚地抬手挡了一下,但很快意识到欲盖弥彰,于是放下手,问到:“你怎么突然出现的?”
秦郁棠始终全神贯注地看着他,闻言很俏皮地笑了一下,语调又很柔和:“听说你不开心,我连夜扛火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