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声伸手搓干净那块泥,道:“犁、犁田的。”姚春娘奇怪道:“你为什么叫人家犁田的,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吗?我看江平和你打招呼,我还以为你们俩认识呢。”齐声道:“是认、认识。”姚春娘道:“那你为什么叫人家犁田的?”齐声放下她的左脚,拍了下她的右腿让她抬起来,道:“不、不熟。”姚春娘像是没察觉齐声情绪不对劲,道了句:“是吗?我和他倒是挺熟的。”姚春娘和江平一家也算是有缘。她嫁来梨水村那天,是托人看过的良辰吉日。
江平帮姚春娘犁完田,火急火燎牵着牛赶去了下一家。
他和姚春娘非亲非故,众人见他干完活,却没收姚春娘一分钱,看向姚春娘的眼神越发古怪。好似姚春娘和江平之间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姚春娘注意到了旁人探究的视线,但没打算理会,不过她不理人,却总有没眼力见的上赶着找事。
之前在齐声那儿没讨着好的高个瘦男人见江平走远了,杵着锄头站在田里,看向挽高裤子扎紧袖子的姚春娘,扬声道:“诶!姚寡妇,你给了江平多少钱啊,人家肯牵着牛跑这么远来帮你忙。”
明明大家都瞧见了姚春娘没给钱,江平今日是辛苦白跑了一趟,他非要揶揄地问上这么一句,若不是眼睛瞎没瞧见,那自然没安什么好心思。
旁边地里干活的人竖起耳朵等着听姚春娘怎么回答,可姚春娘偏不如他们的意,她看了那男人一眼,取下发带重新扎紧头发准备下田,从容地回了一句:“你谁啊,我认识你吗?”
瘦男人本想看她的笑话,没想居然被她回敬了这么一句。他脸上挂着的表情僵了僵,尴尬地笑了两声:“我刘二啊,你和张青山成亲我还来过呢,你忘了?”
他抬起沾了泥的手指向身后的路:“我就住那上边tຊ,不远。”
“哦,刘二啊,好像有点印象。”姚春娘装模作样地想了想,道:“诶,对了,不是说马平家要准备嫁女儿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随个礼钱?”
刘二没明白姚春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他觉得好笑:“马平?你说逢春那丫头啊?她家住那上头去了,和我家八杆子打不着亲家,她成亲跟我有啥关系,我还眼巴巴地盯着去随礼。”
姚春娘听见这话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是啊,跟你没关系。那我请江平做活,给了多少钱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刘二没想姚春娘挖着坑给他跳,三两句话把他数落了一顿,他讪笑两声,撑着面子道:“那我这不是好奇吗?你说你这人,问一句还不行了,做寡妇的可不能这么小气。”
姚春娘嫌恶地“呸”他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什么烂泥,问问问!臭竹竿子话那么多,你娘生你的时候怎么没把你砍了当柴烧?”
刘二是个怂的,见姚春娘骂得厉害,一边小声回了句“你们做寡妇的咋都这么凶”,一边提着锄头淌着水离她远了些。
杀鸡儆猴总是有效,众人见此,都没敢再去惹她,低头干自己的活。
姚春娘下了田,开始学着齐声往田边填泥做高田坎。
她一共要做四面田坎,没带农具手上糊满泥不说,速度还慢得离奇,齐声做了一面她才做好小半面。
两人的田相邻,有一块共用的泥坎。齐声拎着锄头,默不作声地把那田坎独自填高了。
姚春娘不怕别人猜忌她和江平,因为两人之间清清白白,没发生半点不该有的关系。
可齐声不一样。姚春娘见齐声靠过来,立马背过身欲盖弥彰地走向了田里另一头,恨不得离他百八里远。
齐声见她远离自己,在笠帽的遮挡下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姚春娘像是察觉到了背后灼灼的目光,回头一看,看见齐声面朝她站着,心虚地望向了四周。好在田里的人都忙,没有人注意他俩。
姚春娘急急给齐声使了个眼色,反手在背后偷偷挥了挥,示意他走远点,别盯着她瞧。
齐声倒是听话,悠悠别过了身,就是脸上本来就寡淡的表情此刻更瞧不出半点高兴。
姚春娘面朝黄水背朝天地忙了小半个时辰,四周的田地间渐渐起了清雾,随后真如齐声所料的那般,天空开始飘雨。
细如发丝的雨点砸在平静的水面,荡开一圈圈细小的波浪。
凉凉微雨滴在手上,姚春娘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色,又看了眼没剩多少的活,拿起岸边斗笠戴上,打算干完再回去。
不过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了,没披蓑衣也没戴笠帽,淋着雨干了一会儿,估摸着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一个接一个上岸,蹲在河沟边洗干净手脚,慢悠悠回家了。
不一会儿,这一片田里就只剩下姚春娘和齐声两个人。
齐声的事早做完了,低着头装模作样地在田里瞎忙活,等其他人走没了影,这才走到姚春娘身边,拿起锄头替她码田。
姚春娘见鬼似的瞧着他,扭头朝前后左右看了一圈,没看见人,才稍微放下心来,低声埋怨道:“你过来干什么啊,待会儿给人看见了,我自己能行的。”
齐声似乎叹了口气,手上动作却没停,两下填完上了岸,蹲在河沟边洗身上的泥水。
姚春娘跟在他身后,姿势别扭地把快松下去的裤脚蹭高了点,冷不丁瞧见腿上糊着的泥里一条什么虫子在蠕动。
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先猛甩了两下腿,嘴巴紧跟着颤声道:“齐声!齐声!蚂蟥,我腿上有蚂蟥!”
她声音听着都快哭了,齐声转过身,手疾眼快地握着她甩来甩去的脚掌,手指顺着她的小腿连蚂蟥带泥地一抹,用力甩远了。
然后又把她两只脚仔细看了一遍:“没、没了。”
姚春娘站不稳当,下意识把沾着泥水的手扶在了他肩上,她缩回手,瘪了下嘴,歉疚道:“我把你衣服弄脏了。”
齐声用手擦了擦,道:“没、没事。”
他往旁边挪了挪,拂水冲了下身边半块干净的石头,同姚春娘道:“过来,扶、扶着我。”
他话说得不清不楚,姚春娘却听明白了。她赤脚踩上齐声冲干净的石板,弯腰洗干净手,扶着他的肩膀,自然而然就把脚递给了他。
她小腿生得修长匀称,沾了泥也遮不住的白,齐声拖着她的脚底,洗得格外细心。
河沟岸边修了一米高的石路,供人清洗的地方修得低,齐声蹲着,远处看不见人。
姚春娘看着他发顶,伸手揪起一小撮头发,用手上的水抹湿了立成一个小尖。
齐声没管她手上的小动作,他替她洗着脚,突然问了一句:“你和、和他认识很、很久了?”
姚春娘揪着他的头发在手指上打圈,翘起脚尖把脚趾上一点没洗干净的污泥露给他看:“谁啊?”
齐声伸手搓干净那块泥,道:“犁、犁田的。”
姚春娘奇怪道:“你为什么叫人家犁田的,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吗?我看江平和你打招呼,我还以为你们俩认识呢。”
齐声道:“是认、认识。”
姚春娘道:“那你为什么叫人家犁田的?”
齐声放下她的左脚,拍了下她的右腿让她抬起来,道:“不、不熟。”
姚春娘像是没察觉齐声情绪不对劲,道了句:“是吗?我和他倒是挺熟的。”
姚春娘和江平一家也算是有缘。她嫁来梨水村那天,是托人看过的良辰吉日。
可吉日说吉不吉,娶亲的队伍刚要进村,撞见一头陷进泥潭的水牛,而岸边站着两个着急忙慌的人:江平和他媳妇儿
江平的媳妇儿怀了孕,挺着个大肚子,瞧着估摸得有八九个月了。
江平家买了这头水牛才一年,是家里最贵重的物件,说什么也不能丢在这儿。他媳妇有孕帮不上忙,江平一个人拽着绳也没力气把牛拖上来,若回去叫人,怕回来时牛都淹死了。
正急着不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姚春娘一行人出现了。
她穿着新嫁衣走在队伍里,前前后后几个男人敲锣打鼓吹唢呐,最前头还有个李清田。
在梨水村,结亲的队是不能停的,有“路一停亲难行”的说法,江平也知道这个道理,虽然心里想叫他们帮忙,也开不了这个口。
万一停出问题来了呢。
众人也看着姚春娘,等她拿主意。姚春娘见这情况没有半点犹豫,当即叫停队伍把水牛拉了出来。
李清田拦着说使不得使不得,姚春娘大大咧咧没当回事,后来李清田一直觉得张青山就是因为这事被她克死的。
当时牛救下来后,江平和他媳妇儿感激得快哭了,报了家门,说以后如果姚春娘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所以这才有了今日江平不辞辛苦跑来帮她犁田的事。
齐声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心里的想法不可避免地跑偏了十万八千里,他替姚春娘洗干净双腿,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她,认真道:“江平娶、娶妻了。”
姚春娘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道:“我知道啊。”
齐声愣了一愣,想是觉得姚春娘没听懂他的话,于是又道了一遍:“我说,江平已、已经娶、娶妻了,今年还、还生了一个孩、孩子。”
姚春娘看他眉头皱出深褶,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恼红了脸,气急败坏地搡了他一把:“齐声!你个猪脑子!”
说罢,用力把脚从他手里抽出来,丢下他自己拎着鞋子快步走了。
齐声站起身,看着姚春娘气冲冲的背影,意识到自己误会了,沉默须臾,抬起手恼恨地抽了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