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也觉得甄老师有点崇洋媚外,但这就不是李维能评价的了,又想起当年屈卫红跟他提过甄老师为什么来兰江。既然聊都聊到这了,李维就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师父,甄老师当年从北京跑到兰江来教书,真是因为89年的事情?”“甄茹应该不是,但是她男朋友死了,唉,已经见过父母谈婚论嫁了,人说没就没了,很长时间甄茹都走不出来,所以师弟才让我把甄茹带到兰江。那段历史太复杂了,三两句话说不清楚。年轻人都容易狂热,狂热就会被裹挟,建军儿他爸当红卫兵,甄茹她男朋友,都是一样的。谁没年轻气盛过呢?你和卫红也一样,你们当年的后果不严重,
李维跟屈爷爷一起张罗午饭,老人家吃得软和,一锅腊蹄髈老豆腐炖得稀烂,李维又去菜园子里割了点儿空心菜,摘了几根黄瓜。
屈爷爷坐在灶前烧火,火光映着老人的脸,沟沟壑壑里都是故事,李维打小就喜欢听老爷子讲古。昨天屈卫红说他爷爷的腿就是杨有昌打断的,李维以前一直不知道,今天就想当面求证一下。
屈爷爷把火钳在灶口砖上磕了磕,说:“都哪年的陈谷子烂芝麻了,还提!唉,都怪你屈婶,钻牛角尖里出不来,把上代人的事翻出来讲给卫红听,卫红和建军从小玩到大,硬是被他妈给念叨生分了。维伢子,你爹也是 98 年下岗的吧?改革的潮头到了,国有工厂搞不下去,没有杨有昌,也会有马有昌来接盘,一样的!人总要往前看,撺掇小一辈人记仇,就把路给走窄了。”
“下岗这事儿确实怨不得哪一个人,但我理解婶婶,我爸也下岗快十年了,到现在心里那口气还没下去呢。不过爷爷”,李维从来都是师父爷爷的乱叫,没个准儿:“文革时候您被杨建军他爸打断腿,跛了一辈子,这您都不记恨?还让卫红和建军一块儿玩,您真是心胸宽广…”
“特殊年代嘛,那时候的年轻人想出头,就得讲进步讲表现,杨有昌还是个半大小子,我跟他记什么仇?我的反革命帽子又不是他戴上去的。”
屈爷爷又往灶膛里添了两根柴,拍拍手上的灰,像是要抖落掉往事一样:“建军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特别调皮,但心地不坏。大前年卫红从市里回来,建军还让卫红去他们家公司上班,是你屈婶死活不同意,说什么饿死不吃杨家饭,这叫什么话嘛。我是活得够久了,从军阀混战活到新中国成立,从'文化大革命'活到改革开放,活到明年北京都要办奥运了,经的事多了,什么都看得开,也什么都放得下。刚才守中在的时候我说舍不得这院子,但真拆了我也放得下,难过一阵子,日子还得过。历史就是这样,无论好的坏的都会成为历史,总会有新的人来写新的史。”
爷孙两个吃完饭,李维陪老爷子出门遛弯消食儿。太阳有点大,李维走得很热了,屈爷爷却正舒服。屈奶奶去世好几年了,叔叔婶婶在小红家带孩子,屈卫红又不常回老屋住,平常屈爷爷连个唠嗑的人都没有,今天难得李维来,唠唠叨叨说了好多话。
这会儿屈爷爷又问起了甄老师:“维伢子,你们端午节搞聚会搞得怎么样,之前你还找我要了我师弟甄广平的电话,联系上甄老师没?这次她来了吗? ”
李维斟酌着措辞说:“聚会整得挺热闹,大部分同学都来了,甄老师也来了,不过昨天一大早赶飞机走了,下午她大学要开会,让我给您老带好呢。哦对了,现在甄老师在浙江大学当教授,教欧洲史。”
“呵呵,不用替你甄老师圆谎,她没来看我,是因为怕我。这丫头,想多啦!卫红年轻气盛犯的错,我怎么会怪到她头上?要怪我也怪你头上,维伢子,就是你这个狗头军师出的主意,唯恐天下不乱!”
李维摸摸鼻子,千言万语不如一默。
屈爷爷又问:“甄茹也结婚了吧,算算年纪,孩子该上初中了。”
“甄老师在欧洲结过一次婚,还是个法国人,后来离了,一直没要孩子,现在一个人过。在浙大教书,还在莫干山开了一家酒店,跟屈卫红说务必带您过去旅游,让我也陪着。”
“你们甄老师这个人啊,有文化有思想,就是年轻的时候中了西方的毒,觉得国外什么都好,漂了这么多年,四十多了,真打算一个人孤独到老?”
李维也觉得甄老师有点崇洋媚外,但这就不是李维能评价的了,又想起当年屈卫红跟他提过甄老师为什么来兰江。既然聊都聊到这了,李维就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师父,甄老师当年从北京跑到兰江来教书,真是因为 89 年的事情?”
“甄茹应该不是,但是她男朋友死了,唉,已经见过父母谈婚论嫁了,人说没就没了,很长时间甄茹都走不出来,所以师弟才让我把甄茹带到兰江。那段历史太复杂了,三两句话说不清楚。年轻人都容易狂热,狂热就会被裹挟,建军儿他爸当红卫兵,甄茹她男朋友,都是一样的。谁没年轻气盛过呢?你和卫红也一样,你们当年的后果不严重,不是因为你们更理智,而是你们生在一个好时代。”
屈爷爷大概走累了,也可能终于说累了,接过李维拿着的拐棍,双手杵着,静静眺望山下的拆得破破烂烂的民居,远处拔地而起的高楼,还有更远处不问悲欢、兀自流淌的兰江。
李维回上海后的第二天,万守中被郭书记的电话叫到他办公室。
县政府的新楼刚盖好没两年,外墙、台阶、花坛用了大量的大理石花岗岩之类的石材,太新了,雨水还没来得及浸润出石材天然的纹理,磨石机磨出来的各种痕迹清晰可辨,于是少了些庄严感,多了些临时感。城建局也是有钱的单位,有自己的办公大楼,隔得不远,过条马路就到,所以万守中是走路过来的,由远及近地看着新政府大楼的各个角度,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新大楼有十二层,万守中坐电梯上了十一楼,最尽头的一间是郭书记的办公室,推开门,一股子甲醛还没完全散去的味道,摆再多绿植也盖不住。坐下来之后,万守中先例行跟郭书记汇报了东山乡拆迁、东山大道建设以及其他几处他负责的市政工程的进度。隔着办公桌,郭书记没有看万守中,而是靠着椅背脸看窗外,像是工作太累了,借听汇报的功夫闭目养神一会儿。万守中汇报有一会儿了,看郭书记一直没插话,担心郭书记睡着了就停了下来。郭书记眼睛也不睁,朝万守中摇摇手,说:“守中你接着说,我听着呢。”
万守中三言两语把剩下的话说完,双手交握摆在桌上,静候郭书记的指示。从万守中的角度看郭书记,能看到他脖子上层层叠叠的颈纹和明显的眼袋,鬓角和发根处又露出了白发,该染了。到底是老了,万守中已经无法把眼前的书记和当年眼神锐利、意气风发的副校长联系起来了。
好半晌,郭书记转过脸,幽幽地开口:“守中,我也想念在县高教书的时光了,你们那届出人才啊,尤其你们班,闹的乱子最多,后来有出息的也最多。现在想想,还是当老师时候最快乐,不像现在,累死累活还听不到几句好话。不做事吧,别人说你是摆设,做事吧,别人又说你蛮横霸道,搞一言堂,我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万守中干笑了几声,顺着郭书记话头说,自己当年年轻不懂事,幸亏郭校长开明。老校长跟自己忆当年,明摆着要拉近关系。万守中从三江下放兰江两年多了,一直没站队,老校长心里是有数的。
“前两天你们搞同学聚会了是吧?羡慕你们年轻人啊,感情深,互相有个照应,我在师专的同学早就聚不起来咯。守中你就没想着也邀请我参加聚会,我记得还给你们带过几个月政治课呢!”
“郭书记您日理万机的,我怎么敢打扰,聚会的时候好多同学还念叨您呢,还说我能当副局长,肯定是靠了老校长的关照。”
“我能关照你什么,都是你自己上进!”郭书记知道万守中言不由衷,停下叙旧,开始说正事:“守中,东山乡党委书记和拆迁公司刘总都跟我汇报过了,说新桥村拆迁阻力比较大,关键就在你的同学、我的学生屈卫红。我希望你多挑点担子,想做成事,就得一身汗两脚泥,不能站在岸上看啦,该下水就得下水。于私,屈卫红是你老同学,当年县高东山四虎的外号我也有所耳闻哦,有这样的感情基础,你要做减压阀做融合剂,不要让老同学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拆迁的范围、补偿的标准都是透明的公开的,不能按闹分配,有意见可以提嘛,又不是没有渠道,你就是他最好的渠道嘛。屈卫红多次聚众闹事,越级上访,乡里县里已经对他很容忍了,但也不是没有限度的,这一点你要跟他表达清楚……”
郭书记知道屈卫红已经被治安拘留了吗?知道屈卫红去市政府实名举报的人就是他吗?按反腐保密原则,他应该是不知道,那郭书记话里的越级上访又是什么呢?
万守中频频点头,说是的是的,我明白我明白,表现得足够听话足够顺从,但很公式化,一点也不交心。万守中,此时此刻,你应该目眦欲裂,拍着胸脯说,主公受辱,微臣恨不得去死啊!
罢了,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郭书记或许在心里默念了两句诗,叹了口气,说:“兰江撤县设区的大局是所有人的大局,是我们这个领导集体的,也是八十万兰江人民的,所以稳定压倒一切,你不要对维稳有什么心理负担,要有担当。接下来关于新桥村的专项维稳,由信访办严主任具体跟你谈,原则是依法依规,入情入理。”
万守中判断,郭书记多半知道举报的事了,所以反应才这么迅速,叔叔分析得也没错,市里有些领导还是保他的,这是一员能做事的干将。
从郭书记办公室出来,万守中又去找了信访办找了严主任。严主任没有废话,说今天开始成立一个应对新桥村上访的专项维稳小组,由他任组长,万副局长和县公安局的同志任副组长,组员由公安局、信访局和东山乡派出所抽调人员组成。严主任正式跟万守中通报了昨日新桥村村民屈卫红、屈波、谭石头等七人去市政府上访的相关情况,主要诉求是拆迁款被克扣以及对谭阿伯自杀死亡结论不认可等等。
只字不提郭书记被举报的事情,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我就不知道吧!
万守中问严主任:“屈卫红现在可没办法上访咯,严主任你还不知道吗?他前晚因为聚众嫖娼,被南岸派出所拘留了!”
严主任说:“我当然知道,可嫖娼就拘留七天,很快就放出来了,我怕他出来后变本加厉,跑到省里甚至跑到北京去啊。”
看到真如这个人物时,我有点穿越了,我曾经写过一个故事,写给自己看的,里面有个蓝飞,好像真如!
特定时期的特殊事件,如果能隐掉最好,实在不舍,一笔带过。一点建议。
真如的意思就是一种存在,非实非虚,非真非妄已经非常春秋笔法了,且持批判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