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要张开嘴说些什么的时候,江波堵住了他的嘴,拉着他走下了楼。烈士陵园,松柏屹立。英雄墓碑,庄严肃重。天上又飘起了小雨,无声无息。付义华笔直地站在老战友的墓碑前,身后整齐地站着几名警察,这都是当年江正手下那帮兄弟。“嫂子,十六年了,真是有愧呀,至今还是没有找到当年的那个凶手。”刘文珺点了点,坦然说道,“不怪你们的,当年既无监控,又无目击证人,茫茫人海,只要他不再露面犯罪,要找到他,真是海里捞针,再说,找到还是找不到,都无所谓了。”
江波睡在一个粉色的床上,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身上还盖着米黄色的被子,装着一身浅红色的花边睡衣,他捏了捏,丝绸材质的,很舒服的。
呵,梦里还有这好东西?还好,不是蕾丝边的,要不然,哪怕是在梦里,这个丑也出得有点大了吧。
不对,这感觉怎么这么真实呢?
江波捏了捏自己,有痛感,我去,这竟然不是梦。
不是,我怎么穿成这样?我在哪里?
昨天晚上,送走小嬢他们后,我去了哪里呢?
不对,我跟于知秋打电话了,她说要来接我。
他猛得抬起头,打量着这一间卧室,没错,这就是于知秋的家,这个房间的布局,就是她的卧室。
“啊……”
正在这时,房间打开了,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大清早的,你瞎叫唤什么?”于知秋一脸地嫌弃。
“我怎么会在你这里?你给我换的睡衣吗?”江波怔怔看着对方,仿佛是人家占了他的便宜。
“你这人还有没有点良心?你一点都不记得了?”tຊ
江波摇了摇头,下巴掉在了被子上,“我没良心?我酒后把你怎么了吗?”
不会吧,我可不是一个酒后乱性的人,我是一个好人,好吧。
我能做这种事吗?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过,还好,我愿意对她负责,嘿嘿。
于知秋没想搭理他,白了他一眼,“你想得美,你身上没有回你家的钥匙,你知道吗?”
江波仔细想了想,仿佛想起了点什么,对了,昨天晚上吃饭时,钥匙放他母亲的包里去了。
“那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们家小区没电梯你知道吗?我硬硬背着你,好不容易上了你们家三楼,结果没钥匙。我只能一步步又把你这货背下了三楼,你是猪呀,这么重。还然后呢?你真好意思问。”于知秋脸上带着些愠色。
那是江波家的老房子,父亲去世后,因为不想看到曾经的一幕幕场景,刘文珺就带着江波搬了出去,租房子住,也就在江波工作后,自己才又搬了回来,母亲依然选择在附近的小区租房子住,极少回来。
“噢噢,哈哈,嘿嘿。”江波用手拍了一下头,想了起来。
的确,昨天从酒店里出来后,自己经风一吹,好像是醉倒了,然后隐隐感到有人背着自己。
对了,好像,好像自己还吐了,吐哪里了呢?
江波看看于知秋的眼神,那就对了,跑不了了,肯定是吐她身上了。
“是不是吐你身上去了?不好意思哈,意外,纯属意外。”江波挠了挠头,一脸地讨好。
于知秋又白了她一眼,“你少来了。”
“那这睡衣?”
“我换的。”于知秋把手里端着的蜜蜂水放在了床尾桌上。
“那……那……,我……”
“你不要跟受欺负的小媳妇似的,好吧?我是法医,什么尸体我没见到,本小姐对你,没兴趣。再说了,我都没嫌弃你,你倒先不好意思了?你吐我一身,也吐自己一身。”
“我是尸体?”
“差不多,醉死过去,跟尸体无两样。”
“那你……你……”
“我睡得沙发。”于知秋知道他想说什么。
“噢,我还以为……,哈哈,想多了,想多了。”
江波正想再接着说话,就被于知秋打断了。
“你要不想起床你就在这里躺着,我无所谓,今天是清明,一会付局带队去烈士陵园。程飞马上就开车过来捎着我,他要是看你穿着我睡衣,躺在我床上,再说出什么杀伤性的话来,你别再尴尬就行。你愿意躺着,你就躺着吧。”
于知秋从来就没有连续说过这么多的话,这次看来,真的是惹着她了。江波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说罢,两件衣服扔了过来,是江波的衣服,已经洗干净并且烘干了。
于知秋走了出去,“你以后喝醉了别给我打电话,就喝死在外面吧。”说罢,关上了门。
江波心里不服,“切,这次,好像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吧。”
今天是清明,每年清明付局都会带他去给父亲扫墓,这事怎么差点忘了呢?喝酒误事呀。
这时,门铃响了,于知秋敲了一下卧室的门,提醒他麻利点,然后随着几声脚步声,房门打开了。
程飞看到江波时,江波已穿戴整齐,坐在了餐桌前。
“早知道你来接知秋姐,我就不跑这一趟了。”程飞大步走了进来。
江波只好无奈地说道,”我也是刚到。”
“不对呀,我在楼下等了快二十分钟了。”程飞看了看桌上的早餐,又看着江波的表情,马上就明白了过来。
然后,程飞脸上浮起一丝坏笑。
正当他要张开嘴说些什么的时候,江波堵住了他的嘴,拉着他走下了楼。
烈士陵园,松柏屹立。
英雄墓碑,庄严肃重。
天上又飘起了小雨,无声无息。
付义华笔直地站在老战友的墓碑前,身后整齐地站着几名警察,这都是当年江正手下那帮兄弟。
“嫂子,十六年了,真是有愧呀,至今还是没有找到当年的那个凶手。”
刘文珺点了点,坦然说道,“不怪你们的,当年既无监控,又无目击证人,茫茫人海,只要他不再露面犯罪,要找到他,真是海里捞针,再说,找到还是找不到,都无所谓了。”
“您放心吧,只要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在,就一定不会放弃这起案子,再说,哪怕我们这些人等不到了,不是还有江波嘛。”
付义华安慰道。
刘文珺没有再说话。
江正在刘文珺的记忆里,是一个很靠谱的人,只是身上总还是会带着点孩子气,在这一点上,儿子江波应该是完美地遗传了下来,大事从不让人担心,只是在生活的细节上,那真是一言难尽。
刘文珺回忆着往事,仿佛还在昨日,可已是十六年了,人,能有多少个十六年呢?
如果你也到了我这个年龄,该是什么样子呢?多想看看你也老去的样子呀。
可丈夫墓碑上的照片,还是那样年轻,一身脸的正气,脸上挂着他常有的笑容,只是永远地停留在了四十二岁。
刘文珺每次站在丈夫的墓前,总是有好多话要说,但总是又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一次次坐在丈夫的墓前,一个人坐到天黑。
有两次是她记忆最深的。
一次是江正头七的那天,所有人都回了家,江波也忙碌了一天,早早地睡去了,刘文珺又默默回到了江正的墓碑前。
丈夫死去的这七天里,刘文珺每天都是懵的,所有人都在劝她、安慰她,但她心里却没有大家说得那样痛苦,只是觉得丈夫出差了,只是出了一个七天的差而已,心里没有觉得他会永远地离开了自己,直到了第七天,这种痛苦再漫上心头。
原来,他真的,死了,永远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也永远永远,见不到了。
他坐在墓碑前,看着丈夫的照片,终于哭了出来,这是七天里第一次感到痛苦,从麻木到痛苦,她走了七天。
这也是这十六年里哭得最痛苦的一次,因为,她终于还是在心里接受了那个残酷的现实。
丈夫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离开了儿子,离开了他一直想守护的这方土地。
这个世界上,已经永远没有了这个人,无论自己再思念,再不舍,再痛苦,这个人,永远永远地,消失了。
看不见、摸不着、听不到……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痛苦呢?一夜白头。
但到了后半夜,她还是回到了家里。
毕竟那时的儿子,马上就要参加中考了,她心里有牵挂。
如果没有牵挂的话,或许就是死在这墓碑前,追随丈夫自己也算了无心愿了。
早晨江波看到,头发白了过半的母亲,泪如雨下。
第二次,是因为自己失业了,一种无助感让刘文珺无意地来到了丈夫的墓前,来到了那个她可以踏实地依靠的男人墓碑前,带了丈夫最喜欢吃的东西。
刘文珺拔了拔墓前的小草,又把墓碑擦拭干净,坐了下来,望着即将落入江里的夕阳。
那次,她跟丈夫说了很多话,三年来积攒的话,好像都说了。
已经三年了,你走的时候,儿子马上就要中考了,这次,他却要高考了,儿子说,他要报考刑警学院,我不想让他报,我不想他走你走过的路,但是,却拦不住他。
不过,我为你感到骄傲,你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这三年里,儿子也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你,我也总感觉,你一直跟我们生活在一起,从来没有离开。
你的话,你的意志,你的向往,深深地影响着你的儿子,他越来越像你,那样的正直,那样的坚强,我也经常在他身上看到你的影子。
也希望你放心,无论如何艰难,我都会把抚养成对这个社会有用的人。
或许,等到那一天,我也能去见你了,等着我……
刘文珺打了一个冷颤,回过了神,偷偷拭了下眼泪,然后转身看着大家。
她心中满怀感激,这么多年来,正是江正的这些老战友、老朋友给了自己与江波很多的关心和支持。
她不禁给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嫂子,这可使不得。”付义华赶紧扶住了她。
她虽然脸上布满了风霜,但还是那样的优雅、知性,仿佛年龄越大,越是透出一种岁月过后的恬静与安详。
此时江波三人缓缓来到了墓碑前。
“你们干什么去了,磨磨唧唧的。”付义华呵斥道。
“路上堵车了。”程飞小声地回答。
“少扯蛋。”
人员到齐,作为警察,敬礼后,江波与程飞将花束和花环摆正,江波又在墓碑正前方的香炉前点了三柱香,郑重地给父亲磕了三个头。
礼毕后,江波扶着刘文珺往山下走去,刘文珺又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转身走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