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韶韶怎么会在这里?孟韶欢应该被裴琨玉养在一处不为人所知的地方才对!她怎么能穿着公主的朝服,站在皇后的身后呢?“世子——”这时,一旁的庄世子妃竟是先反应过来了。她连忙上前半步,挽着李霆云的手臂向后一拉扯,随后道:“世子爷认错了人,冲撞公主,妾身替世子爷赔礼。”说话间,她躬身低头。旁人瞧着她有礼有节,却不知道,她躬身的时候,手指腹上都是虚汗。她也是见过孟韶欢的!那位短暂的、出现过几日又跌落在河水里消失的孟姨娘,那张脸一直像是梦魇一样印刻在她心里,李霆云回了京城后找了那么多
当时御花园中四周都是宫女, 听了这么一声喊,都讶然的望过来,但有灵醒的, 立刻垂下头去, 装作没看见。
皇后神色淡然,未曾有什么反应,反倒是皇后身后的孟韶欢、李霆云身旁的庄世子妃都跟着愣住了。
孟韶欢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糟糕,方才在偏殿内她突闻大喜, 觉得裴琨玉对她造成不了什么威胁,一时自大, 竟然忘记戴面纱这回事了!
皇后性子寡淡,之前见她戴面纱也不问,现在见她脱了面纱也不问, 她都没察觉出来什么不同,裴琨玉被她气的拂袖而去,也没和她多说一句话, 这些宫女们个个儿都谨小慎微,也没一个人多看孟韶欢一眼,她就这样晃着这张脸,从偏殿里面走出来了!
若是遇上旁人还好, 偏偏, 偏偏, 她才一出了偏殿的门儿,竟然就遇到了李霆云!
一遇到李霆云,听见那一声“韶韶”, 便觉得后半个脊背都跟着麻起来了!
——
今日对于李霆云来说,其实只是个普通的一天。
他是百胜侯世子爷, 因着祖辈蒙荫,幼时还在太后膝下养过些许日子,对宫中的一切都颇为熟悉,旁人少见的官宴宫宴,他幼时不知道参加过多少回了,也不怎的放在心上。
他如往常一样,睡几个女人,睡够了爬起来,带着自己的新妇来参宴,流程上一丝不苟,心底里却没多少波澜。
最近裴氏率领清流跟那帮阉党打的头破血流,现在案子结束了,一切事物到了收尾阶段,搞个皆大欢喜的宴会来粉饰太平,将所有的过去都掩埋掉,出了门又是和善一家亲、大奉读书人,这是士大夫阶层的风雅。
李霆云有时候看不上这样的规则,嫌恶这群人把卑劣藏在底下,但是因为浸淫太久,也学会了如何在这样的框架下,去找出最适合自己的方式。
只要不出格,玩几个女人、打几个庶民算得了什么?
他这张肆意骄纵的面下,是一颗狡诈通透的心,看似出格,但从来不曾闹出什么祸事来,他比任何人都精明,在场面上时,从不曾真的失态。
直到今日。
八月初始,炎炎夏日,他带着他新娶的世子妃穿过京城的廊檐,到宫中来参宴,正在御花园见到了皇后。
皇后,皇上的妻子,虽然是他讨厌的裴氏的人,但是他也得乖乖垂头行礼。
但当李霆云垂下首行礼、再抬首的时候,目光却落到了站在皇后身后,一身公主朝服打扮的姑娘的身上。
对方这个站位,大概就是太平公主,李霆云对太平公主没什么好奇的,一个从民间找回来的公主而已,和他们李家不会有任何交集,外人偶尔对太平公主薄纱覆面的行为有些猜测,或者说太平公主貌丑不敢示人,或者说太平公主如仙不愿示人,他都不曾放在心上。
这与他没什么关系,他也懒得去好奇,今日他只需要过场面行个礼就是了。
他行礼时,因着四周花影交叠、皇后身影阻碍,所以未曾瞧见那位太平公主的正面。
皇后叫他起身时,他也只是淡淡扫过去一眼。
偏这一眼,便让李霆云如遭雷劈。
那位太平公主今日穿了一套水蓝色鲛人纱的对交领长裙,头顶上簪了一支孔雀凤羽簪,纤纤素手里拿着一支团扇,扇上绣了一只翠绿的鸾鸟,瞧着处处都是符合一个公主的模样的。
唯独那张脸,不符合公主。
那是一张怎么样的脸呢?
这张脸略显尖俏,眉眼柔弱,鼻翘唇粉,看上去像是一株娇嫩清雅的梨花木,风摇树动,引人心驰。
这是一张很美的脸,同时,也是一张很熟悉的脸。
这是他魂牵梦绕的脸。
在过去的很多很多个夜晚里,他都在怀念这张脸,所以他找了无数个替代品来填补那些空洞,那些人像她,但又不都是她,所以他的心从来没有被填满过,就只能继续去寻找,寻找,他想尽了办法,却都不曾在裴氏中找到孟韶欢的踪影,他甚至以为他这一辈子都可能遇不到孟韶欢,直到有一日,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他的韶韶啊。
他喊出第一声来的时候,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依旧维持着僵硬的姿态,一双眼定定地望着孟韶欢。
那眼,那眉,那唇,错不得的,这就是他的韶韶。
他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步,想要去摸一摸韶韶的发,看一看韶韶的眼,问一问,他的韶韶在没见到他的这些日夜里,有没有想念他。
他是那样的想念她。
但是当他跨出一步之后,一声厉喝从天而降,只落到李霆云的脑袋上来,活生生将李霆云打醒。
“世子爷这是在做什么——”太监尖细的声音骤然炸响,骤然在四周响起。
李霆云那双凌厉的丹凤眼骤然一清,转瞬间便意识到了自己身处何处。
这是皇宫!
他的韶韶怎么会在这里?
孟韶欢应该被裴琨玉养在一处不为人所知的地方才对!她怎么能穿着公主的朝服,站在皇后的身后呢?
“世子——”这时,一旁的庄世子妃竟是先反应过来了。
她连忙上前半步,挽着李霆云的手臂向后一拉扯,随后道:“世子爷认错了人,冲撞公主,妾身替世子爷赔礼。”
说话间,她躬身低头。
旁人瞧着她有礼有节,却不知道,她躬身的时候,手指腹上都是虚汗。
她也是见过孟韶欢的!那位短暂的、出现过几日又跌落在河水里消失的孟姨娘,那张脸一直像是梦魇一样印刻在她心里,李霆云回了京城后找了那么多女人,都跟这个孟韶欢有关系。
兴许是她这颗心早就被千疮百孔的伤烂了,她早就接受了李霆云对孟韶欢的爱慕,也早就知道了自己夫君心中另有他爱,更知道她知道自己这一生可能都得不到丈夫的爱,所以她反倒显得更冷静些。
她不知道那位坠水的孟姨娘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太平公主,她只知道,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太平公主,她不能让李霆云失礼。
李霆云反倒是被她一拉,才回过神来。
但他回过神来后,也不肯顺着庄世子妃的话去赔礼,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孟韶欢——不,看着那位太平公主。
那位太平公主似是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人都后退了半步,但在太监喊完那句话后,她又重新走回到了原先的方位,端端正正的站在皇后娘娘的身后,动都不动一下。
她甚至都不曾看李霆云一眼,仿佛真是一个端庄守礼的公主。
而一旁的皇后终于开口,她道:“百胜世子可认得太平?”
李霆云的唇紧紧抿着,眼眸一错不错的盯着这位太平公主。
他很确定,这就是孟韶欢,是他的韶韶,但是...他不能承认。
孟韶欢已经变成了公主,李霆云如果这个时候提出来孟韶欢以前的那些遭遇,只会给孟韶欢抹黑,所以他咬了咬牙,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觉似是故人,但细细看来,并不十分相似,是臣瞧错了,臣给太平公主赔礼。”
站在皇后娘娘身后的孟韶欢此时也捏着团扇,垂下眼睫,缓缓行还一礼,道:“无碍,世子请起。”
这一来一回间,仿佛方才世子爷的失控只是一时的误会。
皇后隐约察觉到了些什么,但是她这人性子一向淡漠,只要不触及到核心利益,她都可以当做看不见,见他们两个人都揭过了这一话,皇后便摆了摆手,道:“请世子与世子妃入席吧。”
李霆云便浑浑噩噩的被庄世子妃拉着去到了席面上。
席面极大,人穿行在百花丛中,坐在案后,便仿佛置身仙境,但李霆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下的,他被庄世子妃搀扶着手臂,两人囫囵的寻了个地方坐下时,他脑子都是懵的。
四周的宾客什么时候来的他都顾不上去看,有些许人和他说话,他的声音都在发僵,迟疑,生涩,打转儿落回去。
一个接着一个问题涌上脑海,撞击着他,使他心绪翻涌,他的目光情不自禁的掠过人群,落到孟韶欢——不,太平公主的身上。
太平公主是这一场宴会的主角,所以她坐在主位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瞧着她看。
她也理所应当的应着别人的视线,体面又温和的与旁人言谈,却从头至尾都没看他。
从头至尾,都没看他!
李霆云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急躁,酸涩,不安,各种念头一起涌上脑海,让他甚至都无法安静片刻。
每一刻,都像是烈火焦心。
他无数次想要去和孟韶欢说上一句话,但是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去走上前去与孟韶欢说话,只能强行压着。
他这样压了一整个宴席。
待到宴席结束之后,他最后看了一眼孟韶欢,然后从席间离开。
从皇宫之中离开的时候,李霆云一直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一旁的庄世子妃都瞧见了,想要说什么,又生生忍住。
她不能说。
她想,她要温顺,她要恭俭,只有这样——
“我出去一趟,今夜不归府门。”马车驶出皇宫百米远后,她便眼睁睁的瞧见她的丈夫跳下了马车,直接抢了一旁侍卫的马扬长而去。
她只能咬着牙,对着空荡荡的马车,低低的说道:“夫君去吧。”
只要还回来就行。
而那位年轻的夫君离开马车,直奔公主府而去,他还知道挑个后门,直跃下马来,站在后门前,难掩激动道:“去与公主通禀,百胜世子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