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怎么可能?谁口味这么重,吃腐烂恶臭的尸体?”“所以说闹鬼了呀!正常人谁吃死尸呀。说不准是什么妖魔鬼怪在那边。”“妖魔?呵呵!更不可能!”“怎么就不可能了?”“当然不可能。你忘了那乱葬岗本是什么地方?那附近可是建着供奉元初上神的庙宇啊!虽然那座庙早就破败了,但哪个妖魔不怕死敢得罪元初上神?所以绝不可能是妖魔!”“那不是妖魔是什么?总不能真是人吧。”“那我就不知道了,管他的呢,与我们无关。”
碎镜里柳权的记忆不停变更,岐奉行的脸色也随之愈发凝重。原来,镇元大仙说错了一件事。
昔年元初上神并非只是废了守镜神官的神籍和将他贬下凡这么简单,元初上神还在守镜神官身上下了咒法!
从柳权幼年与其父的记忆来看,柳权的这双眼睛生下来便是灰白的。不仅他,还有他的父辈、祖tຊ辈,每一代守镜者,他们身体的某一处要么残缺,要么异于常人,丑陋不堪。
而就是因为出生便灰白的眼睛,柳权自小到大饱受欺凌。柳权的父亲不到而立溘然长逝,留下柳权与其母亲。为了苟活于人世间,小小年纪的柳权四处讨生活,可偏偏这双眼睛,让他处处碰壁。
记忆回现到此段时,岐奉行不禁想起柳权那被风一吹随时都能飘走的单薄身子。吃不好喝不好,也难怪如此。唉……岐奉行轻叹一声,心中一阵难受。
又继续往下看——
尽管柳权讨生活处处碰壁,遭了无数白眼,但他本人还算乐观,坚信只要有手有脚,总能养活他和母亲。于是,在与母亲商量一番后,母子二人决定前往都城内讨生活。
从祖上起,他们一家生活的地方就属天京城境内,只是天京城太大,而他家的住处连天京城的郊区都算不上。
前往都城,也并不容易,一路上受了不少罪,奈何否极泰来的事情似乎永远不会发生在柳权身上,还未到达都城,柳权的母亲便病死了。
母亲的死让柳权悲恸欲绝,他责怪自己懦弱、无用,不孝,连安葬母亲尸身的费用都没有。不仅如此,当时还遇到了劫匪,只是一贫如洗的柳权让劫匪失望恼怒,被劫匪狠狠揍了一顿后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母亲的尸体已被野兽蚕食。
*
炎炎暑日,苍蝇围着腐臭的血腥一直打转,柳权颓败地躺在被烤得发烫的地面上,他望着让人眩晕的烈阳,觉得从来没有哪一天心头比今日还要寒冷。
“为什么野兽不把我也吃了呢,像我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岐奉行听到他这么说,拿着扇子的手不自觉地握紧。烈日、苍蝇、腐烂的尸体,凉薄的人心……真是熟悉的一幕。
而就在柳权喃喃完那句话后,他早被劫匪扒烂了的行囊里滚出了那面宝镜。看到宝镜那一刻,柳权死灰的心被愤怒包裹,他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拿起镜子,朝它怒吼:“都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的父亲不会生下来就是残废,我的眼睛也不会这样!是你杀害了我的爹娘,你毁了我的家!你让我们世世代代都摆脱不了!啊啊啊!!!啊啊啊!!!我恨你,我要毁了你!我要毁了你!!”
柳权痛苦地嘶吼,他恨透了这面镜子,情绪一度崩溃,悲痛喊道:“难道还不够吗?你已经给了我几千年的惩罚了,难道还不够吗?到底要怎么样?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放过我?”
怨愤在不断累积。
终于,柳权将镜子狠狠举起又重重摔下!
……
没有碎裂的声音,镜子依旧完好无损。
是啊,“召忆”怎么会轻易被凡人摧毁。柳权崩溃地往后退了几步,手指着那面镜子,颤抖着,然后他开始大笑,“哈哈哈哈哈……”越是大声地笑,内心却是越痛苦。
笑声惊走了林里的飞鸟,却吓不走贪婪的苍蝇。
眼泪让柳权灰白的眼睛更加模糊,他绝望地跪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面无表情,甚至连呼吸都变浅了。过了片刻,他又将召忆拿在手里,苦笑几声,“命啊,都是命,是我的命……你不让我死,却也不让我好好活着。你要让我后悔,让我连做一个普通人都不被允许,让我世世代代都活在痛苦中……可是上神……元初上神,你真的是神吗?”
“神怜爱世人,你呢?你不爱,你厌恨世人!你厌恨所有!”喊完这句,柳权晕了过去。
……
“厌恨世人,厌恨所有”?岐奉行跟着重复一遍,手里的扇子握得更紧了,眼眸里的情绪也变得深重。这话显然不是柳权说的,而是柳权的先祖。也就是第一代守镜者,那个被元初上神点了守护“召忆”的神官。所以,岐奉行心想,难道每一代守镜者的身体里都还残留着守镜神官的神识?
被贬人界的守镜神官当然不可能还活着,但是他的元神却尚留一息。这种猜想不是没有可能。而且从他疯疯癫癫的话里推测,想必那一息元神被留下来也是元初默许的。
元初就是希望守镜神官永远活在痛苦中。
只不过……岐奉行皱了皱眉,思忖:守镜神官口中的那句“厌恨世人”又是何意?
岐奉行一直觉得人无完人,神无完神,元初是不是真有六界信奉得那般伟大,尚且难说。岐奉行活了一千多年,要说最尊敬的也就是恩师——镇元大仙。他不像六界众生对元初似乎有种盲目的崇拜和与生俱来的敬畏,他对元初的了解仅限于“听说”和一些古文书籍中,所以在岐奉行眼里,元初顶多算有些神秘。
当然,岐奉行也承认,他自己也有一身臭毛病,并不是说他就没有。只是他觉得有些毛病没什么,完美无缺是不可能的,破碎的玉也有残缺的美。活得遵从本心就好,他一直也是尽力践行这点。
岐奉行略出神地想着,蓦地,一声惊叫让他回了神。
碎镜记忆里,醒过来的柳权看到周围的惨景,又是一阵痛哭嚎叫。但这次他却没有责怪镜子,不仅没有,甚至把它当传家宝一般珍惜地擦了擦。他道:“爹死了,娘也死了,我如今一无所有,只剩下你了。我一定好好守护着你,用生命守护你,绝不与你分开。”
看到这里,岐奉行心里又有了疑惑,柳权像是完全不记得对元初的怨愤和对“召忆”的痛恨,刚才的那阵崩溃绝望似是镜花水月。
岐奉行不大相信柳权或是神官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接受了被施加的咒法。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是元初上神暂时隐去他那段记忆。而这么做的原因,当然还是惩罚!一轮又一轮新的折磨,元初上神就是要让神官遗忘再记起,让神官心中的痛苦世世代代加倍,让他体验至亲一次次的生离死别……
看着柳权近乎痴迷地抱着“召忆”,岐奉行不免心生怜悯。然而对于这位新的守镜者的惩罚却只是开始。
“啪啦——”一片碎镜化为粉末,落在地面上后又很快消散。岐奉行知道,这里每一片碎镜都代表着柳权的一段记忆。
记忆回现结束后,镜片也就不复存在。
不存在也好。
岐奉行心想,若是剩下的镜片都不复存在了,召忆也就不会再有,那么……神官世代被下的咒法是不是也会被破解。
想是这么想,事实也未必如此。因为岐奉行已经从心里认定,元初上神绝不是那么好摆平的。他又接着往下看——
柳权拖着疲累的身躯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剩下的路途里餐风饮露,或是捡些野果充饥,有几次饿得厉害竟还偷吃了山神庙里的供奉。不知道该说他命大,还是召忆在护着他,总之柳权挨到了都城。只是,繁华市侩的天京都城又岂是柳权所能留下的。不得已,他暂住在天京城的郊区。
一日,柳权像往常一样寻觅一天的食物。就在他路过郊外一家茶馆时听到了两个官差的对话——
“听说了吗?乱葬岗这几日闹鬼呢!”
“这有什么稀奇的,本来就是鬼住的地方,不闹鬼闹什么?”
“不是,没跟你说笑,真的闹鬼!”
“什么意思?难道……诈尸了?”
“比诈尸还可怕!是……是吃死尸!”
“你说什么!?吃死尸?!”
“对……”
“怎么可能?谁口味这么重,吃腐烂恶臭的尸体?”
“所以说闹鬼了呀!正常人谁吃死尸呀。说不准是什么妖魔鬼怪在那边。”
“妖魔?呵呵!更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
“当然不可能。你忘了那乱葬岗本是什么地方?那附近可是建着供奉元初上神的庙宇啊!虽然那座庙早就破败了,但哪个妖魔不怕死敢得罪元初上神?所以绝不可能是妖魔!”
“那不是妖魔是什么?总不能真是人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管他的呢,与我们无关。”
“其实……与你无关,但是与我有些关系。”
“?和你有什么关系?”
“哎……不瞒你说,上头让我找个人去那边看守。有个人在那边看着,风言风语就不会传得如此离谱了。但你想想,我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除了死掉之后没人收尸的尸体会被扔到那里,哪个活人愿意待在那个鬼地方?”
“这倒也是。”
“所以我正头疼呢。加之最近传得越来越吓人,我都已经好几晚没睡过好觉了。”
“惨,真惨。但不好意思,我也无能为力。”
“你你你……反正我也没指望你!”
“喝茶喝茶,今天这杯茶算我请客。帮不了你找人,但是能请你喝杯茶,压压惊吧。”
当差的一段话,柳权听得一清二楚。一阵思虑后,他走了过去。
那当差的见有人过来,tຊ还是个落魄潦倒汉,懒得多看一眼,便开始轰他,“滚滚滚,一边去!小爷我心情够不好了,看到你这样的人更是晦气。滚!赶紧滚!”
柳权被对方气势汹汹的语气吓得缩了缩脖子,本也想就这么算了,但另一位却道:“等等!”
柳权停下来,转身看他。
那当差的又道:“你有什么事吗?”
柳权想了想,还是选择说了出来:“我……我刚才听到了二位官爷的话……”
柳权才说出这么一句,方才怒气冲冲的官差眼睛瞬间亮了,急吼道:“所以呢?快说!”
柳权又被吓得一个瑟缩,吞吞吐吐道:“如……如果……官官官爷们不嫌弃,我……我我我可以去……看守乱葬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