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定,有时三五个时辰,有时睡上一整日有是有的。我劝你,还是回去另作他想吧!”桑无忧一时心里真没了主意。她本是想求得沈惜怜的府医去医治,这般来回她已然耽误不少的功夫,对于此刻的余妈而言,命悬一线时不我待。她片刻的耽误,都有可能断送余妈活下去的细线!“那不知姐姐可否让我去府医那儿求一张方子?”“不可!若府医被你过了病气可如何是好?到时候我们都要落得个乱开门户被你牵连!”一阵彻骨的寒意,从她破损疼痛的膝盖处,涌进全身。
昨夜才下过一场厚厚的毡雪,竟及半人之深。
小厮们还来不及拾掇,桑无忧插在雪地里的步伐只好深一脚浅一脚。
看不见的地方偶有个赏玩的石墩子也被雪盖住,她走的又急,被猛然一绊,摔在雪地里,膝盖不用看也定是破皮,肿了起来。
无暇顾及疼痛,她顶着风雪,摔了好几个跟头才勉强到了摘星阁院子前,此时天儿虽又寒又冷,可她如今却已是大汗淋漓。
门口的小厮将她拦下,“无忧姑娘,有何事?”
桑无忧笑着眼忙从怀里掏出银子塞到两人手中,“烦请两个小兄弟帮我通传一声儿,我有些急事儿想找小姐,银钱不多,是我的心意,万望万望,二位不要嫌弃。”
她知道自上次事情过后,沈惜怜恐怕对自己已经有了心结和疙瘩,可当下她并没有想到更合适办法。
沈府的几个主子里,沈老夫人面善心冷,沈卿司也是个冷血的,若是让他们知道了恐怕当下就要将余妈扔出去。二公子不管事,只有小姐沈惜怜是个真有慈悲之心的。
那两个小厮本不想替她去传,这样冷的天儿,过了寒气给小姐,他们两个可怎么能承受得起?
只是眼前的小姑娘泫然欲泣的一张半祈美靥,望着自己的眼似是深夜流光,再加上银钱好使,且她过去和小姐也算有些交情。
“那你且等在这儿,我们哥俩只管传不管成,能不能见到小姐可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桑无忧连连道是,又话十分的真诚,倒让那两兄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反而安慰了她几句,一人才进院去传话了。
她焦急的在外等待,抻着脖子往里看了又看,除却亭台楼阁静矗与那落雪的秋千,却怎么也不见一个人影儿。整整过了三盏茶的功夫,竟连那传话的小兄弟都没出来。
她更焦急了起来。
“小兄弟,劳请去里面看看,这怎么还不见人出来?”
那小厮也奇怪的很,往常传话允不允的只半盏茶功夫都不到,怎么今儿许久都不见人回来?他有心去看看,可实在是守门不能无人。
“无忧姑娘莫急,说不定是我们小姐想出来见你,此刻穿衣弄裙才这样久呢?且再等等吧!”
桑无忧虽知他不过安慰,可心底到底冒出几缕希翼,只在心中不断的祈求上苍布慈。
“嗳来人了!”
随着小厮兴奋的一句,她忙抻着脖子瞧去,果真风雪迷乱中影影绰绰的似来了两人,正朝此处而来。
近了才看清,一人是此前的小厮,另一人不是小姐沈惜怜,而是她近前儿的丫鬟、亦是前些日子去柴房给她送银钱的松翠。
她只道,恐怕不大好了。
果然,那松翠粉面含怒,觑她的眼神既冷且寒,透着明晃晃的瞧不上,嘴里说出来的话也酸气冲天,“不是叫你以后不要来摘星阁,你是割了耳朵还是炸了脑子?休要惹得小姐再不快愉!速速离去!”
她那点儿脸面此刻又算得了什么,只低下身子跪在雪地里,“松翠姐姐救命!膳房的余妈病了,此刻只求一个大夫给去瞧瞧,求姐姐开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松翠也被她忽如其来的求软唬了一跳,只是她忽然想起,小姐就是这般的心软帮了她,不仅遭了大母的责骂,大爷那儿也受了冷落,心下便tຊ道,与此女纠缠起来定没有什么好事,便也就冷了心。
“你跪我也无用!我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丫鬟,你若真想救人,不如去求老祖宗去!不过,侯府不过四个府医,大母、大爷和小姐各随侍一个是不能动的,还有一个倒是得空,不过已经别梁姨娘叫走了,哪里有分给膳房婆子的呢?”
“你来求我,倒不如去佛前求一求佛祖菩萨,剩下的,且就看那婆子的命数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要她去拜佛,岂非是看着余妈去死?
主子咳嗽一声都要紧张三分,恨不得仙丹都要吃上几丸才可!可轮到她们下人生死攸关,竟连个看病的大夫都不得,只能听天由命?
这却是何道理?
侯府禁门,她如今锁困异于任何一刻,偏生她一只脚也踏不出去,难道要亲眼见着她人凋零败落?
便是耗尽她一身的心血,她也要为余妈挣个希望!
“松翠姐姐若不帮我,我便冻死在这儿!”
她亦知道这般行径如何的下三滥,可是她没有办法。
思及六年前她来沈府膳房之时,哪个不欺负压迫她一介孤女?
她身子又弱,才到这儿不过三日就发起了高热,膳房的管事都说她活不过去,连个外面的游医都不肯请来,还是余妈见她可怜,请了大夫又日日熬药。
她夜里噩梦不断、大汗淋漓,是余妈将她抱在怀里,轻声低哄,这才让她捡回了一条命。
这六年二人的相守相护,早已将彼此当做最亲近的人。
再造之恩,她何以报答?
“好你个烂心肠的桑无忧!你这样说,岂非是以德压人,将咱们摘星阁都拉下水去!此事外人若知,难道不会说是咱们沈府苛待下人、漠视生命?”
“你倒是轻松一跪,可是要辱没整个侯府的名声去!”
桑无忧跪在地上,挺直的背脊不曾败落。
人活着,怕是就这一口气罢。
“松翠姐姐骂我烂心肠,又怨我辱没侯府名声,无忧自愧,心中也认。可我也不得不问姐姐一句,若是他日你们自己的至亲,此刻挣扎病榻生死一线,可能做到袖手冷眼作壁上观?若真如此,那也算是枉为人伦!”
她几近埋在大雪里的身子不住颤抖,天地为席白雪覆身,唯一双含悲蕴恨的秋子夺人心魄,直看的人心虚不止。
那两个小厮也眼泛泪光,或是思及家中老父弱母。
松翠到底也有些动容,只叹息一口,“并非我不愿,实是因果轮回,怕是老天爷也在作弄你!”
“你可知上次因你的事,小姐总心思环萦总不好眠,府医这才给开了安神休养。小厮报来前也不过须臾的功夫,我亲自服侍小姐喝了安神药,此刻睡意正浓,便是老祖宗都不敢来扰,我一个小小的奴婢,岂敢扰主子?”
“这安神药可睡多久?”
“还不定,有时三五个时辰,有时睡上一整日有是有的。我劝你,还是回去另作他想吧!”
桑无忧一时心里真没了主意。
她本是想求得沈惜怜的府医去医治,这般来回她已然耽误不少的功夫,对于此刻的余妈而言,命悬一线时不我待。
她片刻的耽误,都有可能断送余妈活下去的细线!
“那不知姐姐可否让我去府医那儿求一张方子?”
“不可!若府医被你过了病气可如何是好?到时候我们都要落得个乱开门户被你牵连!”
一阵彻骨的寒意,从她破损疼痛的膝盖处,涌进全身。
“既见不得看人的府医,那给畜生看病的兽医,姐姐可否允我见见?”
松翠哭笑不得,只当她是急的昏了头病急乱投医,“兽医岂能看人?桑无忧,你莫不是急的坏了脑子?”
两个小厮也在旁劝解,“知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可那几个兽医不过治个骨折断腿皆是外伤,岂会看人的内症?”
“不如回去,陪她走过最后的时光罢!叫她一人冷寂而去,不是太过寒凉?哎,无忧姑娘,天叫认命,人岂能斗过天去?”
桑无忧从不是个认命的。
若非费劲她最后一丝心血,她决然不退!
众人见她猛然落下三个响亮的磕头,甚至钻透白雪,额心也磕破见了血,她却丝毫不在乎,只拿热烈的眼去望。
直望的三人心底也仿似秋风扫落叶般的辛酸。
“桑无忧不求其他,但求一事,还请众位好心帮帮我!无忧,此生不忘!”
见她还要磕头,那两个小厮也拿同情的眼神望松翠,松翠终于才算是软了口。
一是为了她孝心,二是她亦为人子女并非铁石心肠,三是最主要的,兽医所居乃摘星阁外,又不伺候主子,即便主子知道也不会责她。若她连这都不答应,小姐那软性怕反而要责怪她冷血。
便领着她,朝着远处的兽医处去了。
只余地上皑皑白雪上,杂了刺目的血,如红梅临寒怒放,直扎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