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婆叹了口气,感慨不已:“阿娇啊,什么都好。就是一个人带着孩子,太辛苦了。”下班后,进店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许连臻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到晚上九点多,店里才冷清下来。许连臻又把卖掉的款从后面小仓库里整理出来补货,一一熨烫好,然后再搭配好,挂出来展示。等所有工作都告一段落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点。有客人在沙发上遗留了一本时尚杂志,许连臻取了过来,想把杂志收起来,好等客人回头来取。店里经常有客人遗落东西,衣服、皮夹、雨伞……什么杂七杂八的都有。如果贵重,便会立刻返回来取。一般不值钱的,则都会在下次光临的时候询
|一年半后|
蒋正楠一直记得,那天在他办公室里,许连臻抬头,他看清楚她容貌的那一刹那,心底浮起的小小惊讶。
因为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曾经见到过她,就在自己旗下的盛名酒店。可怎么会记得,为什么会记得,蒋正楠自己也弄不清楚。
只是记得那一天他安排了一次聚会,宴请自己的那班哥们儿。中途接了个电话出了包厢,不知不觉地踱步到了转角的楼梯间里面。快挂电话的时候,就听到有几个服务员在门的另一侧叽叽喳喳地说话。
这个嗤声道:“这个狐狸精倒还挺会装清高的。”另一个讥讽笑道:“人家不只清高,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那个谁谁谁见了她就跟苍蝇见了烂肉似的……”众人一阵不怀好意地嘻嘻窃笑。
又一个蔑声说道:“人家本事大着呢。连胡经理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阿珠,你羡慕啦?可惜啊,你再羡慕也没用。”
那个叫阿珠的大约不服气,嚷嚷道:“我才不羡慕呢。一个男人这样帮一个女人,肯定是得了好处的……”一群人顿时又如同炸了锅一般:“不会吧?连臻跟胡经理?”
“或许人家背地里真的给胡经理什么好处了呢!”“有可能哦!”“对,不然胡经理怎么这么帮她,不停地给她换负责的包厢?”
有一个声音又低又轻,怯生生地道:“不会的,连臻很守规矩的,都是那个……那个吴明,老想着吃她豆腐。”阿珠“切”了一声,鄙夷道:“小茹,你懂什么啊?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好,那个吴明怎么不缠别人就缠她呢?”
那个小茹诺诺了半天,没有再说话。她跟许连臻一样是新来的,曾在一起培训过几天,所以许连臻的为人怎么样,她心里清楚得很。但他也没有那个胆子顶阿珠一句:“那是因为你羡慕嫉妒恨呗。连臻长得这么漂亮,男的不去找她,难道来找你啊。”
小茹想帮连臻说几句话,但那些话在喉咙口转了几转,张口欲言的时候,却想起离开家乡前母亲再三叮嘱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做事少说话”,最后还是将想说的话都咽到了肚子里。
蒋正楠挂了电话,不耐地“哐当”一声推门而出,目光缓缓地从那群嘴碎的三姑六婆身上一一扫过。那几个服务生一瞬间吓得脸上血色全无,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起起落落地叫着“蒋总”。
蒋正楠眼神一冽,嘴角轻抿地从她们身边越过,眼神也没有再扫这几人一下。转过转角,不远处一张脂粉不施的脸不期然地撞进了他的视线里。那张小脸素白凄惶,正踉踉跄跄地掉头而去。
他瞧见的那一个瞬间,正好看到一滴泪缓缓从她眼中坠落。不过一秒,她已经转过身去,留了一个纤细羸弱的背影给他。
蒋正楠朝她的背影望了一眼,心中立刻了然,这个女子大约便是方才那群三姑六婆口中的主角。
他略略停顿,下一个瞬间便抬步往另一个方向而去。站在门口的领班已经恭敬地朝他躬身,为他打开了门:“蒋总,请。”
没想到这么久了,那个泪盈于睫、缓缓坠落的场面,他现在回忆起来,居然清晰如昨。
可是她一直不知道,那是他第一次见她。
第二次见面,应该是在她工作的那家店吧。可是,他那次根本没有什么特别印象。再然后,便是两人的第三次见面,正式的见面,在他的办公室。
他记得,那个时候她抬头望着他,不卑不亢地对他说:“蒋先生,你找错人了。”然后不顾他的威胁径自离去,留给他一个倔强的单薄背影。
后来,她被他关起来后,他曾经在书房仔细瞧过她的容颜。再接下来,便是喝了“加料”酒后的冲动……
蒋正楠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开始慢慢动心的。可等到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不相信她没有任何感觉。虽然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对她所做的,等于全说了。旁人都看得懂,聪慧的她怎么可能不明白?
可是,她对他,一直是在装糊涂。
他受了这般重的伤,差一点丧命,她居然,居然就这么不顾而去。
难道他与她的这么多日子,对她来说,当真毫无意义吗?
他犹记得醒来睁眼的一刹那,他最想看到的,不是父母,不是妹妹。他吃力地转动固定着的脖子,试图寻找那熟悉的身影,哪怕是一个背影也好。可是,最后得到的只是失望而已。
蒋母陆歌卿饶是见惯了场面,可母子连心,见他醒来,也忍不住喜极而泣:“正楠,正楠,总算是醒来了,总算是醒来了……医生说醒来就没事了!”
蒋正璇也泪水涟涟,哽咽不已:“大哥,爸妈都担心死了,都守到现在了……”
素来严肃的蒋兆国在一旁温言劝慰陆歌卿:“好了,正楠醒了就好……哭什么呢?”陆歌卿不由得笑了出来:“也是……”却见儿子眼神四处游弋飘浮,渐渐黯淡。陆歌卿心下了然,面上不露一丝痕迹,只道:“医生说你刚醒来,要好好休息。”
那个时候,他曾吃力地开口问过贺君:“她呢?”贺君垂了眼帘,沉默片刻,方回道:“许小姐已经离开洛海了。”
蒋正楠缓缓闭眼。贺君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只差一点,就进了鬼门关。可是,她居然连瞧他一眼也不愿意,决然离去。
许连臻,难道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忆起那段受伤的日子,依旧刀割般疼痛。蒋正楠握紧了手中的水杯,视线落在自己的双腿上,下一刻,便将水杯狠狠地朝地板上猛然砸了下去。
许连臻,你以为你这么轻易就可以离开我了吗?
这世界上,只有他不要的,还没有不要他的!
贺君一进秘书室,整个楼层静无声息,所有秘书室的成员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碌,无一人偷懒躲闲,便知道今天处于低气压笼罩之下。
朱敏是秘书室里的资深助理,正巧从影印室出来,迎面碰上贺君。贺君挑着眉瞄了瞄蒋正楠的办公室,朱敏露出一个苦笑,抬手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贺君已经明了,刚才有人撞上枪口了。
轻敲了门,这才推门而入,偌大的空间安静无比,连纸张翻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许久之后,蒋正楠从文件中抬头:“查得怎么样了?”他甫一问出口,便知道还没有消息。否则以贺君的行事,早已第一时间来报告了。
贺君闻言,顿了顿方道:“属下方才又与侦探社通过电话,但到目前为止都未有任何回音。他们说许小姐的身份证没有任何登记记录。连社保甚至银行方面也没有任何相关记录……”
若是连社保、银行也没有记录,他给她的那张卡也没有动,那么她如今到底在做什么样的工作,过什么样的日子呢?蒋正楠只觉得怒气上涌,将手里的文件重重一合,冷声道:“继续查。”
贺君见他脸上阴霾,忙应了声“是”,退了出来。
一个人在幽深的海底,喘不过气,几近窒息……
许连臻猛地从梦里惊醒过来,打开卧室里面的灯,大口大口呼吸。这样的噩梦,最近已经渐渐不做了。可是不知道怎么了,今晚又突兀地来袭。全身汗腻腻地难受,许连臻怔了许久,才起身去洗了个澡。
犹记得她浑浑噩噩离开洛海的头几个月,每晚都会是如此地从梦中惊醒过来。梦里都是他带血的脸,然后每夜每夜失眠……
浴室狭小,仅够她转身而已,好在她平时没有朋友,没有任何消遣活动,只偶尔去娇姐家吃个饭。空闲时间多,所以收拾得干净整洁。小小的瓷砖台上,摆了两小盆绿色细叶植物。小巧的叶子舒展,让单调的空间多了几分清新的生机。
洗好澡,整理好浴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许连臻索性也就不再休息,去厨房蒸了两个速冻的豆沙包,泡一杯豆浆。然后,在客厅唯一的桌子边坐了下来,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中途的时候,她看了看时间,起身去厨房关了火。热气腾腾的豆沙包早餐在这样的冬日,熨帖得人心里暖暖的,吃起来都觉得是一种幸福。
许连臻一个人在马路边慢慢走着。头顶清蓝,阳光绵软清淡。大雁市小而静谧,慵懒缓慢,虽然没有洛海那般繁华热闹,却很适合居住。
在小巷口,一如往常地放下昨晚剩下的饭菜,好给流浪狗吃。不是没想过要收养几条流浪狗,可是一想起五福的小白还有洛海的小白,许连臻就断了这个念头。
跟她在一起处过的狗狗都没有什么好结局。五福市的小白,如今早不知在哪个角落了,或许已经不在人间了。洛海的小白……他……他那么讨厌小狗,估计也早已经成了流浪狗。
一想起蒋正楠,许连臻又忍不住发呆了半刻。巷口里冷风一阵一阵涌过来,冰冰地灌进脖子,许连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拢了拢围巾,缄默地起身离开。
车道上有一辆熟悉的黑色车子迎面驶来,许连臻瞬间僵硬了身体。但车行驶到面前,不是那个车牌,不是他,于是一切的一切又有了温度。她像是被解冻了鱼儿,一下子又活了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每次看到像他的身形背影,类似他的车子,只要是类似他的一切,都可以引起她如此反应。好似小死了一次,然后再苏醒过来。
许连臻抚着自己的额头,幽幽地叹了口气。
那日,她背着自己那个帆布大包包,游魂一般地站在医院的大门口,人流车流来来往往,熙熙攘攘。这个世界天大地大,可是只有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手里有的只是一张错过了航班的机票。她不知道去往何方。唯一明白的是,自己要离开这里了。
有车子从医院里面出来,大约是因为她堵道了,在她身后“嘟嘟嘟”地按着喇叭。许连臻呆滞地反应过来,慢了几拍地避到一边。
边上正是公交车站台,此时正停着一辆公交车。许连臻的脚就这样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也跟着人群上了车。扶着把手站在角落里,浑然不觉车里的乘客看到她衣服上的血迹时的吃惊眼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到了哪里,一直到公交车上的女声制式化地传来:“火车站到了,请到火车站的乘客准备下车。”
许连臻这才浑身一激灵,条件反射般地骤然清醒了过来。下了车后,她方察觉到路人看她的奇怪眼光。她怔怔地低头,瞧见了衣服上已经干涸的斑斑血迹。
是他的血!都是他的血呀!
剜心般的一阵疼,她的泪就这样大颗大颗地滚落了下来。
到火车站的卫生间把薄外套脱了,塞进大包包里头。在人来人往的售票大厅站了许久,然后无意识地去售票窗口排队。轮到她的时候,她还在茫然无助的状态,售票人员问她要买去哪里的票,可是她脑中一片虚虚的空白,耳边竟是虚幻的嗡嗡鸣叫,后面是你推我搡的拥挤人群。
许连臻呆呆地盯着售票员一张一合的唇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给我一张……一张最快开车的。谢谢。”
然后,她便这么来到了大雁市。
下火车的那一刻,她还是浑浑噩噩的,机械地跟着人流从出口拥出来。那个时候正是大雁市的早上,晨光未亮,薄雾蒙蒙,她一个人孤单单地站在大雁市火车站空旷的广场上。
后来沿着火车站一路往西走,不停地走,走啊走的。她不能停住。害怕一停下来,就会失重一般踩空跌落,摔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游魂般地走了许久,竟不渴不累,也不知道疲倦。
或许也是有缘,停下脚步的时候,就在娇姐的服装店门口,抬头便是娇姐贴的招人启事。
她傻傻地在招人启事下站了许久,久到娇姐以为她是来应聘的,推了门出来,笑意温柔地问她:“你好,我这里要招人,你要不要来试试?”
那笑容如同早晨初起的太阳,温暖地直抵心脏,一下子让许连臻想起了洛海市的玲姐。她从那儿搬出来后,曾经抽空去看过她。玲姐开心异常,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地问她,为什么那个时候她不住了,还一直交着房租,怎么一直没来看她,等等。这次她要走的时候,玲姐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这些事这些人,总让她觉得世间还是有很多好人,生活还是有很多温暖。
娇姐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她的声音也如水一般温柔:“我这里店小,所以基本工资是1000元,主要靠提成,卖掉一件给你5元,也不像大公司有五险一金。你考虑一下。”
许连臻望着那令人温暖的治愈系笑容,不知怎么的就点了点头:“好。”
就这样,她居然就在陌生如许的大雁市找到了一份工作。开头两天,就住在娇姐介绍的家庭旅馆。后来,想着她一个人无论去哪里,也是这般的生活,所以在这里或者到任何一个城市,对于她都是一样的。既然有缘来到这里,索性就留下来吧。
这么一想,便开始认真地在娇姐的服装店附近找出租的房子。娇姐的服装店位于半旧小区的一条街上,街边是两排高大的梧桐树,她刚去上班的时候,梧桐枝繁叶茂,青葱苍翠,阳光从枝叶缝隙间簌簌垂落。
娇姐人缘好,在她的帮助下,很快在附近的老旧小区找了一个小套房,20世纪80年代的房子,40多平方的一室一厅。原本是一对老夫妻住的,因为岁数大了,被儿子接去省城。虽然装修什么的都十分老旧,但胜在干净整洁。许连臻看了一次,便决定租下来。
离娇姐的服装小店也近,大约只有两站公交车的路程。她早上一般吃好早饭,散步过去,下班后又走回来。不长不短的距离,正好当锻炼。这般平平静静的日子,一晃眼,都已经一年多了。
现在想来,如果不是娇姐,不是这份工作,现在的她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幸好,最难熬的日子总算是一天天过来了。
她在父亲住院的时候买的那部廉价小手机在他出车祸事故的时候丢了。后来到了大雁市,她也不接触其他人,所以一直也没有再买一部新的。
有时候,她总不免有些小庆幸,幸亏丢了,不然她怕自己会情不自禁地打给他。
有多少次,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她几乎忍不住想冲到街边的公用电话亭去拨那几个熟悉的数字,想听听他的声音,哪怕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声“喂”也是好的。
可是,她清楚地知道,这个电话她是不能打的。
很多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静静地想念他,以至于连呼吸都成了一种痛苦。
就算她无数次告诉自己,许连臻,你不要发疯了,你对他而言,毫无任何意义。他早说过了,你对他,不过是用习惯了而已。
可是,可是,就算如此,那段时间她还是会经常不断地想起他。想着他的伤是不是好点了,想着他是不是可以喝汤吃流质食物了,想着他是不是可以下床走路了,想着他是不是已经出院了。
而那个曾经占据她整个生命的叶英章,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已经慢慢地将他淡忘了。她偶尔会因为他而想起叶英章,可也仅仅是想起而已,再无其他。
她知道她可以打电话给贺君、蒋正璇甚至叶英章,探听有关他的情况。可是,下一秒,她亦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打的。
她与他们,从此以后,再无关联,也再不相见。
许连臻抬头,瞧见高大的梧桐树如今都已经黄叶飘零,光秃秃的,就快只剩下枝丫了,不觉恍然,原来又是一个寒冬了。
到小店的时候,便见装修公司的年经理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年东晟一看见她,便含笑着道:“连臻,你总算来了。”
许连臻把大包包里的设计手稿递给了他。年东晟迫不及待地打开,眼睛一亮地指着手稿某处,连连道:“不错,这个角落的设计有新意。我想客人一定会喜欢的。”
许连臻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先给客人看看再说吧。”年东晟笑道:“我还有几个设计要找你呢。等下我拿过来给你。”
许连臻以往在五福大学念的是室内设计,后来在洛海那里又学了些,十足的半吊子。许连臻在娇姐的服装店上班后,征得娇姐同意,对店里橱窗展览方面按照自己的设计,小成本地亲手改动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这个橱窗小改动的关系,还是许连臻运气好的缘故,店里的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很多顾客都直言说是被漂亮的橱窗给吸引进来的。
于是娇姐一个劲地认为是橱窗弄得漂亮的缘故,让顾客觉得店的档次提高了,还说现在的人就吃门面功夫这一套。
由于得到娇姐的鼓励和支持,许连臻也就来了兴致,每次娇姐进货回来,她便会将橱窗略略改动一下,摆个毛绒玩具,或者摆个盆栽,加上她自制的手工玩意,再把新衣服搭配好了,漂漂亮亮地陈列在橱窗里面。
人总是喜欢美丽的东西,许连臻也一样。当她看到自己做的橱窗布置,自己给客人搭配的衣服得到认可的时候,心里总还是会涌起淡淡的欢喜满足。
就这样,靠着一点点的喜悦平和,她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她如同一只鸵鸟,将头埋在沙堆里头,只要不去想,她相信时间便会将一切冲淡。
是的。时间会将一切冲去!再美好,再悲伤,都抵不过时光!
只是没想到,这几个普普通通的橱窗设计却引起了街道对面设计公司老板年东晟的注意。在许连臻第六次改动橱窗的时候,年东晟驻足在马路上,偷偷地观察了半天。
第二天,他便亲自上门找到了许连臻。那天,许连臻才送走一位买衣服的女生,听见门口的风铃声,忙抬头要说“欢迎光临”。她见是一个男士,便含笑着上前问道:“先生,是给你女朋友买衣服吗?要不要我帮你推荐?”
年东晟忙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街对面风年设计的,我叫年东晟。”许连臻错愕了一下,但还是很有礼貌地询问道:“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年东晟道:“我想请问一下,你是不是学过设计……”他见许连臻的笑容有点凝住,忙解释,“是这样的,我看你设计的橱窗非常漂亮,感觉你应该学过设计方面的课程。”
许连臻礼貌性地说了句“谢谢”。年东晟认真地看着她,询问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帮我们公司的客户设计橱窗?”
那个时候许连臻自然惊讶万分,但她毫不犹豫地直接摇头拒绝了:“不好意思,年先生。我从来没有给客人设计过,这个我……我做不来的。”年东晟忙道:“哪个人不是从一张白纸开始的呢?每个设计师都是这么过来的。我看你的橱窗布置得很漂亮,很有天分。”
许连臻摇头:“不好意思,我真的不会。”年东晟不肯放弃,一再地劝说:“设计最重要的是天赋,要的是那种感觉和触觉。再说了,你既然没做过,又怎么知道自己做不来呢?”许连臻考虑也没考虑,还是拒绝。
年东晟也不死心,过了几天,又上门来询问。那天周娇也在,便接口道:“连臻,年经理已经把情况跟我说过了,他的公司开了好几年了,这附近的人都认识他。他可不是什么信口雌黄胡乱吹牛的人,既然他这么有诚意,要不你就帮他弄一次看看?”
年东晟忙连连附和:“是啊,是啊,许小姐。你先别忙着拒绝,要不先帮忙画张草图也行。”
“许小姐放心,真没什么要求……”
“相信我,你一定可以的。”
许连臻见娇姐这么说了,而年东晟确实诚意十足,只好勉为其难地点了头:“那我试试。”
虽然她不认为自己可以胜任,但还是认真听年东晟讲了客人的要求。晚上回到家,认认真真构思了许久,隔了几天,把自己画的草图交给了年东晟。
她想着客人肯定看不上,她这么一交,以后年东晟就不会找她了。没想到,给了草图后的第二天,年东晟兴奋地跑来找她:“许小姐,客人看中你的设计了!”
刚听到的一刹那,许连臻还觉得他在跟她开玩笑,只顾着整理自己手头的衣服。年东晟却在旁边开始喋喋不休地跟她倒苦水:“你真不知道那个客人有多难缠。我手底下的几个设计师已经被她挑剔完了,她还是不满意。这次真是太感谢你了,你一出手就把她摆平了!”
许连臻瞠目结舌,再度跟年东晟确认:“年经理,你真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许连臻上了年东晟的“贼船”,不时帮他画些设计图稿。
现在细细想来,却很是感谢年东晟。
犹记得刚到大雁市,无论再怎么忙碌,但只要她一闭眼,就是蒋正楠满身是血的画面。她没有再搜肠刮肚地呕吐,却整晚整晚地失眠,甚至一度只能靠药物辅助方能入眠。
接了设计工作后,每每忙到深夜,累极了、倦极了,再无空余时间回忆往事,倒头就睡。大约是脑累的缘故,经常一夜无梦。
这天是星期五,娇姐昨天下班的时候就说过她要带小皮皮去看门诊。小皮皮这两天一直低烧不退,准备去医院做一个详细检查。
许连臻花了一上午时间整理货架上的衣服,中间又接待了几个熟客,真正是一刻也不得闲。正想倒杯水喝的时候,听见店里的电话叮地响了起来。
娇姐的声音听上去很是疲惫:“连臻,我今天不能回店里了。医生让小皮皮住院,说是要做进一步检查。今天就辛苦你了!”
许连臻忙道:“娇姐,没关系,店里我一个人可以的。你好好照顾小皮皮。”娇姐一个人带着孩子,母兼父职,许连臻平时看着也替她心疼。
上午向来比较冷清,中午的时候,许连臻照例去街口的满婆那里买了一碗面来吃。来得早,店里还比较清闲。娇姐喜欢吃这里的牛肉面,但连臻喜欢雪菜鱼片面。因为是一条街上的邻居,熟得很,满婆每次都给她们满满的料,今天也不例外。
满婆笑着给连臻端上来热气腾腾的面条:“阿娇呢?”许连臻回道:“小皮皮有点发烧,娇姐带他去医院了。”
满婆叹了口气,感慨不已:“阿娇啊,什么都好。就是一个人带着孩子,太辛苦了。”
下班后,进店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许连臻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到晚上九点多,店里才冷清下来。
许连臻又把卖掉的款从后面小仓库里整理出来补货,一一熨烫好,然后再搭配好,挂出来展示。等所有工作都告一段落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有客人在沙发上遗留了一本时尚杂志,许连臻取了过来,想把杂志收起来,好等客人回头来取。店里经常有客人遗落东西,衣服、皮夹、雨伞……什么杂七杂八的都有。如果贵重,便会立刻返回来取。一般不值钱的,则都会在下次光临的时候询问是否落在这里了。
一低头,视线便在封面上凝冻住了。封面上左下很明显的位置用粗大黑字清楚地写着“珠宝赠佳人,盛世集团蒋正楠以最高价拍下本届慈善晚会最后一件物品”。
封面上的大照片其实是一个当红明星,身穿着某奢侈品牌最新款的礼服,摆着撩人的魅惑姿态。可是许连臻的眼里却只有“蒋正楠”三个字而已。
她的心“突突”直跳,情不自禁地翻开杂志报道慈善晚会的那几页。果然,是他,蒋正楠。只一个简单至极的侧影,白衬衫,黑西装,如刀刻般的侧脸线条,英俊清贵。浅笑着坐在他身边的是当红女星楚翘。
身体内所有血液都往脑中冲去,所以整个人有些缺氧,大脑一片空白,感觉有些眩晕。许连臻双手紧紧地捏着杂志,入定般地站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许久之后,她才慢慢回神。只觉手脚无力,缓缓地滑坐在沙发上。从她那天知道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而离开,到现在,已经多久了?都已经一年六个月零八天了。
她从没想过再见他。毕竟彼此的身份,出入的场合,所有的所有都差异太大了,国家这么大,人又这么多,就算是有心也很难碰上。
她的指尖一点一点滑过杂志上他的眼,他的鼻,他的脸……那么小小的一块,指尖几乎都可以覆盖。
隐隐熟悉却又觉得那般陌生,陌生得仿佛她与他之间根本未曾发生过什么。一切皆是泡沫幻影而已。
许连臻不知道自己把那本杂志捧了多久。一直到店里的电话又蓦地响起来,在安静的店里,突兀地响着。
许连臻这才回过神,起身去接电话。还是娇姐,声音哽咽:“连臻……”许连臻忙道:“娇姐,怎么了?小皮皮怎么样?”
娇姐呜呜咽咽地道:“连臻,小皮皮的报告出来了,医生诊断说是小儿白血病……”恍若一个晴天霹雳响在许连臻的耳边,倏然而惊:“怎么可能?”
娇姐停顿半晌,终是忍不住,在电话那头低泣起来:“小皮皮这几天有点不舒服,你知道的,我前天带他看过医生,医生只说可能有点小感冒,然后验血做了检查,说让我们过几天去拿报告。可是,可是今天一早我看他全身发烫,又流了鼻血,所以就带他来复诊,也正好拿血液报告。哪里知道……”娇姐断断续续地说了个大概,最后已经泣不成声了。
许连臻心急如焚:“娇姐,你在哪家医院?我这就过去。”娇姐抽泣着告诉了她。
许连臻三步并作两步地取过外套和大包包,匆匆关上了店门。
在大雁市的这段日子里,若不是娇姐和小皮皮,她是熬不过去的。她与娇姐虽然相处不过一年多,却一见如故,如同相识了许久。
深冬的夜晚,温度已经是零下了,马路上行人稀少。许连臻穿上羽绒大衣,系好围巾,双手环拥着自己以抵挡寒冷。
夜,漆黑漆黑的,仿佛所有的星辰都被吸入了无边无际的幽深里,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盏盏路灯,冰凉而空荡。
她在街边拦了出租车,直奔市第一医院而去。
到了住院部,才出电梯,远远地就看到娇姐呆滞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许连臻走近:“娇姐。”周娇红着眼眶抬头:“连臻……”眼泪就落了下来,“连臻,这可怎么办啊?”
“医生怎么说?会不会是误诊?”许连臻迭声问道。明知道误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心底深处总是存着那么一丝丝的期盼,希望是误诊,误诊……
周娇的泪唰唰地涌了出来:“连臻,我也希望是误诊,也这么问过医生。可是上次的检查报告和今天加急的几项都已经出来……医生说基本已经确诊了。”
许连臻取了纸巾递给娇姐:“小皮皮呢?”娇姐啜泣着望了望病房,哽咽道:“小皮皮刚睡着。连臻,我看着孩子的脸,实在受不了了,所以跑到走廊上透口气。”
皮皮好梦正酣,小小的脸蛋如同天使一般柔软纯洁。许连臻如鲠在喉,不忍再看,轻轻带上门,退了出来。
娇姐仰头吸气,极力抑制失控的泪水:“连臻,是不是我的错,所以皮皮要遭受这样的苦难?如果当初我不执意跟皮皮爸爸离婚,皮皮或许就不会得这个病。”
许连臻拥着周娇的肩膀,心疼地劝慰道:“娇姐,皮皮得这个病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别胡思乱想。”
娇姐一直在自责:“连臻,都怪我,都怪我当年不听我妈妈的话,执意要跟皮皮爸爸在一起,以为那样地不顾一切才是真爱。如果当年我没有那么傻……
“现在才知道,那不叫爱啊,那叫冲动,那叫笨啊!”
周娇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皮皮爸爸跟我在一起三年后,就跟别的女人打得火热。那个时候皮皮才出生不久,我为了孩子,不停地忍啊忍,忍无可忍,从头再忍。可是皮皮爸爸某天还过分地把那个女人带回了家,我带皮皮从公园回来,碰了个正着。那一次,我知道我忍不下去了,所以就铁了心要离婚。直到那个时候——
“一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我妈妈当年说皮皮爸爸一副油腔滑调,没有责任心,难挑担子的意思。我一直以为是我妈嫌他穷……可是等我明白已经来不及了,一切都已经没有办法重新来过了。皮皮他爸爸倒也没想跟我真离婚,只是……只是我已经没有办法再跟他过了。
“于是,离了婚,我带了皮皮独自过活,皮皮爸爸从没有给过皮皮一分抚养费。虽然有时候会很辛苦,但每次在最艰难的时候,看着可爱的小皮皮,我都会告诉自己,这是自己选的路,一定要咬牙走下去。
“后来我妈知道我离婚了,便来找我。那个时候我妈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还要帮我照顾小皮皮。甚至拿出一生的积蓄,给我开了这家服装店。因为太辛苦了,才一年多,我妈也离我而去了。
“本来小皮皮一天天大了,上了幼儿园,又快要上小学。他那么懂事,每天都会跟我说‘妈妈我爱你’。连臻,你知道吗?每次我听到皮皮娇娇嫩嫩地喊我妈妈的时候,我真是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连臻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连臻,皮皮的病可怎么办啊?他这么活泼可爱,这么懂事听话,怎么就会得这种病啊?
“连臻,你说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菩萨、耶稣、真主?我去求求他们,把皮皮的病让我来承受吧……”
周娇后来崩溃地大哭了起来。
父母是世上最爱孩子的人。此时此刻,许连臻眼前不断地闪过父亲的脸。
许连臻知道这样的发泄对娇姐有好处,所以陪着她落泪片刻,方安慰她:“娇姐,骨髓库这边目前不是还在确认吗?说不定明天就有匹配的好消息传来。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放心,皮皮一定会好的。”
如此地劝说了许久,周娇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一些。许连臻不知不觉在医院陪了周娇一晚上。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想着娇姐一天一夜都没有吃东西了,便出了医院,找到一家刚刚开店的早餐铺,买了新鲜出炉的豆浆馒头。
瞧了一眼晨雾笼罩中的医院大楼,许连臻不由得心疼起娇姐。娇姐不过比她大几岁,每天起早贪黑地打点服装店,接送孩子上学,如今小皮皮又得了这个病……唉!
周娇接过连臻的早餐,一点食欲也没有,朝许连臻勉强微笑:“连臻,你陪了我一个晚上也累了,回去休息一下吧。今天就不要去店里了。”
许连臻点了点头,又安慰了她几句,便搭了最早的公交车回家。一进门,就打开床头的抽屉,找出了放在最里面的一个小包,拉链拉开,是一沓钱。她平日里没有什么花费,除了房租和日常的最基本花费外,连穿的衣服都是娇姐按进价算给她的,加上有帮年东晟做设计的外快,所以她多多少少存了一些钱下来。
她匆匆梳洗了一下,这才又下了楼乘车去医院。
推门进病房的时候,果然看到豆浆和馒头都还一动未动地搁着。许连臻叫了声:“娇姐……”周娇有些木讷地回过头,怔了怔:“连臻,你还没有回啊?”站起了身,道:“姐没事。快回去休息吧,姐这几天也顾不上店里了,要你多费心了。”
许连臻点了点头:“放心吧,娇姐,服装店里有我呢。你好好照顾小皮皮就成了。”说话间,她将小包取出来,塞给周娇。周娇似有不解,茫然地望着她。
许连臻握着她的手,语气低沉而坚定:“娇姐,小皮皮的病一定会好的。”说完,许连臻便走了。
周娇打开小包的拉链,赫然是一沓钱。
周娇追出了病房:“不,连臻,我可不能用你的钱。”许连臻转身凝视着她,微笑鼓励:“娇姐,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不用担心我。我们努力把小皮皮照顾好,把他的病治好,好不好?”
周娇拉扯着要将钱塞还给她:“你的情况也不比姐好多少,再说了,姐现在手里还有点小钱,用不着你的……”
许连臻坚持道:“那娇姐就先帮我收着。我先去店里了。”说罢,便快步离开。
周娇望着许连臻纤弱的背影,感激之余又心疼不已。
关于过往,连臻虽然没有在她面前说过一字半句,但周娇是过来人,自然早看出来连臻是为了躲避一些事,一些人,才会来到大雁市,留在她店里的。连臻是个心地纯善的人,周娇知道年东晟几次明里暗里想把她挖到他的设计公司,可连臻愣是装作听不懂。
最近,年东晟都跟她挑明了说:“周娇啊,你若是把连臻当朋友的话,你就劝劝她,让她来我的公司。她有别人可遇而不可求的设计天分,也就是俗话说的老天爷赏饭吃。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在你那里啊,是埋没了……”
周娇偏过头,讷讷道:“年经理,我明白你的意思,可……”
年东晟的语气软了些:“我只是想让你帮忙劝劝她。我知道她走了,你可能会忙不过来。但是以连臻的才华,做个小店员,不是太埋没她了吗?你如果真心把连臻当朋友的话,你总希望她会有更好发展吧,对不对?”
周娇半天才幽幽地说了一句:“其实连臻就是因为把我当朋友,所以才不走的。”
连臻从里到外把店打理得那么好,她几次要给她加工资,连臻都不要,只是一再说够花了,还存了一些呢。现在这个社会,上哪里去找这样的女孩子。
可是,她又觉得年东晟说得很有道理,连臻去他的设计公司确实会更有发展前途。而且,在年东晟那里,可以接触到更多的人。连臻的年纪也该谈个恋爱,结婚生子了。再拖下去的话,好的都被挑光了。
只是,就算连臻从来不说,可是她偶尔捕捉到连臻愣怔出神的哀伤模样,敏感地觉得连臻心里曾经受过伤。
后来,她找了机会跟连臻说了说年东晟的事情。许连臻含笑着摇头:“娇姐,我不去。是不是我做得不好,你赶我走啊?”
周娇赶忙摇头又摇手,只差没摇双脚了:“没……没,绝对没有的事情。你在这里帮姐,姐开心都来不及,怎么会赶你走呢。只是……只是姐怕耽误你。”
许连臻抿着小嘴,狡黠一笑:“你不赶我就好,那我整理衣服去了。”
周娇哑然地看着她的背影,后来便再没有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