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周成家门口,放着一堆美丽的鲜花。临近的两家,被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一个肮脏不堪,被人厌恶憎恨。而另一个,鲜花铺地,馥郁芬芳。人类的善与恶总是分得那样清楚。又那样片面。
见姜长林不说话,姜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所以在念她这个被告人的信息时,才会毫无波澜。
姜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所以,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你没有每年给我寄信,也没有每年给我寄生日礼物,对吗?”tຊ姜楠脸上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气里带着对自己的嘲讽。
事实上,姜长林的表现一直都很明显,看她的眼神也和看一般的嫌疑人别无二致。
只是,她比任何人都擅长自我安慰和劝解,总是能合情合理地解释姜长林的每一个眼神和每一个表情。
她是有多蠢啊。
萧明德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连,直到后衣领被陈最拉着。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就被拉倒着走。
衣领勒着喉结,想出声都艰难。
“你是……”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姜长林看着姜楠眼中的水雾,迟疑开口,“楠楠?”
他不好容易从脑海的一个不起眼角落,找到了一点儿记忆碎片。
一个每日忙于工作的妻子,一个躺在病床上病态奄奄的孩子。
姜长林已经想不起这两个人的脸。
甚至连她们的名字都在早些年被他刻意忘掉。
过去的一切,像是他的污点。
他必须忘掉,才能重新拥抱新生活。
“难为您想起来。”姜楠的眼神逐渐少了之前的热切,带着疏离。
“你妈妈最近还好吗?今天怎么没见到她?”姜长林表情恢复自然,倒似乎难得没有在意姜楠的阴阳怪气。
姜楠的表情瞬间僵硬。
她皱了皱眉头,退后半步,认真地看着姜长林,“妈妈去世了,在一零年的时候。”
姜长林闻言,表情依旧没有波澜,只一脸“原来如此”地点了点头,“难怪——”
他的话戛然而止,引以为傲的礼仪让他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难怪?”姜楠却没有放过这一个引子般的词,“难怪什么?”
没等姜长林开口,她就看着他说,“难怪从小没有父母的我,长成了一个杀人嫌疑犯,对吗?”
姜长林蹙眉,像是恼羞成怒,“你妈就是这样教育你的?跟长辈说话该用这样的语气吗?”
他用长辈的语气教训着自己的女儿,行使着属于他的“父亲”的权利,却从未想过他是否有承担起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和义务。
“不然呢?我该用什么语气?”
“我妈妈把我教得很好,但我爸爸从来没教过我要如何跟异性长辈相处,您要谴责,可以去找他。”
“毕竟,我是个有娘生、没爹教的人。”姜楠不甘示弱说道。
语言是把双刃剑。
在拿着这把剑伤害别人的时候,总是在不经意间先将持剑的人划得遍体鳞伤。
“有娘生、没爹养”这句话她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过多少。
可她从来不在乎。
因为她以为爸爸妈妈都爱她。
但原来一直都是她错了。
美好的童话一旦被摔碎,就再也不可能回到原点。
姜长林眉头拧成“川”字。
可姜楠却不愿意再多说,径直转身。
“幸好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女儿了。”
“杀人嫌疑犯女儿,呵,丢脸。”
身后,传来姜长林的嗤声。
姜楠的身体像是灌满了铅,唯有心脏,像是一座空洞的孤城。
她脚步加快,冲着面露同情的法警僵硬笑了一下,便跟着离开。
被逮捕时穿的衣服成了证物,而且满是血迹,不能穿了。
一个好心肠的女民警给了她一套衣服换上。
她整理好仪容仪表,看着镜子里瘦削了许多的自己,苦笑了一下。
被逮捕时,她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走的时候,只拿走一些可以拿走的资料和物件,不重,却也步履沉重。
临近十一点,姜楠才回到小区楼去。
姜楠抬头看着高耸的楼房,在原地站立许久,才深吸一口气,提步往电梯门去。
电梯门打开,一群人拿着油漆桶等工具涌出来,三三两两偏头说着话离开。
“算她运气好不在家!”
“估计是不敢回来了吧。”
“……”
姜楠没留意他们说的什么,径直走入电梯。
两个女孩跟着走入电梯,拿着手机自拍。
姜楠低着头,安静地站在角落。
直到身边女孩的手机闪光灯亮起,她才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抬手挡住脸颊。
俩女孩也被忽然亮起的闪光灯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立马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事。”姜楠放下手,轻声回答。
“姐姐,你也住在这栋楼吗?我们买了点零食,这个给你。”拿手机的女孩尴尬地往姜楠身上塞了一包盐焗鸡爪。
还没等姜楠反应过来,楼层到达的提示音响起,两个女孩又跟姜楠道歉才跑出去。
“不对,刚才那人怎么有点眼熟啊?”
其中一个女孩反应过来,“她她她不是那个住在七楼的……杀人犯吗!”
“完了,我们不会因为开了闪光灯被杀吧!”
“早知道她是杀人犯,就别给她零食了!我的鸡爪!”
女孩脸色惊变,对视一眼,赶紧往家里跑。
电梯门在女孩们交谈的声音响起来之前关闭,姜楠并没有听到她们的话。
她紧绷的情绪因为手心被塞进的小零食而缓解了许多。
姜楠紧抿的唇线添了点弧度,看着盐焗鸡爪嘴角上扬。
心情……突然好起来了。
好心情持续时长不到一分钟。
当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姜楠嘴角的弧度又压了下去,整个人呆站在原地。
像是猛地喝了一口又酸又冰的鲜榨柠檬汁,酸涩和寒意顺着食道往下,瞬间蔓延到全身。
电梯门缓缓合上,姜楠这才抬起灌了铅的腿往外走。
她家大门斜对面就是电梯门。
此时此刻,她背对着电梯门,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家门。
白色的房门和墙壁上,用油漆涂满了各种侮辱性的词汇,以及鲜红色的“杀人犯”、杀人偿命两个字眼。
旁边周成家门口,放着一堆美丽的鲜花。
临近的两家,被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一个肮脏不堪,被人厌恶憎恨。
而另一个,鲜花铺地,馥郁芬芳。
人类的善与恶总是分得那样清楚。
又那样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