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拈起碎片,攥在手心:“这一枪,是我正跑过来时挨的。”“所以我开车门撞他,还是有点用的,对吧?”我美滋滋地说,“不然他还有可能打中你,是不是?”“确实有可能。”汤南轩在我额头亲了一下,“所以,谢谢你。”“但如果你老实待在车里不出来,你就百分之百安全。”他凝视着我。路灯昏暗,我看不清他眼中涌动的情绪。“以后绝对不能再为我冒险。”他说,“我是警察,我清楚这个职业的风险,我愿意承担。我的家人也接受了我可能面临的风——”
通缉犯自拍的地方虽然偏僻,但位置我记得清清楚楚。
毕竟当年我还想过要补救一下,找机会把那里补刷一遍。但没多久,我就辞了那份工作,去给游戏工作室打工了。
责任心不强其实也不是彻底的坏事。
没费什么劲,我们就找到了地方。这是一栋破破烂烂的公寓楼,就在立交桥对面。通缉犯自拍的位置,可能是公寓的二、三,或者四楼。
我指给汤南轩看,然后拨打通缉令上的电话,把我告诉他的话,又跟接电话的人说了一遍。
这边刚挂断,汤南轩车内的无线电台就响了起来,调度中心开始召集警车过来抓人。
这附近治安不太好,汤南轩开车转了两圈,才把车停到路边。他选的停车地点跟公寓楼隔了两个红绿灯,不算近,不至于会被行动波及,但也不算远,万一有事,警察能立即赶到。
“这里比较安全。”他严肃地叮嘱我,“你待在车里,千万别出去。”
一辆毫不起眼的小轿车开过来,停进我们前面的车位。司机下车,是个三四十岁的非裔男人,满头小辫子,身穿深色的橄榄球队卫衣。
他朝我们这边点点头,又坐回车里。
“Doran 是便衣警察。”汤南轩说,“如果有紧急情况,你听他指挥。”
汤南轩把车钥匙交给我,然后下了车。他走向车尾,那里已经有几个人在等着。他们汇合后一起向远处跑去,拐过一个弯,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
从车里望去,看不到通缉犯藏匿的公寓楼。周围一片寂静,昏暗的路灯照着坑坑洼洼的人行道,场景十分无聊。
手机一天没充电,跳出了低电量警告。看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多。我打了个哈欠,把座椅靠背放倒,闭目养神,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砰”的一声把我惊醒。
睁开眼,正好看见 Doran 直挺挺地倒下去,像根木头,甚至还发出了“梆”的一声。
What the——我伸手去开车门。
车门内扣才拉开一半,外面突然多了个人。看着像个男的,身材壮实,穿着黑色连帽卫衣,帽子拉得很低,整张脸都藏在阴影里。……华州的人,不穿卫衣是会被判刑吗?
车外的黑衣男动了动,露出了手中的枪。
把我惊醒的那个声音,难道是枪声?
外面这个人站得离我很近,几乎贴着车门。幸运的是,警车的车窗贴了膜,而他似乎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 Doran 身上,暂时没发现我。
我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把车门内扣放回原位,悄无声息地滑到座椅前的地板上。
深呼吸,四、七、八……
他是谁?通缉犯?开枪的是他?Doran 还……活着吗?无数疑问在我脑中炸开。
前后两个方向同时传来警笛声,听起来离这儿还有些距离,可能在一个街区之外。声音没有变化,警车停下来了吗?警察在封锁道路?
“Fxxk!”外面传来黑衣男的咒骂声,他还没走,似乎就在车外转圈、跳脚。
“哐!哐!”车门被踹了几脚,车身晃动起来。
我又往里缩了缩。
“%&……%¥¥!……”黑衣男的脏话声听起来一句比一句远。
太好了,似乎是走了。但万一他还回来怎么办?得找个能防身的东西。
汤南轩的车里,满是各种屏幕和电子仪器,看得我眼花缭乱。
掰断哪一个,他会比较不生气?……
副驾驶的储物箱就在我头顶,伸手上去摸了摸,触到一块光滑的……砖头?拿出来一看,是塑料保护膜还没撕掉的《雪佛兰太浩用户手册》。
“喀拉喀拉”,驾驶座那边的门被用力拽了几下。“咚!咚!”又传来车窗玻璃被砸的声音。
我抱紧用户手册,缩进阴影里。
黑衣男想进车里?他该不会是想偷一辆警车,蒙混着通过封锁区吧?
还好,警车的玻璃似乎特别坚固,被连砸了十几下都没碎。黑衣男踹了车门两脚,又绕回了我这边。
“咚!咚!”
我攥紧了手中的用户手册。
“警察!别动!”远处传来了喊话声。
是汤南轩的声音。
“砰!”黑衣男开枪。
“放下武器!”声音更近了。
“砰!”又是一声枪响。
喊话声消失了。!!他中弹了吗?
黑衣男站在车门旁,举枪准备继续射击。
我翻身坐起,双脚抵住车门,背靠座椅。一手扳开内扣,用力蹬出。
“砰!”没了玻璃阻隔,枪声震耳欲聋。
子弹击中人行道,迸出一星火光。黑衣男失去平衡,上半身挂在车门上。我跳下车,举起用户手册往他手上猛砸。
接下来的几秒钟,场面一片混乱,几件事几乎同时发生。
汤南轩声嘶力竭地喊“No”,朝这边冲来。
黑衣男的手枪掉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他一脚把我踹倒,再一脚踢上车门,弯腰去捡手枪。
不能让他拿到!
眼前还在冒金星,但我顾不得了。我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将枪压在身下。姿势像极了瑜伽中的婴儿式,双手护住头和脖子。
挨两脚也不会死,汤南轩马上就到,他会控制住黑衣男的。
预想中的拳脚没有落下。听脚步声,黑衣男跑向了倒地的 Doran。
Shit!Doran 是便衣警察,他应该也有——我抬头看去,正好看见黑衣男捡起 Doran 的枪,然后指向我。
“碧池,去死。”他说。
我眼前一黑,下巴重重撞上地砖。有人从后扑来,宽厚的身躯将我压住。
“砰!”
头顶传来汤南轩的闷哼。
Nathan!
想尖叫,喉咙却发不出声。一定是在做梦吧?
“砰!”
汤南轩的身体猛地一颤。
Nathan!!
是梦就快醒过来啊。
“砰!”
“砰砰、砰砰砰、砰……”他毫无反应。
Nathan!!!……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叫不出声了——我肺里没有空气。
汤南轩的全身重量,可能还要加上几十斤装备,全压在我身上。我的大腿膝盖顶着胸腔,根本没有呼吸的空间。想要站起来,却动弹不得。
周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几个人同时喊话。
“有警员中枪,快叫救护车!”
“快快快,止血——”
缺氧让脑子迅速变成浆糊。
汤南轩衣服上的什么东西卡住了我的手指。硬拽可能会断掉。我咬紧牙关,准备——
“先别动他,背部中枪,可能伤到脊柱。等救护车来。”
那、那就等、等……
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声音却越来越远。脸贴着冰冷坚硬的水泥地,身体却仿佛在慢慢陷入地下。
“摸不到脉搏了,救护车呢?该死!怎么还没到?”
无所谓了,都毁灭吧。
Nathan,等等我。
* * * * *胸口一阵阵刺痛,节奏分明。一下、两下、三下,停。
鼻子被捏住,嘴被打开,空气灌进来,从喉咙一路烧到肺部。我不由自主地咳起来,咳嗽又牵动肋骨,剧痛袭来,眼泪顿时飙了出来。
是谁在多管闲事?让我看看。
睁眼望去,透过泪水朦胧,只见一张模糊的脸。但这轮廓,我认得。
“Nathan?”
这是我的声音?像部生锈已久的机器重新启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汤南轩喊着我的名字,将我揽入怀中,把头埋进我颈窝。
一时分不清是谁在颤抖。
“轻点。”我说,“你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别又弄死了。”
路边挤满了警车,红蓝白色的灯光四处闪耀,场面简直如同独立日的灯光秀。周围警察来来去去,却无人打扰我们。听他们交谈,黑衣男被当场击毙,Doran 脊椎附近中弹,生命垂危。
呜哇——呜哇——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至。两名急救员跳下车,提着医药箱,冲向躺在地上的 Doran。周围警察纷纷让路。
“你也中枪了吧?”我问汤南轩。
“我穿着防弹衣,子弹没穿透。”他说,“但距离太近,冲击力很大。我可能昏眩了片刻,差点把你——”
他的声音哽住了,仰头望天,努力平复呼吸。
“没打穿?那前面怎么会有个洞?”
我注视着他防弹背心正面,在右锁骨附近有处破损。我伸手轻轻一抠——掉下一小块金属。汤南轩无语。
我们两个在我身上一顿找,最后发现子弹碎片掉在我衣服的褶皱里。
他拈起碎片,攥在手心:“这一枪,是我正跑过来时挨的。”
“所以我开车门撞他,还是有点用的,对吧?”我美滋滋地说,“不然他还有可能打中你,是不是?”
“确实有可能。”汤南轩在我额头亲了一下,“所以,谢谢你。”
“但如果你老实待在车里不出来,你就百分之百安全。”
他凝视着我。路灯昏暗,我看不清他眼中涌动的情绪。
“以后绝对不能再为我冒险。”他说,“我是警察,我清楚这个职业的风险,我愿意承担。我的家人也接受了我可能面临的风——”
“胡说,我才不接受。”
Damn it!我咬住嘴唇,恨不得给自己来两下。说话不过脑子,就这么脱口而出了。他说的是“家人”啊啊啊。再找补就显得太刻意了。
“你凭什么总要我做这个、不准那个?活不活的,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吗?”我凶巴巴地瞪他,“我才不 care 什么 goddamn 风险。呵呵,我甚至没有家人需要顾虑——”
“不许你这么说!”汤南轩第一次凶我。
来呀,敢不敢以吻封——
“不好意思,打搅一下。”头顶突然冒出一个声音,一个警察拿着物证袋杵在旁边,“警司,你的防弹背心要收集一下。”
* * * * *第二辆救护车把汤南轩和我送到了急救中心。
我几个月前肋骨有过骨裂,刚又经历了 CPR,需要检查肋骨状况。而汤南轩近距离挨了两枪,也要照 X 光查看肩胛骨。两枪?
我记得听到三声近距离的枪响,然后才是比较密集的、距离稍远的枪声。难道黑衣男枪法不行,近距离都能脱靶一枪?
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再纠结下去,好像嫌他中两枪还不够似的。
急救中心人满为患,X 光检查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幸好警察有优先安排,我们不必挤在大厅,而是被带到一个单独的小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病床。汤南轩把我安顿好,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我半躺在床上,本没打算睡觉,可时间已晚,外面又有什么仪器在嘀嘀作响。我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朦胧中,似乎听到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我稍微清醒了些,侧耳再听,却寂静无声,连嘀嘀声都消失了。
睁开眼,只见病房门正无声无息地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