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淑兰手肘撑在阳台栏杆上,望着远处掉光了落叶的梧桐枝桠,脸上浮起淡淡的感慨之色,“姑妈没结过婚,走了条歪路,其实没资格和你讲什么,只是希望你找到真正的幸福……过了十年、二十年乃至老了之后,回想当初的选择都不会后悔,而只有发自肺腑的笑意。”“姑妈……”姜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在姜淑兰眼中看到迷离的寂寞,是时间冲刷的荒芜,交织着世事堆成的灰霾,她很想为她清除,却无能为力。姜淑兰很快收回目光,敛去复杂的情绪,代之以柔和的笑容,进去罢,陆先生等蛮久了。她拍拍姜薇的肩,先自转身。
阳台上只放了躺椅和小圆几,天气好的时候,姜淑兰会坐在这里晒晒太阳翻翻报纸,这会日头偏移,只在地上投下一方浅淡的光。二人都没坐,姜淑兰先开口问:“最近回去过么。”
“没有。”姜薇答得很简单,姜淑兰点点头,也没有责备的意思。自那次孙桂芝做媒不成后,姜薇只回去过三次,每次坐坐放下钱物就走,饭是绝不肯吃了。姜淑兰自是站在姜薇这边,每次说起都要骂孙桂芝算计到家,大哥又是个脑子拎不清的,自己女儿不晓得心疼。不过骂归骂,她到底是关心姜少华的,“前一阵听人介绍了一个眼科医生,美国留学回来的,医术老好了,这几天你有空就回去一趟,劝你阿爸再去做个检查,他要是肯去,我托人预约安排。”
姜薇应了下来,姜淑兰又问了些陆望笙的家世背景,还算满意地点点头,“各方面都不错,人看着和你也相配,还没告诉你阿爸罢?”
“还没有。不晓得时机成不成熟,又不好直接问望笙的意见,姑妈不瞒你说,这次带他过来,是为了他朋友的事……”
姜淑兰了然地笑,“这都没关系,可能他还没想到见家长这上头,你也别说,等他主动开口,或者过一阵由我来提。”她疼爱地抚抚姜薇的发辫,“你年纪还小,还可以多看看,不着急谈婚论嫁。”
姜薇侧过脸,神情迷惑,“姑妈,你的意思是……望笙还不够好?”
“傻小囡,我不是说他,是说你,要认清楚想明白了再结婚,勿要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不管对方如何,总要保持自己的一份清醒。”
姜淑兰手肘撑在阳台栏杆上,望着远处掉光了落叶的梧桐枝桠,脸上浮起淡淡的感慨之色,“姑妈没结过婚,走了条歪路,其实没资格和你讲什么,只是希望你找到真正的幸福……过了十年、二十年乃至老了之后,回想当初的选择都不会后悔,而只有发自肺腑的笑意。”
“姑妈……”姜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在姜淑兰眼中看到迷离的寂寞,是时间冲刷的荒芜,交织着世事堆成的灰霾,她很想为她清除,却无能为力。
姜淑兰很快收回目光,敛去复杂的情绪,代之以柔和的笑容,进去罢,陆先生等蛮久了。她拍拍姜薇的肩,先自转身。
陆望笙和姜薇正要告辞的时候,还发生了个小插曲。姜薇无意间瞟到留声机旁边摆的唱片,赫然就是陆望笙刚出的作品集,请了时下小有名气的歌星唱的。她兴冲冲地拿起唱片告诉姜淑兰,上面标的词曲作者“海星”就是陆望笙惯用的笔名。
姜淑兰意外且欣喜,道是里面的歌曲都很好听,陆先生果然才华横溢,还定要陆望笙在唱片封面签名,“好拿给我那些牌友看,让她们羡慕羡慕。”
陆望笙谦辞不过,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自来水笔,低头签名时,姜淑兰的绛紫缎面拖鞋映入眼帘,那鞋面装饰的米白色绒毛球,颤巍巍地摇动着,仿佛独立存在的不安分的小兽。他立刻抬起眼眸,像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两天后传来好消息,任继成认交罚款后即被释放,陆望笙约了朋友们去接他,临走告诉姜薇今天怕是要晚归,不必等他。姜薇见他终于开怀,眉宇间愁云尽消,自也跟着高兴,待他走后,她哼着歌去医院看谢春,路上还买了他爱吃的绿豆酥,想着这次要平心静气好生和他谈,然而才到病房外,就和急匆匆奔出来的蒋云珠撞了个满怀,“阿咪,谢春走了!”蒋云珠难得的神情慌乱,将手里的纸条递给她,“你看这个,我去找值班护士。”
姜薇大惊,忙展开纸条,是谢春的笔迹,歪歪扭扭地写着“我走了,勿念,医药费迟些还给你们”。她又急又气,快步走进病房,只见病床铺得很平整,谢春平日穿的病号服也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边,是自行离开无疑。
不一会,蒋云珠带着护士小何进来,小何也是一脸意外,她清点了谢春没吃完的药,告诉她们谢春伤势差不多痊愈,现在离院问题不大,只是要继续休养一段时间才能好彻底。
“要是不放心,等会医生过来,你们可以再详细问他,”小何叹了口气,“我是肯定要挨训的了”。
小何出去后,蒋云珠低低地说:“这两天我试着委婉一点劝他,他老老实实听着,没有反驳,我以为会有转机。今早我还来看过他,中午时小何来查过房,他都没有丝毫异样。”她越说越沮丧,“他掩饰得真好。也怪我,没看好他。”
姜薇叫她别自责,“他现在行动自如,有心想溜走总能走掉的。”
二人在病床边坐下,万年不变的纯白色包裹着她们,是令人平静的,又带着空旷的冷。沉寂良久,蒋云珠重又拿起那张字条,若有所思地说:“往后我们应该换一种眼光看待谢春了。”姜薇嗯了一声,同样的心情复杂且沉重。她这才真切意识到,谢春是铁了心要走黑道,而她们,既没有法子改变他,就只能接受他的改变。
蒋云珠想到另一件事,“刚才忘了问小何要病历记录,上面应该登记了病人住址的。”她赶忙出去抄了地址回来,是白利南路 45 号,隔着大半个城区。二人正研究怎么去,萧景明推门进来了,“那小子真的自己走了?”
“你怎么知道?”姜薇旋即反应过来,看向蒋云珠,“云珠,是你打的电话?”
蒋云珠讪然道:“嗳,我想请萧先生帮忙找人,一心急就打了电话……没想到萧先生这么快就来了。”
萧景明大喇喇地接话:“她当然应该马上通知我,毕竟是我是谢春的救命恩人嘛。”姜薇不做声了,萧景明凑近瞄了一眼她手中的地址,无声一笑,“这是谢春留的地址?”
蒋云珠答:“对,病历资料里登记的,我们打算过去找他。”
“不必去了,这个地址是假的。”
“张口就来,”姜薇大不以为然,“你没去过就别瞎讲。”
“巧了,我还真去过,”萧景明不紧不慢地说:“那一带工厂多,早先我想在那边租个货仓,所以白利南路一线都逐个看了,45 号是个废弃的厂房,荒草都长到小腿肚了,我记得很清楚。你要是不信,等会可以坐我的车去看看。”
姜薇和蒋云珠面面相觑。萧景明说得有板有眼,他也没必要撒谎。
萧景明接着又说:“帮会的规矩,地址是不能告诉外人的,更别提登记资料了,谢春怎么说也在帮会混了一段日子,不会不清楚,编个假地址很正常。再者,还可以防止你们贸然去找他遭遇危险。所以我不认为他这事做错了。”他脑海中浮现出那瘦弱少年的面容,偏黑黄的肤色,眼珠又黑又亮,略紫的嘴唇紧紧抿着,带着些超出年纪的老成。
他来看过谢春几次,不知为何谢春对他特别冷淡。即便如此,萧景明仍对谢春抱有一丝欣赏,特别是从姜薇口中得知谢春的遭遇后。在他看来,谢春如同石缝中艰难长出的杂草,看似弱小,内里却自有一股韧劲。
“谁问你的看法了?”姜薇犹自嘴硬。
萧景明知道她心情不好,不再反驳,说自己先去收费处结算。
“交了钱在医院门口等我,”姜薇硬邦邦地说:“我和云珠已凑了笔款子,存在银行户头里,等会取来还你。”
萧景明应了,瞥见床头柜上的绿豆酥,拿起就走,“正好我没吃午饭,多谢了。”
那本是给谢春买的,姜薇也懒得要回来,只愤愤地附赠了一句评语:“不问自取是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