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拔出佩剑,让在场之人都惊了惊。李尧止年幼时在萧皇寿宴上舞剑一曲,那时候他刚成为萧玉融伴读没多久。萧皇为了展示圣恩,也替萧玉融立威,特许李尧止可以带剑出入宫门,还将碧玉名剑赐予了李尧止。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李尧止接下来的举止,他径直提剑当中斩断了古琴,琴弦俱断,整张琴从中分为两半,发出狰然嗡鸣声。“绍兖!”萧玉融失声喊道。这是李尧止最心爱的琴,平日里擦拭呵护。他爱琴之心人尽皆知,弹琴更是堪称国手,是玉京最最风光霁月的人。
听了宦官的话,萧皇依然面带怒意,但看着台阶下被雨水浇透,眼睫湿润,楚楚可怜的孩子,到头来还是舍不得说更重的话了。
“这些年朕是纵得你无法无天,不知道天高地厚!若是以你此般性子继续下去,难免不会来日酿成大祸!”他拂袖离去,“你跪在这好生自省!”
话已至此,萧皇转身进了御书房内。
萧玉歇也站起身,跟随上萧皇,走向御书房。
途经萧玉融身边时,萧玉融拽住了他的袖子,“皇兄!”
萧玉歇也早已经被雨水浇打透了,袖子抓进掌心里一片冰凉。
萧玉融抬起头期期艾艾地望向他,偏偏雨大到萧玉融在这一刻看不清他的侧脸。
萧玉歇从萧玉融手中抽出袖子,从她身边经过时,低头皱眉拿袖子甩了她一下,目光复杂,满是恨铁不成钢。
走进御书房内,萧玉歇却屈膝跪下,叩首三下,伏在地上,“融融身体孱弱,儿臣恳请父皇先让她起来。”
萧皇没有回话,空气中弥漫着沉默到诡异的氛围,没有人开口说话。
于是萧玉歇继续跪伏在地上,没有起来。
萧玉融在外面跪,他便在里面跪。
他们兄妹,同气连枝。
顶着触犯圣威的风险,还要给自己妹妹求情,也不愧是兄妹情深了。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宦官暗自叹息。
雨幕笼罩下的深宫蕴含了些不可言说的意味,金玉的华贵总是冰冷的,而夜晚也像是吞噬所有的巨兽。
雨水的冰冷结合着钝痛,催促萧玉融把乱成一锅粥的繁杂思绪理清楚。
萧玉融开始盘算,盘算接下来要怎么办,又应该怎么说?
她要怎么样才能平息萧皇的怒火,怎么样保住手中的权柄,怎么样堵上朝堂上的悠悠之口,又该怎么稳固萧氏皇朝与楚乐江山。
忽而间仿佛云销雨霁,雨水冰凉沉重的打击停止了。
好安静……
萧玉融脑海之中空白了许久。
她抬起头,因为忽而一把伞悬在她头顶。
在这片没有雨的天地里,柳品珏居高临下地低眉看着她,问:“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我何错之有?”萧玉融固执地抬眸,哪怕雨水让她看不太清楚了。
柳品珏撑着伞,“不,萧卿卿,你错了。你错便错在做事不干净,被人发现了端倪。”
萧玉融愣了愣,沉默着低下头。
“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得周全。做事前就得想好能不能承担后果,若是承担不起,还不如不做。”柳品珏深深地望着她。
“那先生为什么还要来呢?”萧玉融随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咬着牙问道。
“因为我是你老师。”柳品珏道。
他毫不留情面地说:“如果你之前跟我所提的大计和野心,都只是建立在你父兄对你的纵容和溺爱上面,那么这一切都是泡影。”
萧玉融盯着柳品珏,暗暗捏紧了拳头。
柳品珏勾起一丝嘲讽的笑,“还是说那些话只是你说说而已?全天下能够信的,能够依靠的,到头来只有你自己,没有人会一直陪伴你。”
萧玉融还是低下了头,“我明白,先生,我错了。”
听到了这句话,柳品珏弯了弯唇角,转身离去,雨水又落在了萧玉融的肩头。
而柳品珏也丢下了伞,只身走入了雨中,任由衣袖被冷雨染湿。
萧玉融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朦胧雨幕之中,连带着他留下的话也一并融化。
“别让我看低了你,卿卿。”
御书房内,萧玉歇还跪伏在地上没有起身,萧皇也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外面雨大,融融身体孱弱,儿臣恳请父皇先让她起来。”萧玉歇又重复了一遍。
萧皇还是没回话,但贴身的宦官已经看出来萧皇早已经不忍心而动摇了。
于是宦官顺从圣意,劝道:“陛下,融公主也在外头跪了一炷香的时间了。外面到底是下着雨的,公主才病愈没多久,这要是又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那怕是要伤及根本了啊。”
萧皇暗叹一声,一个两个,全都是倔骨头,犟得要死,也不知道到底是随了谁。
无数个时候,他都本该扬起手惩戒,可偏偏爱让他放下了巴掌。
恰逢门外一阵骚动,萧皇皱了皱眉,“外头是怎么了?”
宦官立马极有眼力见儿地出去看看状况,没一会就一脸难色地回来了,“陛下……”
“有什么事儿就说。”萧皇颇为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一天到晚,没有一个省心的。
宦官便答道:“外头tຊ是李氏公子李尧止,正要求见陛下呢,应是来替融公主求情的。”
跪在地上的萧玉歇一僵,他不是把利害都暗示了让李尧止出宫吗?怎么又折回来了?
这不是瞌睡来了递枕头吗?萧皇正愁找不到理由呢,就有人来给他递台阶下了。
“荒唐!真当朕是在玩笑吗?”嘴上那么说,萧皇实际上也并没有怒容,“去,去随朕出去看看,朕倒是要看看他要说什么。”
一看见萧皇出来,李尧止立即不带一丝拖泥带水,毫不犹豫地一揽衣袍,脊骨挺直地跪了下去。
一身青衣如祥云般层层叠叠地铺开,他也并未撑伞,抱着一把琴,只身一人跪在萧玉融身侧。
李尧止行礼拜下,“臣李绍兖拜见陛下。”
方才看见李尧止来,萧玉融就已经很震惊了,如今见李尧止跪下,她想到李尧止又是要替她求情领罚了。
“绍兖,此事与你无关,你又何苦?”萧玉融闭了闭眼。
李尧止抿紧了苍白的唇瓣,伏首不语。
萧皇问道:“你本早该离宫了,去而复返,所为何事?正如朕这个女儿所说的,此事与你无关,你又何须前来?”
“臣乃殿下伴读,既是伴读,殿下有错,自当臣来领罚。”李尧止道。
“既然是伴读,那这些也该是你在学堂里时的职责,如今国子监结课,于太傅那里你也出师,自然不用再替公主领罚。”萧皇沉沉地盯着他道。
李尧止仍然说:“一时伴读,臣自当尽一生伴读之责。臣深受殿下恩,莫不敢忘。”
萧皇说:“此时你能替昭阳领罚,那下一回呢?下下回呢?你都能替她吗?都可能护着她吗?你总不能替她一辈子。”
“只要臣能做到,臣自当去做。”李尧止没有抬头,但一字一句却真情实意。
“恳请陛下此次便由臣代为领罚。”李尧止再起身一拜。
他起身拔出佩剑,让在场之人都惊了惊。
李尧止年幼时在萧皇寿宴上舞剑一曲,那时候他刚成为萧玉融伴读没多久。
萧皇为了展示圣恩,也替萧玉融立威,特许李尧止可以带剑出入宫门,还将碧玉名剑赐予了李尧止。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李尧止接下来的举止,他径直提剑当中斩断了古琴,琴弦俱断,整张琴从中分为两半,发出狰然嗡鸣声。
“绍兖!”萧玉融失声喊道。
这是李尧止最心爱的琴,平日里擦拭呵护。
他爱琴之心人尽皆知,弹琴更是堪称国手,是玉京最最风光霁月的人。
如今居然亲手把琴砍断了?
一时间场面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见,万言俱轻微。
李尧止抱着断琴跪下,“殿下如若再犯,臣愿代其受罚,如若此琴。”
他居然这样说?真是疯了不成!
这是在场所有人心底的想法,他们都觉得李尧止是真疯了。
京中谁人不知道李尧止才贯二酉,学富五车?又是琨玉秋霜,冰壶玉尺之人。
如此之辈,将来定会彪炳日月,前途不可限量,居然把身家性命托付在萧玉融不犯错上面?
为了给萧玉融求情,居然亲手砍了爱琴不说,还说萧玉融下次再犯,他就替萧玉融去死?
可再看李尧止神情,丝毫未变,目光坚定。
他说的是真的,他是认真的。所有人心里又都闪过这个念头。
“绍兖……”萧玉融久久失神,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萧皇目睹了李尧止的所作所为,终于出声,“既然你有如此忠义之心,朕便全了你这片真心。”
李尧止这台阶简直是递得绝佳,他都说出这种话来了,萧皇又怎么好拒绝他?这可不就顺着台阶下来了吗?
但话是那么说,可萧玉融犯下这么大的错,又不可能一点意思都没有。
所以萧皇道:“那便罚昭阳公主停职一月,去太傅府邸上好好学学规矩,禁足自省!另外,抄书和刺绣照旧罚。”
这惩罚看着严,实际上又是老三样,做做样子,不痛不痒。
停职一月之后萧玉融又可以照常去上朝,实权萧皇是半点没有回收。
至于罚萧玉融去柳品珏那里,又禁足自省的,看样子是让她去老师那里回炉重造,实则是去避避风头。
抄书和刺绣更别说了,萧玉融基本都没自己干过,都是李尧止和王伏宣做的。
萧玉融到现在连刺绣都不太会,绣个金凤凰能被嘲笑是野鸭子的程度,简直是惨不忍睹。
“谢主隆恩。”李尧止拉着萧玉融叩谢圣恩。
“儿臣叩谢父皇。”萧玉融谢恩。
这下在场的人才都松了口气,这事一起,那气氛压抑得让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这会可算是过去了。
“都退下吧。”萧皇一拂袖子,转身进了殿内。
萧玉歇也起身站到了萧玉融身边。
萧玉歇、萧玉融和李尧止三人就那么毫无遮蔽地站在雨里。
萧皇身边的宦官忙走到三人身边,还要替萧皇说话:“夜深雨大,三位赶快回去吧,早些歇下。尤其是融公主,若是不便,不如在宫内歇下吧?”
“多谢公公,不必了。父皇还在气头上,本宫又犯了错,还是回了公主府,每日一早好去太傅府上自省。”萧玉融摇了摇头。
宦官叹了口气:“陛下也是气狠了,实际上这心底里啊,还是心疼公主的,公主可莫要见怪了。”
萧玉融点头,“放心,本宫这点道理还是省得的。”
三言两语后,三人便要出宫去了。
萧玉歇要送萧玉融回公主府,李尧止便知道他们兄妹是有话要说,便识趣地不多留了,早早道别。
三人共坐一辆马车,送李尧止先回李府。
萧玉融握着李尧止的手,握了一路,低着头没说话。
到了头李尧止才轻轻拍抚了两下萧玉融的手,安抚:“殿下,绍兖所为都是绍兖自己心中所愿,殿下无需心怀亏欠。”
萧玉融抬眸看他,李尧止依旧眉目如画,温润如玉。
李尧止轻声说道:“殿下,绍兖明日会拜访太傅府,替殿下抄书。这一月,绍兖自当作陪。”
“好。”萧玉融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她看着李尧止向她和萧玉歇拜别后,下了马车。
马车接着行驶向公主府,一路上兄妹二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进了昭阳公主府,府中仆役都迎了上来。
出了这样的大事,京中有点耳目有点门道的都已经知晓了,更何况是自己主子的事情。
府上仆役见萧玉歇跟着回来了,不免诧异。
兄妹俩感情好,互相留宿也不是没有的事情,只是萧玉歇到底是储君,繁忙事多,已经很久不曾留宿公主府了。
翠翠见了,连忙扶过自己浑身湿透的主子,又看向也全湿了的太子,犹豫问:“太子今夜可要留宿公主府?”
“留。”萧玉歇看着背对自己的萧玉融。
翠翠说:“那奴婢吩咐下面为太子备好厢房。”
“不必。”萧玉歇道。
啊?不必?翠翠蒙了。
不必是什么意思?既要留宿,又不要准备厢房?又准备跟公主抵足清谈?看这样子也不像啊,倒像是闹变扭了。
但是上面的命令翠翠还是要听的,于是小心翼翼地看向了萧玉融。
萧玉融道:“太子怎么吩咐的,便怎么去做吧,难不成还忤逆东宫吗?”
萧玉歇沉默不语。
两人都要去沐浴更衣,毕竟在雨里淋了半天了。
等收拾完了,萧玉融坐到床榻边,萧玉歇早早地收拾好了在等她。
翠翠端上两碗驱寒的姜汤摆在桌上,萧玉融便让她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