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昨晚那怪人又去学校找我了。”说这话的时候娄樾看着妈妈。“怪人?什么怪人。”娄嘉弥不解的目光在两个女人之间跳来跳去。“就是个满嘴跑火车的老头,从来都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钱荣把女儿拽过来,仔细打量她有没有少块骨头。“他怎么你了?”紧张的询问道。“已经被赶跑了。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叫门卫一起出去,他们对这种事很有经验,为了能起到震慑作用还专门拿了对讲机。”回想起那虚张声势的画面娄樾自己先笑了,“那老头一直守在门口,他们上去威胁他,说要把他送到公安局去问个清楚,还真的上手拽胳膊演的挺逼真的。那
早晨目送着女儿消失在小区门口之后,钱荣把昨晚那老人掉落的笔装进自己的红色挎包里,穿好衣服也出了门。在路上的时候她一直紧张兮兮的捂着自己的包,总害怕里面的东西莫名其妙的飞走,那支笔背后蕴含的线索远超过它的使用价值,钱荣把它视为尖锐的长矛,要用它撕开那如斗篷一样包围着她的假象。
昨晚的遭遇让她变得惴惴不安,她开始反感路边花坛过于尖锐的棱角,反感墙头上野猫那哭丧一样的叫声,当陌生人的视线无意间扫到她时,她会用更不友好的眼神瞪回去。为了不给任何人留下伤害她的机会,钱荣掐死了自己本就不多的温柔,她的身体里只剩下了警惕,无声的愠怒如喷发的火山一样时时刻刻都在积累。
当她要等的车驶进站台,她从车窗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蜡黄的脸。心中的警惕加剧了她脸上的棱角,她的面孔宛若戈壁上的沟壑让人不想靠近。她把本来要踏上公交车的那只脚又缩了回来,低着头慌慌张张的逃回了家。
进门之后她直奔梳妆台,然后便只剩下发呆。她太久没有收拾自己了,过去的几百个日夜里唯一使用过的化妆品就是炒菜时的油烟,她不得不仔细重读标签和说明,如同结识一堆从未谋面过的新朋友。描眼线时她的手根本不敢用力,因为太过于生疏,她花了足以做完一场手术的时间才让自己容光焕发。当她重拾信心再次出门时,太阳已经高高的悬挂在了头顶的正上方。
顶着炎炎烈日走进康苏医院的大门,这是她过去几年里最精致的一天,便拿出湿巾来把脖子上的汗仔细的擦去。她挂好口腔科的号径直赶到三楼,而椅子上已经排了好几个人。在等待时她忍不住频繁的看表,刚刚过去的三分钟却像五个月那么长。下定决心之后,她走到椅子的另一端和他们交流起来。
“他的号一直都很受欢迎。”钱荣说。
离她最近的小伙像是个建筑工人,皮肤黝黑穿着劳保裤和脏汗衫。他之前一直痛苦的捂着腮帮子,面对突如其来的搭讪他不知所措。建筑工人先是疑惑地盯着钱荣的脸,后来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正在坐诊的房间,这才领会了她的用意。
“是吗?那就好。”他的声音哼哼唧唧,嘴把是斜着的,如果摆正了口水便会倾倒出来,“我第一次来,朋友给介绍的。”
“你这是怎么了?”
钱荣学着他不堪的表情,然后用指头指指自己的嘴巴。建筑工人本打算开口说话,却疼的倒吸了好几口凉气,残忍的是,讲述病情本身会让他的病情进一步加重。
“我也搞不明白啊,那天睡觉前也没乱吃东西。”他本来年纪就不大,委屈劲儿一上来就更像个孩子,“早知道刚开始疼的时候就应该来看,有些钱还真是不能省,本来想着抗一抗就过去了,现在里面肿的像个枣那么大。哎,你说,这不会是要开刀吧。”
他大抵是把钱荣当成了哪路活菩萨,悔恨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停不下来。
“所以你欠了人家钱?”钱荣反问到。
这没头没脑的问题令建筑工人僵在椅子上,一个不小心,口水就顺着他没有合拢的嘴角流下来,他很是狼狈的用袖子去擦,钱荣则为了照顾他的尊严故意看向另一边。她看出来这人没有听懂,所以又补充解释道:
“我说那个介绍你来的朋友。你们是不是闹掰了?”
“呃,没有啊,为什么要这么问。”他羞涩的抬起头却不好意思直视前方,如果不是工地恶劣的环境把他的皮肤打造的如砖块般粗糙,此刻他的脸肯定泛着红光。
“那他为什么要故意耍你?”
接二连三的问题把建筑工人彻底打蒙了,显然他的思维比嘴巴更早一步麻木,他接受了自己永远也跟不上钱荣的事实。就和平静的落叶一样,只是安安静静的等着tຊ她往下说。
“你不应该来口腔科。”
“我不是给你说了吗,我的牙肿了。”
“你的牙只是个背黑锅的,动动脑子仔细想一想,真正肿的是它下面的神经。你别用那种眼神盯着我,久病成医没听说过吗,你这样挂错号的我见了不下一百也有五十。要是真想少受点罪,就赶快动动屁股去重新挂神经内科的号,这样下班前也许还有机会。”
钱荣苦口婆心的说辞并没有打动建筑工人,他依然死死的占据着自己有利的位置,并没有任何挪动的意向。
“随便你,好心当成驴肝肺。”
但和他一同排队的人议论纷纷,就算因为嘴疾不方便开口,他们也用点头来支持钱荣的建议。建筑工人凝视着手中的号码眼神越来越不坚定,已经忘记了最关键的细节,那就是自己的离开会让后面的所有人都收益。最终他狠下心来一跺脚站了起来,离开时还对钱荣微微的颔首致意。
排队的人们眼中出现了近似于崇拜的色彩,他们簇拥上来,把自信满满的钱荣如花蕊一样捧在中间。和这世界上大部分人一样,他们出生于环境,哺育于环境,也被环境所绑架着做出误以为源于自身的决定。钱荣越是用不屑的口吻轻描淡写的回应他们,他们就越是将她的话当成金科玉律般深信不疑。
“老师。”一个女人捂着嘴巴,脸上流露出尴尬的神色,不由分说的给钱荣扣了顶高耸入云的帽子,“我这嘴巴里总是有味儿,吃过饭就冒出来了。”
“很明显的消化问题啊,你应该上过学,该挂什么科不用我讲吧。”钱荣斜着眼睛简单交代了两句。
在这个扫荡竞争对手的过程中,钱荣没有一丁点心虚。她的确不具备任何行医资格,但她同时也没给出专业的诊断意见,你可以在道德层面谴责她投机的行为,也必须承认她说出的话都遵循了一定的医学逻辑。所以她肆无忌惮夸夸其谈,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在达到自己目的的同时还额外收获了成就感。
她真的认为自己是在为医院增加效率,只是把就诊后会出现的一种可能性提前告诉了患者们。一想到这里,她简直被自己热情的勇气感动到心坎沸腾。
她永远不会做逆来顺受的人,会寻找一切机会和生活掰掰手腕,如果这机会不存在那她就创造机会,今天大胆的举动不过是她人生中的一小段样片。最后她成功节约了大量时间,只排了不足原来三分之一的队伍就顺利进入了诊室。
坐在里面的医生正专心致志的在本子上写东西,“怎么个不舒服了?”他问话的时候头都没抬起来。当他看清楚进来的人之后,脸上的肌肉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身体下意识的挺得笔直,整副躯体仿佛在一瞬间换了个主人。
在他背后的墙上挂着简历和照片,相比他此刻呆滞的表情,照片上的胡会涛笑的更平易近人些。而不论影象还是真人,年轻的胡会涛面容里都透着一股清秀的味道,他的眉毛不是长出来的,更像是拿镊子夹住一根一根仔细的粘上去,整张脸上找不到任何的痘印和坑洼,更不用说粗心的胡茬了。他身上缺失了男性所特有的粗犷之美,每一块骨头都长在最阴柔的地方,这样的身子干医生不可谓不浪费,显然应该在戏台子上发光发热。
“你怎么来了。”
一两个简单的词语无法形容胡会涛复杂的表情,他的脸每时每秒都在变化,犹如永不会停止流动的青云。
“少拿那副口吻和我讲话,搞得我多想见你似的。”
钱荣冷冰冰的说着,但暗暗用力的手指已经出卖了她搅动不安的内心,她死死攥着红色挎包的带子,几乎要把它从中间掐断。
“这么多年没联系了,一见面还是没法好好说句话。”
胡会涛的回答有气无力,仿佛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天生就矮了一大截。他揉揉鼻子掩盖自己的不适,慌乱的眼神短暂的在手表上停留,“你还得等我一阵,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
“我不是来约你吃饭的。”钱荣稍微顿了一下,随后用更急躁的口气说,“更不是为了你想象的更龌龊的事情。”
她拿出自己刺最多的那一面,所说的每句话都努力让胡会涛难堪。虽然钱荣平日里也和温顺可人沾不上边,但她今天用力更猛,生怕自己暴露一点点的温柔。但这反倒暴露了她的心虚,一个但凡有点异性交往经验的男人,勤快点稍微动动脑子,此刻都能看穿她那颗欲盖弥彰的心。
钱荣尽力板着那张生人勿近的臭脸,从自己的红色挎包中取出那支独特的签字笔扔到胡会涛面前。
“这是……?”
胡会涛疑惑的眯着眼睛,但当他把笔身转过来,清楚的看见了那个写在胶布上的‘胡’字,他就像是握着块不可多得的美玉一样,用电打的速度把头抬起来。
“这不是我的笔吗,一直丢在我大伯家里。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你居然好意思问我。”
口干舌燥的钱荣低下她倔强的头颅,抓起桌上胡会涛的水杯,一点也不避讳的仰着脖子喝掉大半杯。随后她像个洒脱的男人那样用手背擦擦嘴,长长的叹了一大口气,开始进行漫长的讲述。昨晚离奇的经历在她的嘴巴里画了一层浓妆,被讲述出来时已变得不再客观,带着些添油加醋的阴谋论。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诉说越来越像法庭上的控罪书,难以忍受的胡会涛打断了她:
“所以你认为是我找个了醉醺醺的男人去你们家闹事?”胡会涛无法掩盖自己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认真的?”
“否则呢,没事找事不正是你的作风吗?”钱荣把双臂展开到最大,在咄咄逼人这件事上稳占上风,“难道当年和我在孤儿院打起来的是其他人?”
“与你当时的变态行为相比,我可真是太文明了……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身为男性,胡会涛天生对于情绪有着更强的免疫力,他并不是不愤怒,只是他不会让愤怒轻易地玩弄自己。赶在争执演化成人身攻击之前,他把话题转回到正轨上。
“你可真会装模作样,我打赌你们相见的次数可比我多多了。”
“先告诉我那个人的样子!”
胡会涛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过于激烈的反应超出了钱荣的预期。他脖子泛红上面青筋凸起,如果这是演的,那他的演技也好的太过离谱。钱荣不再忤逆他的意思,不情不愿的娓娓道来。
“他长得倒是和娄嘉弥有几分相像,说真的,如果他自称是远房亲戚我很可能会信。”钱荣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尽量回忆着,“他瘦瘦的头发全白了,和你的瘦不一样,他骨架不小只是皮包骨头。现在想一想,他穿着的套头衬衫和娄嘉弥的风格也很像……”
有些细节只有在回忆的咀嚼中才会被注意到,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见了,迷茫的如同一只在林子里走丢的鹿,深吸几口气之后彻底没了音。她盯着胡会涛等待他的回应,但他只是出神的凝视着手中的笔,灵魂早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过了许久才开口:
“我大伯的诊所在他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开过,外人是不可能进去的,除非是从里面……他,是从柜子里出来的。”
钱荣一时间无法分辨胡会涛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她说话,但她可以看出来他正在思想的漩涡中奋力挣扎,他焦虑不安的样子,就像是遇到了一例所有文献中都从未提到过的疑难杂症。胡会涛开始在诊室内如无头苍蝇一般快速的踱步,似乎一停下来,那些疯狂的想法就会将他咬伤。
“……没错,一定是这样,绝不可能是贼闯进去了,谁家的贼会稀罕只偷一支笔呢……”
“柜子?什么柜子,你能不能坐下来看着我说。”
完全陷在沉思中的胡会皱着眉头瞪了钱荣一眼,因为宝贵的思绪被打断,他下意识的做了个让她闭嘴的手势,然后继续碎碎念着在屋子里兜圈。这举动令钱荣很受伤,仿佛她是什么碍手碍脚的笨东西,作为报复她使劲推了胡会涛一把,让他看清楚自己眼中的怒火不是闹着玩的。
“我他妈问你话呢,你说的柜子到底什么鬼。”
她气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把挎包抡起来有了动粗的迹象。但这并没有改变胡会涛的态度,他依然在找借口搪塞。
“我随口念叨的,你不用在意。”
“你少给我来这套。”气愤中的钱荣又推了他一把,“我看起来就那么像个很好糊弄的傻子吗。这么多年你还真是没有变化,关于那个叫魏婷的女人,你当年也是装傻充愣。我就想不明白了,都是一个鼻tຊ子两只眼睛,怎么你的怪事就比别人多那么多。”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胡会涛的脖子,他的脸憋得通红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的模样。他走到桌旁喝了几口水,这才算把自己从危险的边缘拉回来。随后他把小拇指伸到钱荣面前,指了指最上面的那一小节。
“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一丁点。这整件事是个猛犸象一样的庞然大物,而我不过是它的一根尾巴。我跟你一样,甚至比你更想去问问那个策划这一切的人,我很想让他告诉我,我在这件古怪的事情里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钱荣的眼圈竟在不知不觉中红了,当她意识到之后就赶紧把头扭过去。外面的候诊者等的不耐烦了趴到窗户上往里面瞄,钱荣怒斥道:“滚!”那颤颤巍巍的语气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抱住她。
“既然你这么不愿意说,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回到那支笔上。”钱荣再次拿出那副足以冻结世间万物的面孔,“我警告你,如果你再用这种无聊的手段来我家捣乱,我一定会让你吃不消了兜着走。”
先是一阵耐人寻味的沉默。等胡会涛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再次开口时,那毫无波动的沉稳嗓音标志着他已经从一个男人变回了一位医生。
“你可真把我看扁了,与我无关。我对我今天所说的每句话负责。”
没有更多话要说的钱荣准备离开,而转过身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刚才说,有个策划这一切的人?”
胡会涛并没有立刻接茬,他深思熟虑了很长时间才吐出一个简短的:“嗯。”
“太罕见了,我以为你又会打马虎眼。”这无疑重新点燃了钱荣那颗已经枯萎的心。“那说吧,到底是谁吃饱了撑着来找我的麻烦?”她把手从门把上松开。
而胡会涛就像是另一个极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眼中微弱的光正徘徊在泯灭边缘。他捂着嘴巴,伴随着身体的抽动发出阵阵苦笑。“那个人就在这间房子里。”他看上去仿佛是要虚脱了。
“你觉得自己很幽默吗?”钱荣的耐心已经被磨穿。
胡会涛很缓慢地摇了摇头。“不,我现在无比坦诚,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也不知道为何,此刻的他懒散的瘫坐在椅子里,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自暴自弃的颓废,“你想知道对吧,没问题,这就把他介绍给你,”他就和马戏团的报幕员一样很不正经的说着,“那个人就是……以后的我。”
在钱荣眼中这无异于是嘲笑,她的情绪瞬间如决堤的大坝一样失控,下意识的将手中的红色挎包砸了过去,皮包划过桌角留下一道很难看的口子。
在离开诊室的时候,她依然很大声的骂着:“去你的吧,你和葛玖堃那疯婆子还真是般配!”她的怒火一直持续到回到家中,在她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燃烧着,在准备晚餐的时候刚平静的切完了半根黄瓜,她就突然像疯了似的把刀子狠狠扎进案板里。她去洗了把脸,让燥热的身体重新冷却下来,而这时她熟悉的那个中年娄嘉弥也回到了家里。
他看起来和先前离家时完全没有任何不同,依然穿着他心爱的绿色套头衬衫,也和往常进门后一样,夹着腿快步的冲进卫生间,再次走出来时脸上挂着如沐新生般的舒爽表情。他连手都不洗就直接到厨房里抓黄瓜吃,钱荣如往常一样很嫌弃的腌臜他两句。
“沾着作料是不是别有一番风味。”钱荣似笑非笑的说。
习以为常的娄嘉弥只管开心的咀嚼黄瓜,做出一个挑衅的回应,故意当着老婆的面嗦了嗦指头。
随后这屋子里就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娄嘉弥去客厅里看电视了,吃着茶几上早就洗好的梨,和土皇帝似的往沙发上一趟高高的翘着二郎腿,而钱荣则任劳任怨在厨房里尽到妻子的职责。当热腾腾的晚餐全部端上桌,放学归来的娄樾正好走进家门,淡黄色的灯光如金粉一般从天花板上洒下来,将再朴实不过的米饭都装点的秀色可餐。不过世上不存在绝对的完美,这个看似无暇的家庭也欠缺一样东西。
他们缺少一位摄影师,应该有人把这无可挑剔的温馨场面记录下来。至少在幕布下的龌龊还没有掀开之时,他们依然值得。
进门之后娄樾并没有急着跑向餐桌,她在书包里鬼鬼祟祟的翻腾了一阵,然后把什么东西悄悄藏在身后,像个螃蟹似的横着走到沙发旁,满脸坏笑的望着爸爸。
很快娄嘉弥就注意到了女儿古怪的举动,没有让她那颗水晶般的心等待太久。他皱着眉头对她回以笑意,这种表情有个很标准的说法——甜蜜的烦恼。
“你站在那干什么?”他先发问。
“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娄樾挤眉弄眼的样子就像一条刚从湖里跳出来的美人鱼。
“可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娄嘉弥感到诧异。
“这样你就更容易记住。”
说完娄樾就把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那双黑色的毛线手套,如果不对针线活提出过高的要求它实际上还挺好看。娄嘉弥很是惊喜的张大了嘴巴,如同接圣旨那样双手捧着接过去,他迫不及待的往手上戴,也顺理成章的发现它只有九个指套。
娄樾的眉宇间浮现出一抹遗憾的神色。“我织的时候被打扰了,一个不小心……”她噘着嘴开始和自己置气。
“你说什么呢,是我的手长错了。”
娄嘉弥很努力的把小拇指和无名指塞进同一个孔里,最后那节指套被他撑得像个变质了的萝卜。他不由分说的把女儿搂进怀里,用最大的力气狠狠在她的脖子上亲下去,而娄樾则发出愉悦的惊呼,徒劳的扭了两下试图躲避爸爸的攻击。钱荣挤出一副嫉妒的面孔,她咧着嘴巴,就好像灌了一大口甜到发腻的糖浆。
“要不我还是出去吧,别在这碍眼了,你们两过就好。”她阴阳怪气的说。
而这并不妨碍娄嘉弥和女儿继续亲昵。“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他关心的询问自己怀里的公主。
“因为昨晚那怪人又去学校找我了。”说这话的时候娄樾看着妈妈。
“怪人?什么怪人。”娄嘉弥不解的目光在两个女人之间跳来跳去。
“就是个满嘴跑火车的老头,从来都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钱荣把女儿拽过来,仔细打量她有没有少块骨头。“他怎么你了?”紧张的询问道。
“已经被赶跑了。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叫门卫一起出去,他们对这种事很有经验,为了能起到震慑作用还专门拿了对讲机。”回想起那虚张声势的画面娄樾自己先笑了,“那老头一直守在门口,他们上去威胁他,说要把他送到公安局去问个清楚,还真的上手拽胳膊演的挺逼真的。那家伙吓的够呛,挣脱之后一溜烟跑得比兔子还快。”
娄樾一口气说完之后,便坐下开始吃饭,她把蒜苔里为数不多的肉沫挑出来,很贴心的全都扒拉进了爸爸的碗里,这能让她获得比吃进自己嘴巴更多的幸福感。
为了照顾女儿的心情,娄嘉弥吃饭的时候都戴着手套,他那双手仿佛忘带回家被遗忘在了日渐寒冷的屋外。“哪个癞蛤蟆敢打我家宝贝的主意?”他挑着眉毛表情夸张,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阴阳怪气地说着,“这几天我开车接送你,我倒要看看是他的脸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不用了。他今天胆都吓破了,肯定再也不敢来了。”娄樾娇嗔的说,心坎里的甜蜜仿佛随时都会从胸膛中溢出来。
“没得商量,和我女儿相比上班算个屁啊。”
父女二人腻歪了老半天,没有人注意到钱荣正在桌子的另一头愁眉不展。餐桌就像一道粗犷的分界线,把狭小的客厅隔成两个世界,娄樾和娄嘉弥的头上艳阳高照,而钱荣仿佛身处无边的极夜。
“你怎么了?”娄嘉弥终于抬起了头。
需要个借口的钱荣,正巧瞅见了挂在衣架上的包。
“包坏了,下午出门摔破了皮。明天去试试,还不知道能不能修的好。”
“别!”
娄嘉弥的举动令人诧异,仿佛是谁戳到了他的命门,手中的筷子都摔到地上。钱荣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的丈夫为什么会有如此过激的反应。
“你至于嘛?”
“我只是……”娄嘉弥扭了扭不自在的屁股,“明天我去就行了,上班路上顺路的事,为什么要让你多跑一趟呢。”
“你认真的?”钱荣尽量不让自己笑出来,“结婚这么多年了,你连钥匙可都没配过一次。”
说话的功夫娄嘉弥已经动手了,他宁愿舍下菜肴任它们在变凉中丧失口感,tຊ也要先跑去衣架旁捣鼓妻子的包。他把里面的口红和钥匙掏出来,这就要下楼去放到车上,仿佛等到吃完饭一切就来不及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我不记得你们烟草公司附近有修包的摊位。”钱荣亲身经历了一场闹剧,被丈夫难以解释的怪异行为逗得发出阵阵苦笑。
慌慌张张离开家的娄嘉弥没有解释,回来之后,脸上洋溢着一切如常的笑意。
“快点吃。”他走到电视机旁,拉开下面的抽屉,把游戏手柄取出来冲女儿晃了晃。这一刻,他的表情着实像个奸诈的商人。
如同见到了饲料的牛马,娄樾瞪圆了眼睛,端起盘子来往嘴里猛扒,连回话的功夫都么有。饭粒如泉水一样顺着她的嘴角不断掉落到地上,气不过的钱荣狠狠拧了下她的耳朵。
“娄嘉弥,你如果天天晚上带着她玩拳皇,我看她大学就不用考了。”钱荣没好气的说。
那张被餐盘遮盖住的脸,通过模糊的哼唧声表达着自己强烈的不满。开始忙着插线的娄嘉弥一边笑话女儿的狼狈,一边装出忧郁的口吻:
“是啊,真伤脑筋。那怎么办呢,考不上……我只好宠她一辈子了。”
在娄樾咯吱咯吱的笑声中,钱荣长叹一口气,离开了这个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肉麻房间。“最后吃完的,自己把碗洗了。”她丢下这句话,就钻进了卧室里。过了没多久,门外便响起了父女两的战况播报,从来不玩游戏的钱荣,也可以从惨叫声中轻易的判断出现在谁占上风。
仔细想想这样也不差,她躺在床上目空一切,期待所有的担忧都和屋外电视上的分数一样是镜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