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热,这是馆内新制清肝降火的茶饮方子,请陆大人喝一杯茶。”茶汤入喉,犹如甘霖,有点意外。“茶是梨皮、桑叶泡的,能散风除热。因怕您不喜苦味,特意加了一味甘草。”锦初留心解释道。难怪连流于齿间的回甘,有一丝温柔的绵甜。透心舒坦,沁人心脾。陆离颔首,“原来如此,叶小姐有心了。”“若是您喜欢,走时可带些回去。陆大人公务繁冗,为百姓旰食宵衣,这茶与日常的茶是不相冲的,夏日即便多饮些,也是无妨。”锦初真诚得笑道,即刻回身,轻盈得将架子上陆离借的伞取了来。
陆离回头去看,只见院门大开,一袭月白色百褶裙显露出来。
锦初似特地妆点过,眉黛唇朱,那裙边随着锦初莲步轻移荡漾绽放,衬着一张巴掌大的脸,如同一朵初绽的夏莲,明丽而鲜活。
她领着人,大大方方地绕至陆离面前,福身一礼,“陆大人容禀,小女初来乍到,邻里们关心则乱。其中误会还望大人宽宏大量,饶恕则个。“
“小女有些话想对大家说道一二,不知可否?”
她微微仰着看他,目光温和而澄澈,只这般站着也说不出得娇俏动人。
陆离蓦地怔了一下,低低道,“起来说话罢。”
锦初淡淡颔首,“多谢陆大人。”
旋即转身面向众人,不慌不忙抽出袖中文书,朗声道,“这是小女的和离之书。”
“只因父亲落狱,沈家不容,小女自请和离。“
“不逾情理、不违律例,与先夫恩义两清,有字为据。”
“恳请陆大人和诸位街坊,一同为小女做个见证。”
这一番话大胆直接,然而简明扼要、有理有节,竟是一派无可指摘、无可挑剔的磊落风骨。
一旁的嬷嬷、春桃、秋杏各自分散在街坊之中,含泪低诉在沈府的真实艰辛,没讲几句已惹得众人好一番唏嘘,直把悍若雷霆的胡氏也说得悄然拭泪。
“大理寺都没判案,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什么夫婿,简直是吃肉不吐骨头的豺狼吧!”
“真是没天理,好好的姑娘,沈家这种人家早该和离!”
杨金听得嘴角一抽,下意识得去寻那些说话之人。
可片刻间,鸣不平的、不满的、痛骂的,人群之中早已义愤填膺一片,哪里还找得到发声之人?
陆离垂眸,不动声色得抬手。
杨金瞬间会意,也不吱声。
下一秒锦初慢条斯理得收起文书,眼眸澄明无比,声音如清澈的泉水般再次响起,又瞬间冲散了众人的喧哗之音。
“小女自幼拜得神医钻研,有幸对照古方炮制出伤寒之药,一为家中谋生,二为救援父亲。“
“有间药馆蒙太医院首肯新开,有缘与诸位乡亲成了邻居,今日又有幸陆大人在此作证。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往后三日本药馆可为街坊提供免费义诊,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能治别的药馆治不了的伤寒?不用花钱?神医看诊?还有太医院和大理寺作保?
此言即出,有人忍不住高呼一声,人群顿时又沸腾了起来。
只听人道,“原来这就是大理寺卿陆大人啊,乃是青天在世!”
“这位姑娘小小年纪,心地诚然是至纯至孝啊!”
“要我说啊,年纪轻轻的,出来做营生也是真不容易。”
“今儿真是开了眼啦,这姑娘生得这般好看,该不会是菩萨托生的罢!”
陆离轻咳了一声,杨金马上会意,悄悄将众人从门前遣散了,又叫一同来的伙计远远退了开去。
锦初愣了愣,不知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转头去看陆离。
陆离俯下脸也垂眼看她,令锦初脑中瞬时空了一拍。
一时间又听陆离温声道,“本官送叶姑娘回馆。”留杨金等人候在院外待命。
嬷嬷瞥了一眼门外整顿有素的官兵,心有余悸地问道,“这是什么人?”
春桃压低了声音道,“人家是大理寺的贵人,若是陆大人肯出手相帮,小姐就不必愁虑了。”
嬷嬷这才知道这是老爷案子的主审人。
她目不转睛得盯着陆离高大的背影,谨慎得嘱道,“如今小姐无依无靠,咱们须得格外小心侍奉才是。”
春桃点头如捣蒜,而后不解得问道,“外面那些人嘴这样坏,小姐为何还要平白给他们送药?”
嬷嬷语重心长得念了一句佛,低道,“这是咱们小姐的眼界。若能令骂你的人都心甘情愿掏钱给你,那才算真本事呢!”
春桃与秋杏似懂非懂得对视一眼,几个人于是在院内等着。
陆离随锦初穿过馆内正堂排列整齐的成药,斜插过一道影壁,进了后院。入了花厅,环顾四周古朴的摆设,四下清风雅静,自有一种喜悦的沉静。
他撩开衣摆,在一旁的圈椅坐下。
锦初亲自奉上茶汤,笑得殷勤。
“天气热,这是馆内新制清肝降火的茶饮方子,请陆大人喝一杯茶。”
茶汤入喉,犹如甘霖,有点意外。
“茶是梨皮、桑叶泡的,能散风除热。因怕您不喜苦味,特意加了一味甘草。”锦初留心解释道。
难怪连流于齿间的回甘,有一丝温柔的绵甜。
透心舒坦,沁人心脾。
陆离颔首,“原来如此,叶小姐有心了。”
“若是您喜欢,走时可带些回去。陆大人公务繁冗,为百姓旰食宵衣,这茶与日常的茶是不相冲的,夏日即便多饮些,也是无妨。”锦初真诚得笑道,即刻回身,轻盈得将架子上陆离借的伞取了来。
“这伞,正巧今日交还与您。”
“若是正儿八经谢您,反倒显得生分了。”
“只是今日之事,还要多谢陆大人解围。”
陆离淡淡得接过伞,心道,既怕生分,为何要谢。
转瞬向锦初看了一眼,缓缓道,“本官没想到的是,叶小姐早已想好了应对之法。”
适才锦初的表现不得不说令人惊艳,众人面前的那番话,临危不乱、据理力争、不迎不拒、借力打力,硬生生将一场危机化解为商机。
锦初添茶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最近她潜心研制新药,对流言蜚语并非一概不理。正所谓人言可畏,她要在此求个安身立命,自是认真琢磨过一番的。
只是,这位陆大人是如何发现的呢?
她长睫微颤,观他面色如常。
旋即故作轻松得莞尔道,“不过借了陆大人的面子,狐假虎威罢了,请大人万勿见怪。”
陆离漆黑的瞳仁注视着她,清隽的长眉一扬,也不深究。
只敛目平静地道,“叶小姐的医馆,也令本官刮目相看。”
锦初闻言,顿时心下讶异,忍不住凝眸打量起眼前的陆离。
一身官袍,浑无矫饰,衬得如刀削般英挺的面容巍然生威。
可明明是一身冷刻寡淡,在高旷中却生出酷烈;明明是温和君子之态,在细微处已明察秋毫;明明是如沐春风的言语,句句竟似看穿了她。
她蹙了蹙眉,忽然嗅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下意识地往后退半步。
少顷,依旧抬起头来眉开眼笑道,“还不都是跟陆大人您学的。”
“……”
陆离自然不会漏掉她细微的小动作,追问道,“如何跟本官学的?”
锦初陪了满脸讨好的笑,活学活用道,“因为生意非同儿戏,当要竭尽全力搞钱。力求不但能搞钱,也能造福百姓。”
陆离一愣,未料想自己讲过的话,锦初还记得。不仅清清楚楚记得,还懂得融会贯通得用。
这话被她这么说出来,竟一点儿也不违和。
锦初说完自己真的笑了起来。
她一笑,似春风吹开了桃花枝头绽满的绚烂粉瓣,细风拂动间说不出得娇艳欲滴。
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陆离握盏的手指紧了紧,神情淡淡,毫无异样。
半晌,他撩起眼皮看向锦初,“叶小姐又欠了本官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