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止安看着苏兰双目紧闭,似乎又睡着了,不禁轻声叹了口气。他在心里默默地说,你真是个痴情女子,可我实在答应不了你,只能对不起你。我一再拒绝你,跟杨峻如真没关系。我跟她是势不两立的仇人,怎么可能重归于好呢?这五年来,你一直在傻傻地等我,等我被你的温柔和痴心所打动,可感情这种事真没法凑合和勉强,得讲缘分。你就放过我吧,这对你我来说,都是一种解脱。李止安关掉电灯,心情沉重地离去。苏兰不再装睡,一骨碌爬起来,想着刚才她微微睁眼,窥见李止安正用怜惜的目光凝望自己,心里越发五味杂陈。她突然觉得,尽管他放不下杨峻如,但对
一九四六年四月二十六日,第三天。
凌晨零点十分,大圆脸花狐接到石光打来的电话。石光一张口,就问他干掉孙连山没有。花狐回答说,孙连山太狡诈,还没查到他的藏身之处。
石光说,我叫你在二十六号前必须干掉他,可你没能做到。石光虚弱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不满。
花狐忙说,对不起,怪我无能。不过,你叫我抓紧干掉他,并没说只给我一天的期限。
石光愣了愣,说,我没说过?
花狐说,真没有。
石光懊恼地说,瞧我这烂记性,一天不如一天。那好吧,我现在命令你,今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必须干掉他,别跟我说你办不到。
花狐说,我力争吧。
石光说,不是力争,是务必!孙连山虽说不知道秘密武器藏在哪里,可他晓得的秘密也太多了。
花狐脑子里轰地一响,不相信地问,孙连山不知道秘密武器藏在哪里?
石光说,当然。他连秘密武器什么形状都不清楚,跟你一样。这可是帝国的核心机密。
花狐惊诧不已。他记得石光曾说过,孙连山知道秘密武器的全部底细,可现在他的说法却陡然变了。花狐强忍着心头的火气,说,既然孙连山不知道这些核心机密,那他就没那么重要了。干吗急着要干掉他?
石光说,我刚才说了,他晓得的秘密也有不少,包括你我的。不除掉他,威胁还是大大的。
花狐挂上电话,气得七窍生烟,把杯子狠狠地砸在地上,白瓷破碎,发出哐当一声响。
花狐不知道,狡黠的石光早已对他产生怀疑,并在刚才设下一个小圈套。石光在地下密室里来回走动,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他突然感到有些疲惫,弯下腰慢慢在木椅上坐下来。他不由得想起去年八月,苏军打进冰城,特高课课长佐藤命令他去销毁秘密武器,说绝不能让中国人和俄国人发现冰城有这种武器的半点痕迹。当时他根本没料到,完成这项任务竟会那么漫长而艰难。他派得力干将吉田去销毁刚试制出来的秘密武器,吉田却被巡逻的苏军意外抓住,并且供出了他,交代了这次行动的隐情。苏联人追问秘密武器是什么,藏在哪里,吉田趁他们不备咬破藏在袖口上的毒丸,一命呜呼。
石光后悔没有亲自带队去执行销毁行动,只得化身日本侨民,和孙连山、花狐、梁白等一帮伪满警察潜伏下来,伺机再动手。不想苏联人找到他的照片,四处追查他,他吓得不敢露头,留起了络腮胡,整日像耗子一样躲在地下密室里,等着苏联军队撤走,销毁行动便一拖再拖。
再后来,孙连山突然被军统抓去,他便越发焦躁不安,生怕孙连山坏事。他根本不相信孙连山被抓是因为半夜偷偷跑到怡香楼去喝花酒,对花狐起了疑心。他命令花狐干掉孙连山,花狐过了一天却说还没找到孙连山的踪迹,他对花狐的怀疑便越发加重。
此时石光还不知道,他的怀疑是对的。花狐早在打入伪满警察厅之前,就是一名老道的军统特工。在光复后他继续潜伏tຊ在石光身边,就是为了搞到秘密武器。孙连山躲在松花江边的秘宅里,正是他得知后密报给江世旺的。江世旺意外被杀,孙连山逃走,引起军统总部震怒,然后才将杨峻如空降到军统冰城组,实施“七天行动”绝密计划,唤醒老猫、风向标、袁凯等一批暗中发展,有掩护身份的秘密特工。因石光不止一次说过孙连山知道秘密武器的底细,孙连山对江世旺也自称知道秘密武器的暗藏地点,花狐便以为孙连山是帮军统找到秘密武器的一把钥匙。这是他不顾石光的命令,拖延着不想杀孙连山的一个重要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孙连山确实藏得太深,他一时半会儿没找到,想杀也杀不了。
不过就在半夜时分,花狐终于查出孙连山躲在他以前庇护过的布匹商人林晓波家里。花狐异常兴奋,正要把这个情报告诉老猫、风向标,石光就来电话,突然改口说孙连山其实不知道秘密武器的底细。他惊诧过后略作思考,认为石光现在说的应该才是实话,日本人不会完全信任一个替他们卖命的中国狗腿子。这样一来,军统再兴师动众去抓捕孙连山意义就不大了,这些天想方设法追查孙连山全都是白忙活,所以他才怒火中烧。
花狐稳了稳心神,考虑这么晚了往老猫家里打电话不太方便,便给风向标打电话,可铃声响过多遍,始终无人接听。无奈之下,花狐只得往老猫家里拨号。
电话铃声在苏兰家客厅突然炸响,在静寂的深夜显得特别刺耳。此时苏兰还醉卧在地板上,她似乎被铃声惊动了,眼皮微微抬了抬,但最终又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李止安被聒噪的铃声吵醒,急忙从卧房跑出来,一看苏兰醉醺醺地躺在地上,大吃一惊。电话铃还在声嘶力竭地叫着,李止安只得先去接电话。
他拿起话筒说,喂,你找谁?对方迟疑一下,瓮声瓮气地说,是思栋先生家吗?李止安怔了怔,说,不是,打错了。对方忙说,对不起,打扰了。说罢就匆匆挂断了电话。李止安放下话筒想,这个电话好奇怪。
李止安急忙走到苏兰跟前,蹲下身去,从冰凉的地板上把她一把抱起来。见她蓬头垢面,脸上还挂着泪痕,一股酒味扑鼻而来,酒柜上的酒瓶则空空如也,他不免有些心疼,又暗自生出一些愧意,再次觉得对她应该好点,多一些耐心和尊重,不该一开口就恶语伤人。
李止安抱着苏兰走进她卧房,把她轻放到床上,脱下她的外套和鞋子,掖好棉被,又倒来热水,把毛巾放进热水中浸湿,拧干后给她细心地擦脸。
苏兰早已醒过来,却并没有睁开眼,继续装睡,默默地享受着李止安的温柔体贴。
由于脊背受了凉,她突然大声咳嗽起来,并且一发而不可收,根本停不下来。李止安一边小声埋怨她,一边翻箱倒柜地找出一瓶止咳水,扶着她坐起来,喂她小口喝下。
十来分钟后,苏兰的咳嗽才慢慢缓解,安静地躺下来。
李止安看着苏兰双目紧闭,似乎又睡着了,不禁轻声叹了口气。他在心里默默地说,你真是个痴情女子,可我实在答应不了你,只能对不起你。我一再拒绝你,跟杨峻如真没关系。我跟她是势不两立的仇人,怎么可能重归于好呢?这五年来,你一直在傻傻地等我,等我被你的温柔和痴心所打动,可感情这种事真没法凑合和勉强,得讲缘分。你就放过我吧,这对你我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李止安关掉电灯,心情沉重地离去。
苏兰不再装睡,一骨碌爬起来,想着刚才她微微睁眼,窥见李止安正用怜惜的目光凝望自己,心里越发五味杂陈。她突然觉得,尽管他放不下杨峻如,但对她还是有特殊感情的,可他非把这种感情说成是兄妹般的亲情,不顾她五年痴心不改,就是不肯接受她。他跟杨峻如的关系明明暧昧不明,却又死不承认想与姓杨的旧梦重温。苏兰再次感到深深的疲倦和绝望,不知该如何面对新一天的晨昏。
李止安几乎是她全部的精神寄托,没有这份寄托,她感觉生无可恋,活着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凌晨零点二十五分,关隐达悄悄离开东北米面店,往东走去。没走几步,听见身后传来窸窣的响声,他急忙闪身躲到街边一个货摊后面,回头张望,认出跟来的是柳眉。
关隐达从货摊后走出,拦住一路小跑的柳眉,质问她干吗尾随自己。
柳眉低声说,归队,跟你去参加行动。
关隐达说,不是叫你还休息一天吗?
柳眉说,一天已经过了,现在是二十六号凌晨。我胳膊不碍事的。
关隐达不好再拒绝,只得让柳眉跟自己一起走,一路上小声告诉她,在全市范围内查找伪满时期的奸商林晓波,好家伙,一下查出十三个叫林晓波的,经进一步排查,剩下三个生意人,还没来得及作最后的甑别。王从谦等人一直在康德医院盯着跟孙连山私交最好的外科大夫孟孝廷,冯才胜刚才也过去了。打听到孟孝廷值夜班,半夜一点下班,他才急着赶过去。
康德医院大门斜对面的大槐树下,停放着一辆半新的福特小汽车,冯才胜、王从谦正蹲在车里,紧盯着医院门口。他们的目光往左边偏移一点,就能看见医院东侧街角停泊着一辆黑色的雪铁龙。
关隐达、柳眉悄悄摸过来,钻进福特车里。关隐达低声问,那辆雪铁龙里,该不会是军统的人吧?
冯才胜说,一直没挪窝,多半是。
凌晨一点十分,一位中等个头的中年男子一脸倦容地走出医院,往街道两头张望。王从谦打着手电筒对比手中一张小照片,确认此人正是孟孝廷。
冯才胜小声道,准备行动。注意,不要跟得太紧。
一辆雪佛莱出租车徐徐开过来,在孟孝廷身旁停下。孟孝廷上了车,司机乔炎一脸憨笑地说,先生去哪里?
孟孝廷打了个哈欠说,十一道街。
乔炎载着孟孝廷往十一道街方向快速驶去。王从谦急忙发动引擎,不远不近地跟着。那辆黑色雪铁龙立马在后头尾随而来,车里正是袁凯等几名暗藏特务。
柳眉说,果然是军统。
关隐达说,他们的鼻子真他娘的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