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梦生还需几日让她成瘾?”“按照神使吩咐,加大了剂量在饭菜之中,再有两日可成。不过化生需要受者自愿承受,不知神使是否已做好打算?”神使不以为意。“人之所以是人,便是会不断生出欲望。”“有欲望了,人就会拜神。”今日是关在囚室的第五日。而宁月的鼻子则已习惯了这里的气味,与那老鼠作起伴来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这还多亏了每日给她送饭的灰衣姑娘。她不仅偷偷给她带了些厨房里驱鼠的药,还怕她一个人郁闷,经常用手势和她聊天。宁月怕引起羽卫注意,不怎么出声搭理她,她却浑不在意,虽然既盲又哑,可宁月能感觉
地宫最深处, 亦是连通着神女寝居的密室。
覆在尸骸之上的无叶之花经过宁月之血每日一小碗的浇灌,才三日的功夫,长势喜人, 就算每日被人采去三瓣,也比任何一个时刻都开得烂漫。
新鲜的九粒长生丹被女子从药炉中拿出。
外面的石门被叩响,猰貐的声音传了过来。
“神使大人, 今日的血也拿来了。”
神使旋开门侧的机关,将石门打开。
猰貐端着玉碗走了进来。
“怎么这两日都是你送来的,玉贞呢?”
神使的话让猰貐本来带笑的嘴角刹那压了下去。
“她?好似是因为那百里公子吧,满心以为将那公子迷得不行, 谁晓得隔天拍拍屁股就走了。断了她庄主夫人的春秋梦,正伤怀着呢。”
神使将猰貐带在身边已有十年, 怎么听不出他这话里展露出的小孩子脾气。
“猰貐, 这碗是你从玉贞那里抢来的吧。”神使虽然洞察,但语气不免惯纵,“玉贞和你一样都是苦命的,被人卖进来,在世上无依无靠把神庙当家,但她比你更会打理人情, 若是有她以后陪着你, 你与孟厌二人分管神庙我才算放心……”
“神使大人是神明派下之人, 没有人能代替您,那个神女猰貐不认。”
猰貐急切地俯身下跪,跟上神使的话音。
“你……真的相信这世上有神明?”神使笑笑,就像刚刚将猰貐接进神庙时那般, 她轻轻摸了摸猰貐头顶卷曲蓬松的发。
“我相信。”猰貐期盼地抬起头,将金色面纱的女子模样充斥满他一整个眼眸。
“神使大人就是我的神明。”
“是您, 在我被人蹂躏嫌恶的时候,赋予我新生,赐我以姓名,我愿生生世世都侍奉着您,不需要任何人作为伴侣。”
“这神庙孟厌要管便让他管,我不在意神庙,我只在意您。”
她真的养了一条很不错的狼狗啊。
既狠毒,又忠诚。
试问,谁能不在这样的目光下被滋养出私欲来呢。
这座神庙她苦心经营那么多年,所有的恨所有的希望都在这里殆尽。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软弱愚昧的女人了。
或许,她该再试一次,毕竟现成的一个健康、美丽、血脉强大的继任者已经出现。
神使接过猰貐手中的玉碗,将里面的血一点点浇灌在无叶之花上。
“替我将孟厌叫来。”
“……是。”
猰貐撇了撇嘴角,转身去地宫将那终日与药草作伴的男人强行催促了来。
不似猰貐对神使那般恭敬虔诚,孟厌在大殿之中对神使也只是微微弯腰行礼。
神色也平淡。
“不知神使大人,叫我何事?”
“那‘化生’你研制得如何了?”
神使看着孟厌,他有着孟家寨代代相传的淡薄长相,细眉而薄唇,偏偏又极能装作宽厚温和的样子,她把他天天软禁在地宫,他也没有一点怨言。反而因他卓绝的制药天赋,她甚至要忍受他身上孟姓血脉带给她的厌恶,不得不去依赖他。
“应是不会像五年前那样,但在活人身上还没有机会试第二次。”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这一次的人选会比之前更合适,若能成功,我便允你重回孟家寨,重新做回你的寨主,如何?”这是她能做的最大让步。
“孟厌自当竭尽全力。”
“那梦生还需几日让她成瘾?”
“按照神使吩咐,加大了剂量在饭菜之中,再有两日可成。不过化生需要受者自愿承受,不知神使是否已做好打算?”
神使不以为意。
“人之所以是人,便是会不断生出欲望。”
“有欲望了,人就会拜神。”
今日是关在囚室的第五日。
而宁月的鼻子则已习惯了这里的气味,与那老鼠作起伴来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这还多亏了每日给她送饭的灰衣姑娘。
她不仅偷偷给她带了些厨房里驱鼠的药,还怕她一个人郁闷,经常用手势和她聊天。宁月怕引起羽卫注意,不怎么出声搭理她,她却浑不在意,虽然既盲又哑,可宁月能感觉得出。
她若能开口说话,定是个和鸢歌不相上下的话痨。
可今日,宁月一整天都没再见过她。
自然,她也一整日没能吃上一口饭。
宁月猜测,是到了那个时候了。
时隔五日,猰貐再来囚室找宁月时,正看着她一个人坐在墙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止不住颤抖,终于有了他想看见到的狼狈模样。
“一粒米也未进?”猰貐侧头,对旁边羽卫道。
“大人吩咐过,不敢有违。”
似是听到了猰貐的声音,一直默然在角落的宁月毫无征兆地突然扑到木栏上,腕上的镣铐因动作激烈碰撞出嘈杂的声响来,那双眼睛更是像饿得冒出了绿光一般,不断叫嚷着。
“饭!我饿了!我要吃饭!饭!给我饭!”
“……”
一般梦生都是下在山寨的水井和神庙里酒水之中,可不知怎么这宁月竟不太爱喝水。无奈只能让厨房把梦生都下在饭菜之中,虽然效用相同,但听这动静,又让猰貐说不出的怪异。
确是成瘾无疑,可怎么听着那么奇怪。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神庙来了个饿死鬼。
“把这饿死鬼……不是,把我们的神女大人请出来吧。”
照例套上了黑布,宁月被人带着跌跌撞撞往前走着,没一会儿又因嚷嚷着饿了有些太大声,猰貐嫌丢人,又额外给宁月嘴里塞了一大块布巾。
宁月也就此松了口气,不再强求自己的演技。
一直走到了甜香最浓处,随着石槽磨合的声音缓缓响起,宁月能感受到身边的脚步声只剩下了猰貐。这一停再一走,甜香又逐渐远去,逐渐有一丝微风从指尖流过,再等猰貐经过一道关口,宁月彻底感受到不属于地宫的新鲜空气。
这是到了地上?
宁月不及细想,她的腿弯被猰貐猛地用剑鞘一压,被迫跪了下去。
“神使大人,人带到了。”
眼睛的黑布此时被解开,嘴里塞的布巾也被取走,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
她的身侧除了脸臭的猰貐,还多了一位未曾见过的男子,穿得是和猰貐一样的月白色神侍服,此人面容沉静,书卷气极浓,只是脸色白皙得吓人,似久不见日照一般。
而面前则是金色面纱的神使大人倚坐在金光灿烂的坐榻之上,旁边的千枝长明灯照亮着殿内的雍容华贵陈设。神使在她来之前,似在面前的书案上批阅信笺部册,现下这些被神使大人缓缓收起,见她目光望来,神使好整以暇地也侧着头看她。
这是神庙的最高峰,神使的寝居。
宁月眨了眨眼,对在这片土地上权利至高无上的女人诚恳大喊道。
“给我饭!”
神使的目光顿了顿,移向猰貐。
更是觉得丢脸的猰貐,不敢与神使对视。
“她的梦生发作了。”
宁月更是印证着猰貐的说法,无视着手脚绑着的镣铐带着哭腔在原地打起滚来。
“饭!我要饭!求求你们!我好饿好饿!!好难受!我真的要饿死了!”
既然装,便要装到底。
这一套技法还是出自灰衣姑娘的倾情指导,她之前见过无数梦生发作的人的样子,也听过太多梦生发作时没有意义的呓语,所以亲身示范起来,她学的那些痛苦模样在宁月看来十分逼真。
宁月只是照葫芦画瓢,短时间里勉强学了个七分像。
不过用来唬人,好像也是够用了。
“……我可以让你不难受,但是你要乖乖回答我几个问题。”
神使大人收回自己跟着在地上翻滚的身影来回的目光,略感头疼地扶着额。
“你的母亲是谁?或者你的母家是何方人士?”
“母亲?”打滚的宁月迟钝地停了下来,“不知道……我爹说……我娘生我的时候就死了。”
“死了?”神使皱眉。
“早死了。”宁月重复,“我爹说的,他们是私奔,所以我没有母家……可以了吗?饭呢?饭呢!”
“这么说,真是天助我也,竟送来一个南孟一族的遗腹子?”
神使自言自语着,似是对这结果十分满意。
“孟厌。”
一直未曾说话的男子心领神会地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梦生走到宁月身边,撬开她的唇舌将药丸喂了下去。
“咳咳……”咽下药丸,宁月的脸上立马露出满足的笑容,不再打滚,却也依旧狼狈不堪地躺在大殿上,好像就准备在这里做一场白日美梦。
猰貐拎起神智不清的宁月,用内力连点了几处大穴,才把人从迷幻中催醒。
“这……是哪?我怎么这儿?”宁月恢复理智地四顾着,冷不丁和神使对上了眼。
“神使大人?”宁月即刻行礼。
神使摆了摆手,“先前对于你乱跑的惩罚已经结束了,念你初犯,点到为止。不知姑娘之后,还愿不愿意做一做这神庙的神女呢?”
“神女是什么?比天选的玄灵之体还要厉害?”宁月狐疑地问。
“天选的玄灵之体也只是侍候神明,而神女则是我的继任者,直接与神明沟通。通俗地说,这座神庙都可以是你的。”
神使脾气比起猰貐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仅温声细语,当她包容的目光扫过来时,很轻易就能纵容人心中的欲望熊熊燃起。
“整个神庙?!”宁月吃了一惊,随即却又犹豫起来。“可神使大人,你也知道我其实不是山寨中人,若当了神女,我还能回家吗?”
“回家?”神使大人轻轻笑了一声,“自然可以,神庙不会为难你的。你若想放弃这万中挑一的机会的话,我也尊重姑娘,只是姑娘要好好想一想了。”
“孟厌——”
孟厌又从身上掏出一黑一白两个瓷瓶递到了宁月眼前。
“这里面有两粒药。”
“若你想好了,愿意当神女,便选白瓶子,若是想回家,就选那黑瓶子。”
“放心,都不是什么毒药。白瓶子里的药,想必你也应该听过寨子里的人说,是千金不换的长生丹。而那黑瓶子里的药,则叫忘川,你服下后会记不清这半个月内发生的事儿,神庙不会再来追究你,你便可以过回你从前的日子。”
猰貐听着神使的叙述,唇角勾起,似笑非笑。
“那我选——”宁月的手一番犹疑后伸向了白瓶子。
“我愿追随神使大人,回家这事儿,不着急。”
神使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
她向来是确信的,欲望比神明更好地能操控凡人。
“对了,神使大人,我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宁月得到神使的眼神示意后,接着开口道。
“为何选我?若我继任,那……您呢?”
“你真想知道?你把长生丹服下,我讲与你听。”神使大人看着宁月从白色瓷瓶里倒出一颗雪白色的药丸,没有犹豫地张嘴咽下后,温柔一笑。
“好孩子,作为我的继任者,你也该知道一些事情。”
说着,神使伸手将自己在公众面前佩戴多年的面纱解下。
与神使大人轻盈飘逸的少女身姿不同,金色面纱下的脸可以说得上沟壑遍布,衰老得像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妇,这样割裂的容貌和姿态摆在一起,莫名让人觉得不适。
“你既然住过淬星阁之顶,想必是见过那副神明降世图的。”神使摸着自己的脸颊,语气带着过尽千帆的沧桑之态,“我确实曾经差一点死去,若非神明救我,恐怕我也活不到今日。”
“只不过这副死而复生的身体已经难以为继,为了继续替神明照看好仙葩,神女的选择很有必要。你是这些年唯一一个被仙葩承认之人,由你之后继续照看仙葩,我才能放心离去。”
“所以,那画上的故事都是真的?真的有神明、仙葩?”
宁月无知的眼眸取悦了神使,神使将面纱重新带上,笑道。
“当你通过了考验便会知道的,如今你还算不上真正的神女,只有通过了天授仪式,昭告全寨才行,在此之前你便在偏殿住着,先熟悉熟悉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