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侧身打量了一下段小北,高高瘦瘦,眉清目秀,脸庞尚未完全褪去青涩,应该要比自己小好几岁。而且明明看上去像个江南男孩儿,讲话却一口北方口音,不知道到底是哪儿人。这么一想,关淼才发现自己还没跟他好好聊过天,没问过年龄、没聊过过往,却莫名受了不少恩惠,这让她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将前两天从时装展会带回来的服装和饰品摆放好,姜来拍了拍手,满意地欣赏自己的作品。店主曾虹走过来,笑着说:“你的选品,我向来信得过,朋友圈一发,估计又要忙不过来了。”
关淼在家居城里漫无目的地逛了大半天,愈发怀疑她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受罪。
大学时,她很喜欢拉着陈灿一起逛宜家,明明没什么特别要买的东西,也喜欢牵着陈灿的手,一个样板间一个样板间地看。摆弄一下小玩意儿,试坐一下沙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就勾勒出一幅幅美好的生活图景。
她明明还那么年轻,居然会幻想以后和爱人一起生活的场景——他们会有一间明亮的房子,不需要多大,但一定充满阳光。写字台得宽大一些,放在一扇大窗户边,一人工作,一人就能陪在旁边看书。还有阳台,要种满绿植,客厅的花瓶里,也会定期更新当季的鲜切花。
曾经那么鲜活的生活图景,现在却在她脑海里模糊掉了。看着琳琅满目的家居,她竟没有丝毫幻想和憧憬。
昨晚涌起的那股冲动,一点点在身体里散去。关淼觉得没必要在这儿浪费时间了,不带爱意的物件,买回去也是浪费,不如留给真正懂得欣赏的人。
她苦笑了一下,正垂头丧气打算走的时候,却猛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关淼姐”。
关淼以为是听错了,但又忍不住回头,居然真的看到了背着双肩包的段小北,正在离她五六米远的地方,一脸意外向她走来。
“小北?你怎么在这儿?”像在滚滚洪流中抓住了一根浮木,关淼觉得有些惊喜。
“我在工作啊,带顾客来逛家居城。”段小北自然地说。
关淼不解:“你不是设计师吗?怎么还需要陪顾客买家居啊?”
“现场看比较有感觉,有些喜好顾客说不出来,但看到实物就明白了。所以我们也会带着顾客一起来逛逛,了解他大概想要的感觉,后续沟通起来也会更有针对性一些。”
“哦,怪不得。”关淼恍然大悟。
“倒是你,怎么这么着急?”段小北有些意外。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做,就来看看。”关淼笑笑。
“有选到喜欢的吗?”
关淼摇头:“看花了眼,都忘记自己当初想要什么了。”
“哈哈,很正常,逛家居就是这样的,东西越多越选不出来。怎么样,需不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忙?”段小北指了指自己。
关淼不好意思麻烦他,忙摇头:“你不是陪客户吗?忙你的吧,别管我了。”
“他们走啦,我正好没事儿,你真要买的话,我陪你选选也行。不瞒你说,我跟这儿好多店家都挺熟的,有看中的可以帮你讲讲价。”
关淼犹豫了一下,点了头:“那麻烦你啦。”
“昨天是不是说要选窗帘来着?走,我带你去四楼,有家店东西挺好,价格也实惠。”
有了段小北的陪同,面对五花八门的窗帘布料,关淼的无所适从感减轻了不少。
“喜欢什么颜色,想要什么感觉的呢?”段小北问。
“温柔干净一点的吧。”关淼想了想说。
“平时睡眠怎么样?对黑暗环境要求高吗?”
“容易失眠,安静一点、黑一点最好。”
“那就不能选太浅的颜色和太轻薄的材质了。”段小北在几大本样册里翻了翻,挑出几张来问销售,“这种材质遮光不错吧?”
销售赶忙点头:“雪尼尔面料的,中间那层织入了高密黑丝,遮光效果不错的,性价比也很高。”
销售打开手机电筒,走到对应材质的窗帘样品面前,将手机放到背面,果然透过窗帘,只看到一个小小的光点。
“这种只出现一个小光点的,说明遮光效果还行,当然也不可能做到百分百。”段小北解释道,“如果想要全黑,要不就贵很多,要不就是那种涂层窗帘,不环保,手感也不太好,我不是很推荐。”
“这种程度就行了,我也没有那么怕光。”关淼忙说。
“那我们再来选选颜色?”
“好啊。”关淼点点头,有段小北在旁边,她一下子觉得效率提高了一万倍,真不知道自己瞎逛那半天到底在干嘛。
“现在一般都流行双拼,一种为主色,配色我们可以选同色系,也可以选撞色的。”段小北将样册放到关淼面前,“看看有喜欢的吗?”
关淼翻着翻着,一下被这些名字吸引了注意,颜色倒成了次要。奶杏色与奶咖色,叫生椰拿铁;奶白色配珊瑚粉,叫春樱白桃;月牙灰搭月光蓝,叫荔枝冰酿……
“这些名字也太好听了。”关淼感叹,“而且每种都好看,我选不出来,你建议呢?”
段小北笑笑,拿过册子又翻了翻,指着其中一款道:“这款你觉得怎么样?”
关淼低头看去,段小北选的这款叫“春风野莓”。蓝色系的组合,牛仔蓝搭配午夜蓝,同一色系的深浅变化显得很有质感,看上去清爽又恬静。
“我建议稍微选深色一些的,同样材质下奶白色的那些虽然好看,但遮光性会差一些。”段小北解释。
“这款蓝色的也好看,很舒服,就要这个吧。”关淼立刻做了决定,她很喜欢这个配色,闭上眼睛幻想一下,仿佛真置身于春风十里的野莓地。
“好咧,那你坐一会儿,我去帮你约上门测量,顺便砍砍价。”段小北笑着眨眨眼。
看得出段小北和老板娘挺熟的,两人聊了一会儿,只见老板娘假装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段小北又信誓旦旦地说“这可是我亲姐”,老板娘一副“我信了你个鬼”的表情,但还是嘟囔着同意了他要的优惠价。
看着段小北在柜台前帮自己忙碌的身影,关淼突然想到,自己前两天还琢磨着是否能拜托他早点搬出去,没想到时移事易,今天居然连偶遇都让她觉得很感激。
不一会儿,段小北又折回来,问:“老板说明天上午师傅正好有空,可以上门测量,你方便吗?”
“方便,这么好看的窗帘,我也想早点换上。”关淼忙说。
“那就 ok 了。”段小北扭头冲老板娘喊道,“老板娘开单吧,让师傅明天上午来就行。”
选完窗帘,段小北又熟门熟路地带着姜淼朝灯具区走去。在这成双成对、热热闹闹的家居城里,关淼终于不再是形单影只又手足无措的异类,这让她大大松了口气。
她悄悄侧身打量了一下段小北,高高瘦瘦,眉清目秀,脸庞尚未完全褪去青涩,应该要比自己小好几岁。而且明明看上去像个江南男孩儿,讲话却一口北方口音,不知道到底是哪儿人。
这么一想,关淼才发现自己还没跟他好好聊过天,没问过年龄、没聊过过往,却莫名受了不少恩惠,这让她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将前两天从时装展会带回来的服装和饰品摆放好,姜来拍了拍手,满意地欣赏自己的作品。
店主曾虹走过来,笑着说:“你的选品,我向来信得过,朋友圈一发,估计又要忙不过来了。”
姜来笑道:“那不是好事儿吗?”
这家名叫“年轮”的买手店在这条种满银杏的大道旁已经矗立了十年,在曾虹的精心经营下,已是相当出圈,除了积累了一大批忠实客户外,极具特色和美感的店铺风格,也让它成了小有名气的网红打卡点。
两人在错落有致的展示架前驻足欣赏了一会儿,曾虹认真看了姜来一眼,开口:“要是哪天把这店交给你,你也能干得很好了。”
姜来耸了耸肩,不以为意:“虹姐你才是这店的灵魂好吗,我只要当好你的小副手就可以啦。”
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姜来就认识曾虹了。高三毕业那个暑假,姜来第一次来“年轮”就引起了曾虹的注意。漂亮的姑娘千千万,但姜来天生就有种抓人眼球的美,在她拿起一条 vintage 黑金木纹项链细细端详时,曾虹忍不住上前聊了两句。没想到聊得还挺好,正好姜来暑假闲着没事干,一来二去的,就谋到了一份暑期工。
从那时起,每年寒暑假回京,姜来就到“年轮”来客串模特。姜来人长得美,表现力又极强,凡是在她身上展示过的衣服或饰品,销量都极好。
可是大学毕业后,姜来突然消失了两年。曾虹再次见到她时,不犹大惊失色,那种凌厉而自信的美不见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变得又破碎又迷茫。
闭店后,曾虹拉着姜来坐到沙发上,听完了她这两年的故事。她沉默了好久,才拍了拍姜来的肩,说:“你不能再困在家里了,出来做事,哪怕只做一点点。”
没有亲人朋友的宽容和帮助,姜来也许走不出这低谷,而曾虹又是其中尤为特殊的一位。
她不像爸妈那样,生起气来恨不得打死她,心疼起来又忍不住大包大揽,仿佛她还能变回那个任性的小女孩儿;也不像发小那般,得空就围在她身边,但多说一句怕重,少说一句又觉得轻了,一群人聚在一起,只有回不到过去的伤感。
曾虹硬把姜来拉来店里做事,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就把车开到她家门口,摁着喇叭逼她出来。姜来已经很久不打扮了,曾虹却大张旗鼓地为她挑选服装、搭配饰品。她端详着姜来的脸,用遮瑕膏轻轻地遮去她眼下的青色,眉毛稍稍修剪,就恢复成凌厉的形状,眼尾加深上挑,黑发配红唇,那个骄傲乖张的美人儿忽地又从颓废的躯壳中跳了出来。
再一次这么精致漂亮地站在镜子前,姜来几欲落泪。
曾虹取笑她:“干嘛?不知道自己好看啊?”
姜来顿了一下,收了眼泪,这两年来第一次放声大笑:“知道,就是搞忘了。”
在“年轮”,姜来渐渐恢复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也一点点重新找回自己。
前些年姜爸姜妈还没退休,曾虹知道她放不下金宝,就只在周末拉她到店里当模特。金宝上幼儿园不久后,姜爸姜妈退休,姜来属于自己的时间开始多了起来。曾虹开始有意地引导她更多地参与到店铺的经营中,除了当模特外,开始教她怎么选品和经营,在自己忙不过来时,还会拜托她去大大小小的服装展扫货。
姜来也从不让曾虹失望,她联系的设计师,从来都契合曾虹的品味;她的选品,也一向都能卖爆。
曾虹在法国学过好几年服装设计,随着买手事业的逐步壮大,她决定开始做独立品牌。姜来这些年一直跟在曾虹身边,相当于当了半个学徒,从设计、选款到画图,从选面料、定辅料到打样衣、调版型,样样都干得有模有样。
拿着设计图纸,姜来陪曾虹跑了不少工厂,第一批设计的服装都拿到了样衣拍好了宣传照,正待推出时,疫情却来了。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稳定,服装厂、辅料厂、配制厂,一家家谈好的工厂,突然说不干就不干了,她们只得又开始重新寻找。
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风险,维持“年轮”的经营都变得很不容易,曾虹只得把独立品牌的事往后推。
尽管没有正式迈出那一步,可曾虹没有一刻不在筹划与准备。三年里,她的设计理念更加清晰,用户分析、竞品分析、风格细节更加细致,面料、工艺、辅料等方向都更加明确。
她深知,在品牌井喷的时代,去创立一个品牌,并不是容易的事情,甚至安慰自己,也许这一缓,正是为了给她时间去做更完全的准备。
可老天有时就爱开玩笑,也许有些事情就是不能等的,曾虹筹谋太久、酝酿太久,久到前期准备逐渐趋近完美,也久到她忽然就没有时间再去做这件事。
姜来从零食盒里拆了颗泡泡糖塞进嘴里,没嚼几下就吹了个大泡泡,又“噗”地一下破了。
曾虹笑看姜来漫不经心的样子,突然羡慕年轻的时光。年轻真好,即使曾经摔得以为自己再也爬不起来,可站起来后,依然拥有上扬的眉梢。
“喂。”曾虹笑着戳她饱满的脸蛋儿,阻碍了第二个泡泡,“我说真的,要是哪天我不干了,这店转让给你,你敢不敢接?”
姜来觉得莫名:“你怎么会不干呢?谁不知道,这店就是你的命。”
“万一有一天呢?”
“那我也扛不起如此重任啊,再说,虹姐你是这店的灵魂,别人撑不起来的。”
曾虹正欲再说些什么,姜来的手机响了。
“人齐了啊,两位美女什么时候来?”听筒里传来周游懒散的声音。
“马上来了,着急的话你们先吃。”
“我们先吃个屁啊,攒这局是为了吃饭吗?”
“行行行,那你们再等会儿。”
怕周游罗里吧嗦起来没个完,姜来赶紧挂了电话。
见姜来有事要忙,曾虹将本打算开口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笑笑:“晚上有约啊?先去忙你的吧,下次咱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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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姐有种“拖孤”的感觉了同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