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没什么太大反应,反而是思巧,大睁着眼,如遭雷轰,在日常起居饮食上,没人比她更了解主子爷,口味刁,规矩大,又喜洁,尤其是碗具等一应私人用品,绝不能让他人沾碰。曾有一次,来了客,她因出府办事,不当值,是紫鸳在大爷跟前伺候。那丫头想在主子跟前显露她的茶艺,拿了爷珍藏的一套稀有茶具用来沏茶,爷当时没说什么,客人走后,那套珍藏多年的茶具一个不剩都拿去融了。紫鸳费了好大劲才调到爷跟前,还没得意几天,就犯了爷的大忌,后来再没人见过她。
人,生前所追求的,死后一样也带不走,无论时代如何变迁,皆不过是轮回,然而,人性亘古不变。
不出三日,夏老大一定会再来魏宅,乖乖奉上她的卖身契,她有这个把握,等了三日,前头没有任何消息,禾草疑心,难道李婆子没把事情办成?
她找到周瑞,周瑞见了禾草,先是一拜,表情和上次截然不同,多了两分认真。
“姨娘所料不错,夏老大果然拿着契纸来了,就是先前的价儿,交了契纸,颠颠儿拿着银子走了。”
禾草把眼一睁:“契纸拿来了?那契纸现在何处?”
她就说,以夏老大的性子,指不定第二日都等不及,原来早就拿来了。
“契纸自然是主子爷收着。”
魏泽?
“魏……不……泽哥儿,可在家中?”
她既然是姨娘的身份,算起来也是魏泽的长辈,这样叫他没错。
“爷今日没出门,大约是在聚风亭。”周瑞礼回道。
禾草点头,她想试着从魏泽手中拿回她的卖身契。
绕过虾须垂挂的内院长廊,廊风吹着须帘轻打,正值夏季,阶下植被葳蕤,一片茵茵绿意。
穿过一处月洞门,一大片碧清的湖面映入眼前,三方曲径延伸至湖中的亭轩,亭檐罗绮穿织,垂垂挂挂,一溜排丫鬟垂手候立。
思巧见了来人,迎了上去:“主子爷正在休息。”
她是魏泽跟前伺候的一等丫头,主子爷一应生活起居皆由她照管,同来安、来旺一样,也是从洛阳城跟来的,连管家周瑞对她也是客气有礼。
能跟在魏泽身边伺候的人,都不简单,说话做事挑不出错,进退拿捏恰当,该问的问,不该问的绝不张口,从不过多揣摩主子心理。
就这样,她才从众多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多得了主子一分信任和看重,哪怕只是多这一分,也够了,暗处还不知多少人眼红。
她同批的大小姐妹,有的想要一步登天,爬主子床,最后怎么样了?还不是丢到外院配了小子,有的心思狠辣,行为失端,直接被拉去卖了,或让家人领走。
在主子身边,哪些事情可以想,哪些事情不可以想,心里没数是万万不行的。
一句话,主子多智,跟前伺候的人也要伶俐。
眼前女子她知道,虽然算作半个主子,她们这些大丫头也不必把姿态放得太低。
禾草点头:“那我在这里等。”
思巧看了她两眼,眼睛不着意瞟到女人裙下半遮半掩的一对娇tຊ娇翘翘的脚上,收回眼。
思巧朝禾草欠了欠身,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亭轩的飘飐的绢纱里。
“主子,那位禾姨娘在外面,要见您。”思巧说道。
“嗯。”
魏泽半阖着眼,知道她为何而来,故而不见,她等久了,自然就走了。
禾草寻了一个避荫地,扫了扫灰,敛裙坐下,安安静静等着。
她来时正是热的时候,太阳高挂,树间蝉声浩荡,虽在树荫下,坐久了还是燥热难当,女人拿袖揩了揩额汗,鬓边的碎发湿黏在脸颊上,从旁随手扯了一片芭蕉叶打风,这才好点。
“她还在?”魏泽问道。
“还等着在。”思巧回道。
魏泽嘴角抿成一条刚毅的直线,这女人看起来娇娇软软的,怎么是个犟种。
“我看她能等到几时。”
思巧错愕,从来没见过主子爷这副神情,这语气像是赌气似的。
记得从前,夫人想让大爷娶养女戴良玉,后来戴良玉以不想过早嫁人为由拒绝了,夫人也没再勉强,大爷后来知道了,表情也是淡淡的。
太阳西平,白炽的光线渐渐变红,霞映澄塘,此时的风不情愿地裹挟了一丝凉意,有些抠抠搜搜的意味。
禾草探着脖子,望见亭中隐约有了动静,侍女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又有小厮抱着匣子躬身进出。
一华衣侍女端臂碎步走来:“主子请您。”
禾草道了谢,抻抻衣襟,理理鬓发,随后跟上。
两个侍女打起帷幕,禾草进入,舒爽的凉意瞬间袭来,只隔了一层轻纱,却里外两重天。
亭里设矮几、床榻、香鼎,角落之处放着匣子,里面盛着大小不一的碎冰,从其外观上看,应是才换了一轮。
魏泽身着一件烟色缂丝大袖直裾,头发以一根木簪束起,盘腿歪靠在引枕上,少了压人的气魄,整个人显得疏懒随性。
这算是第二次她正规正矩见他。禾草正想着要如何开口,男人先她一步发话。
“用过饭了不曾?”
禾草一怔,她一直等到现在,哪里用饭。
“摆饭吧。”魏泽说道。
禾草如果没听错的话,这语调中仿佛嵌着一丝无奈。
丫鬟们得到话,开始上菜,一道道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菜肴端上了桌,最后上的是精致细果和美酒。
禾草见那个叫思巧的丫头,先净了手,然后跪坐在魏泽身边,安静地为他布菜,行止妥帖,细心周到。举止从容的样子,和小门户里的小姐没差别,连布菜也是赏心悦目。
食不言寝不语,禾草把话搁下,等饭后再说。
一时间,亭内只有筷碗磕碰出的清响,男人的声音打破这份安静。
“不吃荤腥?”魏泽随口问道。
禾草本来慢慢吞咽着嘴中的食物,差点呛住。
她要怎么回答,总不能说从前在夏家时,肉、蛋之类的食物只有哥嫂能吃,她不能吃,就是素菜也不敢吃多,几片叶子菜就着米汤就是一顿。
魏泽见这女人吃了半晌,只夹素菜,见她鬓发湿着,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指尖虽纤细,指节处却有几块颜色深红的疮斑。
魏泽从前到后一想,瞬间了然。
一只泛着油光的金黄羊排递到女人碗里,禾草猛地抬头,见到魏泽才收回手的动作。
“多谢。”禾草有点意外。
“嗯。”男人淡淡回应。
两人都没什么太大反应,反而是思巧,大睁着眼,如遭雷轰,在日常起居饮食上,没人比她更了解主子爷,口味刁,规矩大,又喜洁,尤其是碗具等一应私人用品,绝不能让他人沾碰。
曾有一次,来了客,她因出府办事,不当值,是紫鸳在大爷跟前伺候。
那丫头想在主子跟前显露她的茶艺,拿了爷珍藏的一套稀有茶具用来沏茶,爷当时没说什么,客人走后,那套珍藏多年的茶具一个不剩都拿去融了。
紫鸳费了好大劲才调到爷跟前,还没得意几天,就犯了爷的大忌,后来再没人见过她。
主子爷居然亲自给这女人夹菜?!如果不是那女人碗里多出一块羊排,她都要以为出现了幻觉。
魏泽见不得她这样,这妇人只吃素,不吃肉,拘谨小心的样子,看得魏泽直皱眉,显得他像个纨绔逆子,故意苛责她“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