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都有个人的秘密,那些秘密知道太多,是会死人的。她们俩行到花园之中,不过说了两三句话,恰好便有宫女前来道:“启禀皇后娘娘、太平公主,外头已有参加宫宴的客人到了。”“那便请他们进来。”皇后道。孟韶欢乖乖站在皇后身后不说话。而这时候,远处李霆云与庄世子妃正缓步行来。当时李霆云与庄世子妃正在低声说话,不知道在说什么,当时他们走过来,李霆云与庄世子妃正要行礼,但是行礼、抬头、在瞧见孟韶欢的瞬间,李霆云骤然僵硬。
孟韶欢想问的可太多了。
她想问问裴琨玉当日为何放过她, 想问问裴琨玉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来寻她,想问问裴琨玉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可是这些话到了喉咙里转了一圈, 迎着裴琨玉那双清冽的、平静的眼眸时, 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人家逼迫她的时候她不情愿,人家不逼了,她反倒好奇起来了,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心思, 好像她还惦记着被人家逼似的。
她不好讲那些话,只囫囵的回了一句:“没有。”
她没有想问的。
裴琨玉便又垂下眼睫来。
他仿佛突然间又变成了那位端方公子, 如他们最初见时那般,守礼,重规, 循矩,没有半点凶蛮心思。
这叫孟韶欢心里愈发奇怪。
那硬憋在心底里的疑问就像是一颗种子,埋在她的心间, 迎风就长,顺着她的喉管往外顶,撺掇她来问一句。
她就咬死了牙关,将那些话狠狠地咬着, 让他们一个音调都别想冒出来。
但她不问, 裴琨玉也知道她想问什么。
因为她这点歪歪扭扭的小心思, 在裴琨玉心里也曾上演过千百次,不止她一个人想不通,有些时候裴琨玉也想不通, 爱与恨是两根相互较劲的绳子,互相的拉锯, 但又紧紧地缠着,挣不开甩不掉,就一直这么相互拉锯着。
直到裴琨玉想通了,他向后退了一步,不再去拉锯,反倒让孟韶欢揪着那一截绳子,有些手足无措。
因为她到现在还不太明白爱。
“今日若非是皇后寻你我来,过几日,我也要去寻一趟公主。”坐在案后的公子今日穿了一身淡月华色的公子云衫,其上绣了浮云与翠松,清雅出尘,似云中仙鹤。
此时,仙鹤神色淡然道:“前些日子,是裴某之过。”
孟韶欢悚然一惊。
天爷,她听到了什么?
这人跟李霆云打的你死我活不觉得自己有过,把阉党上下人命洗刷了好几遍不觉得自己有过,对南陈使臣下手不觉得自己有过,现在到了她这里,竟然就觉得自己有过了。
他有什么过?
孟韶欢想不明白,更不敢接话,只抿着唇看着他,听他继续道:“人皆有所选,不必拘泥过往,公主若是觉得旁人比裴某更好,自然可以去选更好的,之前,是裴某着相了。”
“日后,公主若是不愿,裴某不会再勉强,以前我们互相爱过的事,公主也可以尽忘。”他那双长而浓的眼眸缓缓垂下来,在金碧辉煌的偏殿中静默的垂着,似是鸦羽一般,泛着清凌凌的光。
孟韶欢这回听明白了。
这位不当人的裴大人,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竟然突然又变回了人了。
她也不知真假,总觉得裴琨玉好似是在算计她什么,但又觉得没必要——她都是裴琨玉的掌中鱼肉了,裴琨玉要真想算计她,她哪里能活着出来呢?
她身上的坑不比全贵少,她的身份是实打实的有问题,但是送到殿上的只有全贵一个,那就说明裴琨玉真的没有想欺负她。
孟韶欢比方才更诧异了。
这世上还真有人能“改邪归正”不成?
她还是不信。
孟韶欢用她那一颗精于算计的小脑袋左思右想,最终得出来一个结论来。
裴琨玉大概是太喜欢她了。
裴琨玉不喜欢李霆云,所以他不觉得跟李霆云火拼有错,裴琨玉不喜欢全贵,所以他不觉得弄死全贵有错,裴琨玉不喜欢南陈使臣,所以也不觉得利用南陈使臣做套有做,他的良心是随着他的喜好增长的,对待他喜欢的人,他愿意把对方当成个人看,给对方选择的机会,但对他不喜欢的人来说,他就没什么良心了。
孟韶欢想,就像是在公主府时,水兰一个人喂养一群小猫一样。
这么一群小猫里,水兰有一个最喜欢的,这一只最喜欢的小猫儿不管是调皮还是捣蛋,水兰都不会和这只小猫生气,但是别的小猫如果调皮捣蛋,水兰就会不给它们吃食。
只有那一只小猫是特殊的,不管它是抓挠水兰的衣裳,还是偷走水兰的点心,水兰从不曾生气,甚至还会特意给这只小坏猫准备炸好的小鱼干,管家嬷嬷念叨过水兰几次,说水兰太过骄纵那只猫,水兰也只是笑眯眯的替那只坏猫开脱,实在是开脱不过去了,便道:“奴婢喜欢它嘛。”
这样的道理,放到裴琨玉身上大概也是一样的,这么多猫,他唯独不舍得打孟韶欢,甚至还愿意为孟韶欢退一步。
这应该就是偏爱。
他有点良心,但实在不多,只有在碰到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才会跳出来,让裴琨玉做出来一些与他本性不大相符、叫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孟韶欢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兴奋起来了。
她就如同水兰养的那一只坏猫一样,开始明白了自己的身价,便也跃跃欲试的,想要来伸一爪子,或者挠坏裴琨玉的衣衫,或者打掉裴琨玉的点心,用以报复裴琨玉,发泄她对裴琨玉的不满。
她的爪子蠢蠢欲动。
“裴大人真是好人呐,高山白雪,芝兰玉树,太平心中敬佩。”那小公主端端正正的坐在案后,一张艳红色的小嘴一张一合,便吐出来一句话来,她道:“日后太平再觅得良人、筹备婚事时,定会给裴大人送一张请帖的。”
她的声线落下时,裴琨玉端坐在案后,捏着茶盏的手骨微微泛白。
他一直以为他已经不想强迫孟韶欢了,因为他试过那个滋味儿,强迫得到她的感觉也不好,像是在吃一口已经烂掉了的饭菜,他是那么喜欢,但是又那么反胃,他逼着自己松开了手,他想,如果他没有勉强,他们之间会不会好一点呢?
可现在,当孟韶欢真的开口说她要出去找别的良人的时候,一种更差的感觉翻上来了,他的心又坠到了谷底,心肝脾胃肾像是被人用靴踩着,筋肉开始抽搐,带来些许痛感,身体都因此而紧绷。
可偏生,刚才那句话是他自己说出来的。
裴琨玉的牙关都咬的咯咯响,半晌没有说出来一句话。
他这般硬熬的时候,孟韶欢便在一旁撑着脸看他。
她看见裴琨玉脖子上的青筋都突出来了,一跳一跳的,一副血脉翻涌、直顶头皮的样子。
她是那样聪明的姑娘,旁人给她一条线,她便能自己捋猜出来旁的思路,现在裴琨玉已经把最大的弱点露出来了,她还不会打吗?
她受过那么多委屈,之前因为出身限制、官职压迫还不了手,但现在裴琨玉都把脸送上来了,她怎么还可能继续伏低做小?
孟韶欢可来兴致了。
她面上浮现出了几分憧憬,撑着下巴,用一种极期待的姿态道:“本宫现下已是公主了,应当能寻到个好些的驸马吧?只是本宫来京中时间尚短,对一些人不大熟悉,若是将人寻到了,还请裴大人替本宫把把关,好叫本宫知道,这人究竟能不能托付。”
裴琨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心口堵的要命,只觉得孟韶欢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石头,啪啪啪啪的打在他的心头上,他咬着牙关,几乎将齿都咬碎。
这可与他想的不大一样。
他一直笃定孟韶欢是爱他的,之前孟韶欢为了他,宁可在他都不识得她的情况下现身,后也宁愿撞墙去保护清白,甚至在他与李霆云搏杀时,孟韶欢还要扑过来找他,所以他觉得,就算是一时间他做错了一点事,他因为嫉妒失去了理智,他抓住她强迫了她一夜,但他一旦认错,她就应该立刻扑过来抱他才对!
她怎么能当着他的面儿去向别的男人呢?这满天下的男人哪一个比得过他?哪一个比得过他!
他这人,嘴上说“我之前错了,你现在爱找谁找谁”,但孟韶欢真的说要去找旁人的时候,他又开始不舒坦了。
不放孟韶欢,他不舒坦,放孟韶欢,他更不舒坦,手心手背都是刀,往哪儿走他都疼。
他气的面色铁青,孟韶欢便这么看着他,想——打肿脸撑胖子的人。
君子就是好啊,要脸面,被人打掉了牙都往肚子里吞。
孟韶欢心里更痒痒,越发想干点什么事儿来报复他,正在琢磨着呢,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骤然记起了此时是在皇后的翊坤宫里,面上那种蠢蠢欲动、跃跃欲试的劲儿立马沉下去了,她端端正正的跪在案后,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似得。
裴琨玉还坐在对面生闷气,薄唇抿得紧紧的,一句话都不曾说。
此时,帘子外的皇后正撩开帘子走进来。
孟韶欢瞧见皇后的第一眼,就知道皇后生气了。
说来也是...皇后这张脸与裴琨玉十分相似,虽说骨相不同,但眉眼鼻梁唇瓣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两个人生起气来的样子就十分相似,都是拧着眉,抿着唇,鼻尖微微紧着的姿态。
她虽然在压着,但还是能感觉到。
之前只有裴琨玉一个人生气的时候,看上去还没什么不同,现在皇后也这个姿态进来了,两张相似的脸同样在生气,便显得格外有趣。
孟韶欢瞧瞧这个,瞧瞧那个,心想,还真不愧是姐弟。
倒是皇后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只与孟韶欢裴琨玉说了两句场面话,随后,裴琨玉压着怒意起身告辞,皇后则带着孟韶欢往后花园中走去。
方才耽搁了那么一会儿,现下已经到了该去参加宴会的时候了。
孟韶欢跟着皇后走了几步后,才注意观察四周。
旁边的宫女们脸色都不大好,也不知道方才皇后离开片刻是生了什么事——孟韶欢垂下了眼睫,没打算去探寻。
个人都有个人的秘密,那些秘密知道太多,是会死人的。
她们俩行到花园之中,不过说了两三句话,恰好便有宫女前来道:“启禀皇后娘娘、太平公主,外头已有参加宫宴的客人到了。”
“那便请他们进来。”皇后道。
孟韶欢乖乖站在皇后身后不说话。
而这时候,远处李霆云与庄世子妃正缓步行来。
当时李霆云与庄世子妃正在低声说话,不知道在说什么,当时他们走过来,李霆云与庄世子妃正要行礼,但是行礼、抬头、在瞧见孟韶欢的瞬间,李霆云骤然僵硬。
“韶韶?”李霆云惊的都忘记了自己所处何处,高声喊道:“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