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盛装打扮的孟韶欢不同,皇后娘娘只着素衫,她本就生的清淡,眉目寒冽,平日里穿着一身金红的皇后朝服的时候,那股富丽堂皇的威严压下来,冲淡她身上的高雅气,但现在,当她脱下皇后朝服时,便少了几分威慑,多了几分出尘。不像是皇后,像是天上的月亮。“皇后娘娘——”孟韶欢没来得及行礼,便见皇后摆了摆手,道:“进来,今日不拘束。”孟韶欢便收了礼,从外间走入内间。说是内间,但更像是一个放大了几十倍的花阁,其内摆设精致典雅,旁边窗户大开,可见窗外的竹景,其内入门就能看见一排错落的冰缸,冰缸内的冰都雕刻
今日对于庄世子妃来说, 实在是不大好的一天。
昨夜她的丈夫掳了一个良家女回来,强收为姨娘之后便丢到了后宅不管、骑着马就出去找乐子去了,她百般安抚之后, 才算是将这姨娘哄好。
哄好了姨娘还不算, 她还要连夜去筹备东西,让管家去给这姨娘的家门里送聘礼,赶紧将此事过了明路,让人家父母开口同意这一门婚事——若是这户人家不愿意, 闹到官府去,那才闹大了呢!
他们百胜侯府自然不会怕一个平民, 但是他们怕言官呀!
高门大户最忌讳名声不好,且,百胜侯府在朝中也有不少政敌, 若是被人以此来攻讦,虽说不至于丢乌纱帽,但肯定要惹来圣上不喜, 长此以往,定会惹来祸端。
而她费尽心思处理了这么多,第二日疲惫的睁开眼,她还要梳洗打扮, 然后同抛弃了一切出去玩耍、不知道在哪个妓子的被窝里睡了一夜、神清气爽的丈夫一起去赴宴。
等到庄世子妃拾掇好自己、走出来后, 便瞧见她的丈夫, 世子爷李霆云,穿着一身朝服,站在厢房门前等她。
李霆云生的好, 一张脸俊俏多情,穿上世子爷的朝服, 更是威风凛凛,仪表堂堂。
他这个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心没肺,昨天他将一个女人丢回来,将满府上下搞得鸡飞狗跳,让庄世子妃一个人在后院哭上半夜,现在却能像是没事儿人一样站在这,等着庄世子妃去宫中参宴。
好像那个四处糟蹋女人的世子爷不是他似的。
庄世子妃见了他,心底里便泛出委屈的酸泡来,有一肚子的愤懑在翻涌,一旁陪嫁的丫鬟瞧着不好,便在扶着庄世子妃的时候悄悄用力掐了一把。
庄世子妃便回过神来了,嫡母给她的叮嘱便也一起浮上来了。
要恭顺,要端庄,要贤良,要甘愿做一颗木头,努力的往上长,让她的丈夫踩着她往上爬,这样,她的丈夫才会爱她。
咽泪装欢当如是。
庄世子妃的面上便浮起了几分笑,像是把昨日那些委屈都忘了似的,快步迎上去行礼。
李霆云见她乖顺,便也愿意给她脸面,亲手把人扶起来,然后带着庄世子妃出了百胜侯府,一路直奔着皇宫而去。
今日这场宴,可以说是“家宴”,而非“国宴”,皇后邀约来的都是各路亲戚,虽说都在朝为官,但是却又谨慎地不提官职,只做出来一副合家欢的样子来参宴。
地点也不是定在群欢殿,而是定在皇后的翊坤宫后的御花园中,做一场曲水流觞宴。
曲水流觞宴是京中高门大户中才能操办的大宴,寻常人家,要取一座白玉雕刻的小假山来,大概等人高,假山摆在矮案尽头上,主座直面假山,侧边两排宾客在矮案旁对坐,假山雕刻的精细,其内还有中通的隧道,隧道中再通上冰水,冰水沿着小假山流动,河道上再放上被雕刻成树叶、荷叶的木头,其上摆满了各种瓜果点心,等水流一滚,便将这些瓜果点心送到了案边对坐的两拨人的面前。
人坐在花园中,周遭都是花草树木,吃的也是山中灵食,取得便是个高雅,侣鱼虾而友麋鹿,似山间煮茶,仙人矣。
这便叫曲水流觞宴。
寻常人家如此,皇家排场只会更大。
皇家的玉山不止是等人高,而是如同凉亭一般高,人甚至可以穿梭其中,那样凉亭一样高的白玉雕刻出树木花草,就跟真的一样,这座玉山流出来的水也宽,足有一人躺下一般,人与人对坐,彼此都离得很远。
这宴大概是申时左右开,但午时左右孟韶欢便到了——皇后亲自给她递了话儿,叫她中午来翊坤宫用膳。
瞧着这姿态,皇后似是有话与她说,她便早早到了。
等到她到时,皇后手底下的嬷嬷引着孟韶欢去了翊坤宫的偏殿。
她以前刚被找回来的时候,在翊坤宫住过一段时间,对翊坤宫还颇为熟悉。
宫中规矩多,人也多,处处都是太监、宫女和金吾卫,谁行走在其中,都被几百双眼睛盯着看,所以孟韶欢一路上挺直腰杆,走的端端正正。
翊坤宫的偏殿装饰的格外奢华,飞瓦流丹,高楼翘檐,行过一条长廊,远远便能瞧见偏殿的朱色大门,上过台阶,便能进入偏殿。
彼时正是八月初,京中热的厉害,但走到偏殿下便能感受到一阵凉意,凉意中又混了淡淡的花草香,想来是偏殿里面堆满了冰缸,冰缸中又冰了一些新鲜的花,远远便能嗅到花香。
孟韶欢才刚行到偏殿门口,门口的两位宫女便走出来,其一向孟韶欢行礼,另一个则去内间禀报,不过片刻,禀报的宫女便回来,笑眯眯的道:“公主里头请,皇后娘娘摆了膳,正等着您呐。”
说后,那宫女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宫女,道:“皇后娘娘说了,这是家宴,不必那么多人伺候,只要公主一个人进去就是了。”
孟韶欢便独自一人提裙入了殿内。
殿内果真一片凉意,瞬间驱散了暑气,将身上的肌肤都浸的极为舒坦,她缓了缓气息,抬眸间,便瞧见了殿内的模样。
偏殿内其实与寻常人家的厢房差不了多少,只是大了几倍、更加奢华而已。
偏殿进门便是一个偌大的小前厅,可以用来待客,一旁则有一道月拱门,以薄纱珠帘遮挡,其后便是供人用膳、小憩的地方。
她到了偏殿,便隐隐听见帘子内有人言谈说话,她站在原地,并未曾直接进去,但是里面的人却自己迎出来,撩开帘子道:“太平,这边过来。”
正是皇后娘娘。
与盛装打扮的孟韶欢不同,皇后娘娘只着素衫,她本就生的清淡,眉目寒冽,平日里穿着一身金红的皇后朝服的时候,那股富丽堂皇的威严压下来,冲淡她身上的高雅气,但现在,当她脱下皇后朝服时,便少了几分威慑,多了几分出尘。
不像是皇后,像是天上的月亮。
“皇后娘娘——”孟韶欢没来得及行礼,便见皇后摆了摆手,道:“进来,今日不拘束。”
孟韶欢便收了礼,从外间走入内间。
说是内间,但更像是一个放大了几十倍的花阁,其内摆设精致典雅,旁边窗户大开,可见窗外的竹景,其内入门就能看见一排错落的冰缸,冰缸内的冰都雕刻出精美的冰树来,其上点缀着用银丝金线掐出来的各种花朵,在夏日间,这些寒冰蒸腾出淡淡的烟雾,乍一看恍若仙境。
在这屋内摆了三张矮案,其一居中,另外两个居下、左右对望,案上放着一些精美的点心,一看便是准备良久。
最关键的是,在这居下、左右对望的一张案上,已坐了个人来,瞧见孟韶欢到,对方正缓缓站直身子。
还是个老熟人。
“这位是本宫弟弟,裴氏二子,名琨玉。”皇后娘娘进来时,指着站在案后的裴琨玉,与孟韶欢道:“听闻他在公主府查案时,手段强硬,使公主受了惊,本宫今日特意将他寻来,给太平赔个不是。”
孟韶欢脊背都僵了一半儿来。
自打那一日之后,她便一直不曾碰见裴琨玉。
她又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面上的面纱——还戴着呢。
她迟疑的看了一眼裴琨玉。
站在对面的裴琨玉神色淡淡,像是对这么一幕早有预料——京中人办事都这样,办公事和办私事是两幅面孔,明面上打的你死我活,背地里却照样能坐下来一起喝酒。
孟韶欢初来此处,不明白这里的人的生存法则,能不得罪的人,他们都尽量不得罪。
像是孟韶欢这样的,便是普通的摩擦,因公务而起,也算不得什么仇怨,能坐下喝两杯酒,赔个礼就过去,不必大动干戈。
若是孟韶欢是个男子,隔日裴府的礼就会送到,裴氏的人会邀约她出去,好生奉上美人和财宝,如同当初在清河府的时候对待东津府尹的招数一样,但孟韶欢是个女子,还是个公主,故而只能由皇后出面来牵桥搭线。
旁的人也不够身份压下孟韶欢的公主身份。
孟韶欢的脑子也算是聪明,只是她刚来,难免有些不懂,再一碰上裴琨玉,她便更不懂呢,木着脑子愣愣的点了点头,稀里糊涂的便被皇后带到了案后坐好。
皇后坐主位,孟韶欢与裴琨玉面对面而坐,三人入席后,皇后娘娘随意说过了几句场面话,便赏了他们席面用。
长者赐,不敢辞,皇后赏了,旁人便要用。
孟韶欢一狠心,便解下了自己面上的薄纱。
皇后只淡淡的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她看起来是个永远恪守规矩的人,旁人如何,她从不去问。
坐在孟韶欢对面的裴琨玉更是早就知道了她的底细,所以不曾表露出一点诧异,三个人对坐后,安安静静的用膳。
等到吃完之后,皇后便该将裴琨玉送走,然后带着孟韶欢去四周走一走转一转,待到了时间,他们一起去迎即将到来的皇亲国戚。
但这一场膳食用到一半儿,外面突然有宫女急急忙忙跑进来,说要禀报事物,皇后拧眉,迅速起身离开——她当然知道这失礼,但是能让她的宫女这般着急的跑过来,定是有要事要处理,她需要过去。
她一走,席间就只剩下了孟韶欢和裴琨玉。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很奇怪,好似有些生疏,又好似有些发烫,孟韶欢做什么都觉得不舒服,吃东西也是,吃一口粟米,都要尽量不发出动静。
孟韶欢正像是仓鼠嚼食,小口小口吃着的时候,突然听见对面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日后莫要再派人跟着我。”
孟韶欢打了个颤,一抬头,就看见裴琨玉已放了手中的碗筷,端端正正的跪在案后,神色平淡的说道。
她下意识的想反驳,又想起来她确实是派水兰跟着的,面色便青一阵白一阵,憋得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她便听裴琨玉又道:“我身边有皇后的人,你身边也有,你的丫鬟做事太蠢笨,被皇后发现,她误以为你记恨我,才会摆这么一场局。”
不然,皇后何必特意安排他们吃饭?
孟韶欢彻底不想反驳了,只垂下脑袋,捏着手里的筷子,低声说:“我就是...想问问你。”
坐在对面的,霁月风光的公子抬起头来,问她:“想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