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也老老实实照做,继而沉冷面容再看向我时似化了三分冰雪,微扬起眉毛瞧我。“南梁大捷,魏兵被引至荆城围剿,如果今时今日,冯越还活着,你会如何?”我问他。“冯越知晓当年我献给他的图被我做了手脚,不会再留我。“我定会孤注一掷杀他,若成则同归于尽,若不然我兴许会被凌虐至死,横尸荒野。”哪怕是预设,贺郁之说出口时竟带了一种近乎诡异的残忍。我心下骇然,复又轻声道:“我父亲收你做义子,那你姑且算半个燕家人,是吧?”
贺郁之要我助他结识李丹云。
当时龙椅上坐的那位还是李丹云的父亲李祯。
李丹云是南梁唯一的公主。
她向来受宠,得到的亦是最好的教导,眼界从不输世上男子。
我与她自幼相交,自然知晓,李丹云一向是有野心的。
她不甘于女子的身份,亦热衷皇室之争。
贺郁之若想对皇室施加报复,李丹云将是最好的一个切入口。
他因灭门之恨,骨子里本就是冷漠到极处的人。
那夜一切兴许就是他为博我同情而故意为之。
也不知是否因他梦里呜咽太过悲切,亦或抱着他时听他诉了一番衷肠。
我不经意间窥得他所背负的巍峨如高山的罪业与仇恨。
我对他,消却了所有敌意,只剩下怜悯。
他为达目的可以利用任何人,更不论年幼尚且无知的我。
他利用我的怜悯心肠,帮他隐瞒初初生芽的悖逆之心,继而让我帮他去结识李丹云。
我这人小事易昏头,大事却向来清醒。
冯越与北魏早有勾连。
他当年既能为了报仇同冯越委屈求全,将渝州布防图献出。
将来未必不会走上叛家叛国之路。
他却告诉我,他交出的渝州布防图被他改了几处要地,他日魏兵若攻入渝州,必会惨败。
不过数月,渝州刺史假意投诚,荆城城门大开,魏兵轻易就被引至城中狭隘山谷,从而尽数剿杀。
旧年冯越在贺郁之身上看到自己心狠且残忍的影子,妄图培养贺郁之为己所用。
却又因杀他全家而害怕他所有的乖顺只是以报仇为目的的伪装。
冯越不需要一个安在身边随时能割下他头颅的家奴。
他要培养能为其所用的傀儡,一只听话的狗。
所以在贺郁之入冯府前,冯越让他饮下乌虬。
乌虬蚕食着他的心智,腐蚀着他的经脉。
旧年也曾听说贺家那位小公子三岁习刀,五岁练骑射,七岁学布阵。是个天生的奇才。
也当真如此,若不然也不会借假的布防图引冯越上勾,致使如今的魏兵因地势判断有误而惨败。
自他伤好,我再不曾主动招惹过他。1
我对他最初的敌意,不过是年岁太小,对危险之人事天性排斥。
轻易就察觉出他身上被仇恨浸染、彻底面目全非的底色。
他未达目的誓不罢休,身在燕家早晚会是个隐患。
但我如今却改了主意。
我当时单纯的以为,他哪怕被仇恨蒙蔽双眼,大是大非面前心中却尚有准绳。
南梁大捷那日。
我在院墙边偷偷探头瞧他,他正坐在廊下吹着风。
手边放着已经凉透的药,不知冷热的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面色白得几近透明。
没什么表情,整个人亦空旷得吓人。
我遂坐在围墙上用石子砸他。
砸得甚有准头,自他耳侧擦过。
继而石子落地的声响彻底惊扰了他。
我端出一副凶恶架势道:“贺郁之,你不想活啦,三天两头生病,还偏要坐在这廊下吹风。”
贺郁之显然没想到我会来。
他倒也老老实实照做,继而沉冷面容再看向我时似化了三分冰雪,微扬起眉毛瞧我。
“南梁大捷,魏兵被引至荆城围剿,如果今时今日,冯越还活着,你会如何?”我问他。
“冯越知晓当年我献给他的图被我做了手脚,不会再留我。
“我定会孤注一掷杀他,若成则同归于尽,若不然我兴许会被凌虐至死,横尸荒野。”
哪怕是预设,贺郁之说出口时竟带了一种近乎诡异的残忍。
我心下骇然,复又轻声道:“我父亲收你做义子,那你姑且算半个燕家人,是吧?”
他披衣起身,缓缓走至墙根边,仰头看我:“伯父待我如亲子,我自不可能忘却燕家携顾之恩。”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从院墙跳下。
也不知怎么想的,我深更半夜下定决心来见贺郁之时,特意涂了唇脂,还穿着一身花枝招展的红裙。
长裙到底妨碍我翻墙。
我跳下时长裙被花枝勾缠,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伴着绸缎撕裂声。
一个不稳便摔了下来。
他下意识伸手接住我,只是他没什么力气。
抱着我一同栽倒在身后草地上。
我慌乱间只顾伸手护住他的头颈。
月光盈然,纷纷坠了一地梨花花瓣。
而我身下这位小郎君,在闷哼一声后,再看向我,眸中茫然错愕一闪而逝。
他疏忽间竟笑了开来,眼波婉转,勾缠连绵,继而伸手为我取下头发上的花瓣,看着我,轻声道:“这是第二次了。”
初见时,我还视他为洪水猛兽,要往他脸上贴符。
如今不过才一年有余,我瞧着他却乱了心神。
意随心动下自顾不得旁的。
我从他身上狼狈起身,复又伸手将他拉起,还不忘借着夜色掩盖,掐了一把他的腰。
不及他揭破我吃他豆腐的事实,我拉着他的手便道:“贺郁之,你同我走。”
他显然被我的不要脸给惊到了,这一下未能拉动他,他低声:“去哪里?”
我瞧着他说:“我改主意了,你身上的仇恨太重,我愿意帮你分担一些,但还需要你做一件事。”
贺郁之没有即刻答应:“你当真要……”
我笑着冲他点头。
衬着月色花影,贺郁之眸子在愕然后竟带了刻意伪装后的生涩的情动,他说:“我们还未到年岁,并不合适,但你若真的想要,那也……只能由你。”
我虽已明晰男女之事,但贺郁之说的太过隐晦。
当年我并未明白,在我占了贺郁之的便宜后,贺郁之曲解了我的意思,以为我要将他吃干抹净,他亦顺着我的意要将他自己给我。
因而当我拉着贺郁之进了燕家祠堂让他跪下时。
他看向我时克制不住的带了一丝我无法明晰的幽怨之意。
我还以为是他心不诚,拧了把他胳膊:“既为我燕家人,那你先得当着祖宗牌位起誓。”
“立什么誓。”贺郁之问。
“我答应帮你,你可以借李丹云查清当年真相,可以手刃仇人以报血仇。
“若当真与皇室有牵扯,你有本事的话,也大可拔除皇权毒瘤还朝野清平。
“但唯有一点你得记住,你的国是南梁,护的也该是南梁百姓,此生断不可背国弃家,不可悖纲理伦常,行大奸大恶之事。”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贺郁之蓦然笑开,他歪头凝视着我,反问:“若我当真行了悖逆之事,你当如何?”
“把你关起来,砍断你的手脚,让你跪在祖宗牌位面前磕一辈子的头。”我故作凶恶道。
再我说完那刻,他却是收了笑,面无表情的看向案前那盏随风明灭的灯,眸中一切尽数归于沉寂。
他端正了身子,在燕家历代祖宗牌位面前叩头,继而举三指立誓:
“贺郁之此生绝不行不忠不义,有叛家国之事,若违背此誓,定陨身糜骨,魂魄尽碎,往后一生尝尽世间千般苦,所求所思皆不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