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宣把李蓉的行为前后想了一遍,李蓉虽然看上去是个骄纵的,但其实行事十分有章法,她不会无缘无故找人麻烦,看上去无理取闹,往往只是因为她找个法子惩治对方。可他与李蓉也就初次见面,李蓉到底是看他什么地方不顺眼,要这么作弄他?但如果这一切设定为,李蓉和他一样,也是重生而来,那就合理太多了。李蓉如今重生,必然是因为他手下的人成功了,以李蓉的聪慧,临死前肯定也猜到是他下的手,面对一个杀了自己的仇人,她能耐着性子不弄死他,已经算是法外开恩菩萨心肠,作弄他,也只是消消气,至于还要不要嫁给他,这就是未知之数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两人内心都是大惊,裴文宣面上不动,低着头看着棋盘,手里捻了颗棋子,假作思考。而李蓉则是抬起眼来,一面端起茶来喝茶,一面偷偷打量着他。
裴文宣把李蓉的行为前后想了一遍,李蓉虽然看上去是个骄纵的,但其实行事十分有章法,她不会无缘无故找人麻烦,看上去无理取闹,往往只是因为她找个法子惩治对方。可他与李蓉也就初次见面,李蓉到底是看他什么地方不顺眼,要这么作弄他?
但如果这一切设定为,李蓉和他一样,也是重生而来,那就合理太多了。
李蓉如今重生,必然是因为他手下的人成功了,以李蓉的聪慧,临死前肯定也猜到是他下的手,面对一个杀了自己的仇人,她能耐着性子不弄死他,已经算是法外开恩菩萨心肠,作弄他,也只是消消气,至于还要不要嫁给他,这就是未知之数了。
毕竟上一世……
裴文宣心里发沉,李蓉和苏容卿,应当也算是互相倾心的。
裴文宣脑子里思绪纷纷,面上却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放下棋子,假作思考。
李蓉偷偷观察着裴文宣的神色,见他神色如常,她心里也泛起嘀咕。
她记得二十岁的裴文宣,还是带了几分少年青涩的,而且清楚知道自己的处境,脾气也要好上许多,当年第一次面见她,虽然面上还算镇定,但眼里早就有些慌乱了。
毕竟是见自己未来的妻子,还是公主,怎么样,都要有几分情绪的。
可如今的裴文宣,岂止是没情绪?简直是把她当成了老熟人!所以敢这么和她叫板对峙,在她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把另外三个人都算计了。
这样的裴文宣太怪异,但如果他是和自己一样是重生的,那就再合理不过了。
一瞬之间,两人心里就起了怀疑,甚至于,这份怀疑,就是八九不离十的确定。只是两人惯来也是谨慎的人,有怀疑,还需验证,而且,如果对方也是重生而来,那么要不要对方知道自己是重生的,也成了一件需要考量的事。
于是两人都不开口,故作镇定,云淡风轻。
两个人怀揣着心思下了片刻,有一种诡异的沉默在两人周边弥漫,旁边静梅和静兰远远站着,静梅小声道:“你还说公主不喜欢裴公子,我看两个人相处得好的很嘛。”
“公主的心思……”静兰叹了口气,“越来越难琢磨了。”
棋行半局,两人缓和了内心的震惊。等情绪平复下去后,他们便得思考,如果对方是重生的,接下来要怎么办的事儿了。
庭院外下了雨,雨水落到池塘里,泛起涟漪。
落子声和雨声交织在一起,李蓉最先开了口,慢慢道:“裴公子想要娶我,有想过娶了我之后,会是什么生活么?”
“我……”裴文宣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道,“我会对公主好。”
他会对她好,因为他上一世,就是这么做的。
他会试着了解这个人,努力接近她,让她高兴。
当年李蓉喜欢他穿白色的衣服,于是成婚之后,他除了官袍,穿白色的衣服穿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他听说,李蓉曾经说,容卿着白衣,世上无仙人。
李蓉喜欢吃的菜,他都学会,一次一次让她尝,最后成了她御用厨子,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的口味。直到有一天,苏容卿开始学会下厨。
李蓉腿寒,冷天的时候就会疼,他学了推拿点穴针灸,每次下雨天冷,他就给李蓉按腿,一直按到她舒服了,睡过去。直到有一天,他们吵架吵得太厉害,李蓉和他说,我不要你,我也有其他人。
想起这些事,裴文宣心里有些难受,但是李蓉问起来,他还是只能说,这些事,他依旧也会做第二遍。
只是在回答的片刻,他有了些许犹豫。
已经知道结局了,还要再试第二遍么?
他们之间,并不算一个好的结局,相携半生,你死我活。这大半辈子,似乎都是荒度。
李蓉听出他言语中的迟疑,知道他其实有了犹豫。她低头看着棋盘,缓缓道:“我信公子会对我好,可是,公子会喜欢我么?”
裴文宣听到这话,他垂下眼眸。
李蓉抬眼看他,认真注视着他道:“公子会将我当做妻子,还是盟友?”
裴文宣不言,外面雨声淅淅沥沥,李蓉看着棋盘上纵横交错,似是突然失了兴致,她将棋子往棋盒中一抛,靠到了身后椅背上,转头看着庭院中被雨水打得摇摆的荷叶,缓慢道:“我想过的,我若和公子在一起,这一辈子,我大概都不会有一个丈夫,只会有一个盟友。”
“在内廷之中,丈夫、亲人,其实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握在手中的权力,可是当一个人走到顶峰,孤孤单单一个人行走在这世间的时候,便会羡慕人间烟火繁华。”
说着,李蓉转过头去看他,轻笑了一声:“你说孤家寡人和孤魂野鬼,又有什么区别呢?”
裴文宣不说话,李蓉说得这些话,他都明白。他静静注视着李蓉,十八岁的姑娘,当是最明艳的时候,但那懒洋洋躺着的姿态里,举手投足间,却都呈现出了一种超出她年纪的苍凉与孤寂,她像一只游离在世上的艳鬼,美艳又孤决,仅仅只是看着,便让人觉得,心都揪了起来。
李蓉见裴文宣无言,她轻笑起来,她想若是裴文宣也是重生的,当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裴文宣的确知道,却不知如何应对,旁边静兰撑着雨伞从不远处走了进来,低声同李蓉道:“公主,下了大雨,宫里的公公说如今时候也差不多,可以散席了。”
“嗯。”李蓉点了点头,随后道,“就说我不舒服,你去送人吧。”
静兰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静兰一走,李蓉转头看向跪坐在对面的裴文宣,温和道:“裴公子觉得,我该嫁给你,该过这样的人生吗?”
她是认真请教裴文宣的。
裴文宣虽然和她吵嚷了很多年,甚至于最后还杀了他,但裴文宣有一点好。
他从不对她说谎话。
是好是坏,这人生该不该过,她觉得,裴文宣给她的答案,必定是真的。
而裴文宣在她问完这句话后,却只是抬眼,静静注视着她。
她的笑容入不了眼。
一如上一世的几十年,他见到她的模样。这样的笑容,和他记忆中,真正的十八岁的李蓉,是完全不一样的。
十八岁的李蓉,是很好的。
哪怕不愿意承认,裴文宣却还是记得,其实在这段婚姻刚开始的时候,他掀开李蓉盖头,看见姑娘抬头又羞又好奇的朝着他看过来,然后在喝交杯酒时脆生生和他说:“文宣,不管是咱们是因着什么在一起,既然成了夫妻,我还是想同你过一辈子的。”时候,他也曾经认认真真想过,要和李蓉好好过下去,他们会生子,会相伴一辈子。
直到李蓉知道他喜欢秦真真。
其实他自个儿也不知道,自己对秦真真的感情,到底算是喜欢,还是责任。他们打小一块儿长大,他心里一直装着这个人,他希望能和秦真真过一辈子,但过不了。
后来秦真真嫁给了李蓉的弟弟,太子李川。
李川作为太子,是一个好太子,但不算一个好丈夫,他因为政治联姻,还在太子位上,就已经有了正妃加妾室一共五人,秦真真天真烂漫,却备受宠爱,在东宫之中,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早就死在阴谋算计中。
他出手帮人,李蓉自然知道,一次宫宴,他再一次暗中替秦真真解围的时候,差点露馅,还是李蓉帮他圆的场。
那天回家路上,他们坐在马车里,李蓉什么都没说,他当时心里有些慌,想解释,又不知该解释什么,只觉李蓉不管说什么,都是正当。
而后李蓉回到家,等进了卧室门,她才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茶,背对着他问了他一句:“你喜欢她?”
裴文宣站在门口,他其实想说没有,却又觉得自己不撒谎,于是他只能实话实说:“我放不下她。”
“你和她什么关系?”
李蓉握着茶杯,看上去特别平静,裴文宣依旧实话实说,他们定的娃娃亲,他们青梅竹马,他家道中落,秦家退婚,秦真真被逼嫁入东宫……
“我只是想帮她,”他低哑出声,“绝无妄想。他是太子侧妃,我不会做什么。”
他说完之后,李蓉许久没说话,静默成为了裴文宣对那一晚最深刻的印象。
他就看见李蓉一直在喝水,一杯又一杯,好久后,李蓉似乎才缓了过来,她转过头去,注视着他,只问:“你会背叛我吗?”
“不会。”他立刻回答,他注视着她,“你是我妻子。”
“我不是你妻子。”
李蓉看着他,神色认真:“我只是你的盟友。”
这话把裴文宣说愣了,李蓉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平静道:“这一场指婚,其实你我都没选择,我们都是为了权势,其实说起来,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你心里有人,我心里也有人,只是之前没说清楚,有些误会,如今说清楚了,也没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李蓉笑起来,一双眼里仿佛随时都能哭出来,“为何不早说呢?”
裴文宣愣愣看着她,他想否认,却又觉得李蓉说得似乎也并没有什么错,他对李蓉不是男女之情,因为一个人,不可能同时爱着两个人,他心中有秦真真,又怎么会容得下李蓉?
李蓉见他不说话,低下头来,温和道:“说清楚,就没什么了,以后咱们还是一样的过,只是我希望裴大人心里明白。”
“我不是你妻子,你不是我丈夫,我不管你心里住着谁,而你也别管我同谁在一起,你我各有各的人生,各找各的乐子。”
“我只要裴大人承诺我,”李蓉盯着他,目光锐利如鹰,“你我既为盟友,便绝不背叛。”
那天晚上也下了雨。
和此时此刻一样,大雨倾盆而下。
李蓉走到他面前,盯着他,只道:“裴文宣,说话。”
他说不出话。
李蓉见他犹豫,便笑了:“裴文宣,若你不说话,我便当你对我有感情。可若你我之间谈了情,那你做的一切,可就太恶心人了。咱们便不该在一起,我这就去请父皇,无论如何,”她神色冷静,“我们得和离。”
雷声轰隆作响,裴文宣看着仰头看着他的李蓉。
那一刻,他终于清楚知道,这个女人对感情的要求,多么寸步不让。哪怕玉石俱焚,她也要一份干干净净。
于是他笑了。
“何必呢?”他艰涩开口,“你说得没错,我们是盟友。我心里有其他人,也不该管着你。和离对你我都不是好事,就这样吧?”
“顶着夫妻的名义,过着各自的日子,你我共为盟友,绝不背叛。”
“若违此誓,”裴文宣沙哑开口,李蓉笑起来,“不得好死。”
然而他们终究还是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最后也应了这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