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由谢承瑛和宋淮安领着,来皇上面前状告我的父兄。我的兄长秦敏在一旁抵死不认我所谓的替考一事。“陛下,微臣实在冤枉,别的不说,她一个女子,如何替我进入会场不被人发现?在考场可不是一日,光是出恭的问题,她就没法解决!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一下子想起会试那几日,我是硬着头皮就在那方寸之地用恭桶出恭。即使偶有人巡视,总不至于掀开我的长裙来看看我到底是男是女。只是我自己面上一片绯红,巡考的官员还笑我说是我长着一张女人的脸,大男人出恭有什么可害羞的。
她站在那里打开给我们看,里面装着的是偌大一颗珍珠。
“上回你不是说腰间缀的红宝石太俗气了吗,你看这个可好,我敢说满京城没有比这更好看更圆润的了。”
刘无忧一脸献宝之后求表扬的神情,期待着谢承瑛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谢承瑛脸色铁青:“公主,我用这个就僭越了,这是皇家的东西。”
“皇家的就是你的,你将来总是要娶我的。”
“女孩儿家家的,不要这样不知羞,臣对公主,就像对待自己的妹妹一样,绝没有男女之情。”
这句话说完,刘无忧脸上的笑一下就僵在了那里。
谢承瑛仿佛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一定要趁着今日把话都说清楚。
“公主,我已经说过千百遍了,但你总是不当回事。这样好的东西,公主留着自己用吧,我是朕用不了。”
谢承瑛轻轻拽着我的袖子,拉着我走。
走过刘无忧身前,看见她因震惊而呆滞的样子,微红的眼眶,还有闪烁的泪花,我想开口安慰两句,却觉得所有的安慰都像是多余。
到底是别人的感情,我一个外人怎好说的太多。
回去过后,谢承瑛没提,我也没提。
那日之后,有许久,我都没有再见过那个可爱又热情单纯的无忧公主了。
那段时间,谢承瑛频繁出入宋淮安的府邸,又四处搜集程家的罪证,以及程家和鞑子有勾结的证据。
谢承瑛说,他希望能做好一切准备然后带我去面圣,替我解决好这一件大事,叫我不至于丢了小命。
我问他我可以做什么,谢承瑛笑道:“你只需要在府中好好养着身体,别叫你进了我府中还日渐消瘦。”
再一次见到公主,是在皇宫大内,在皇上的寝宫长乐宫。
我由谢承瑛和宋淮安领着,来皇上面前状告我的父兄。
我的兄长秦敏在一旁抵死不认我所谓的替考一事。
“陛下,微臣实在冤枉,别的不说,她一个女子,如何替我进入会场不被人发现?在考场可不是一日,光是出恭的问题,她就没法解决!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一下子想起会试那几日,我是硬着头皮就在那方寸之地用恭桶出恭。
即使偶有人巡视,总不至于掀开我的长裙来看看我到底是男是女。
只是我自己面上一片绯红,巡考的官员还笑我说是我长着一张女人的脸,大男人出恭有什么可害羞的。
而现在这竟然成了秦敏反驳的一个点。
我低头沉声陈述自己当时的窘境。
众人咋舌,表示不可置信。
“我看这不大可能,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女子出恭,竟然没有人发现?”
“且不说有没有人发现,一个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怎么可能出恭呢,正经姑娘,就是憋死,也不能干出这种事啊!”
嘲笑声,议论声,充斥着我的四周。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尴尬,不知道后面的话该怎么说下去。
谢承瑛回头瞪了那些人一眼。
程怀远接过秦敏的话茬道:“陛下,老臣这女婿,是老臣亲自挑的,虽说比不上状元郎那么有才华,但说他是请人替考,还是请个女子替考,我实在不相信。”
“就是,我也不信,空口无凭的,就一句话便可随意诬陷旁人了?”
“听说小王爷早先和程大人结了些梁子,怕不是小王爷寻机报复吧!”
“宋大人,莫要被蒙蔽了!”
“这女子,你说你叫秦颂,是秦敏的妹妹,你有什么证据吗?”程怀远问我。
我抬头看着皇上,因为紧张有些结巴:“我爹娘就是证据!”
谢承瑛抢过话去:“陛下,这张脸不就是证据吗?”
“小王爷此言差矣,脸是可以换的。江湖上有一种换脸术,用人皮移植,什么脸都能做得出来。方才这女子说爹娘可以作证,恰好,微臣今日把秦敏相公的爹娘请了来,也算是还他一个清白吧。”
我娘的声音从宫外飘了进来:“儿啊,你寒窗苦读这么多年,终于高中,又娶了媳妇儿,我和你爹都高兴着呢,怎么就有人诬告你呢!”
“放肆!这妇人!见了陛下还不行礼?”
我爹娘懵懵懂懂地跪下,对着皇上磕了好几个头。
“你看看这女子可是你女儿?朕面前,不准说假话。”
皇上的语气很平淡,却透着一股威严。
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我娘却随意地歪坐在自己的脚跟上,手摆得跟拨浪鼓似的:“陛下,这肯定不是我女儿,我女儿秦颂,几个月前跟书舍里一个叫姜山的跑了,后来被姜山抛弃,没脸见人,自己投河自尽了。因为我儿子正是新婚,我不忍心让他听到妹妹的死讯,所以一直瞒着呢。”
“啊?秦颂已经死了?秦颂竟然死了?那小王爷带来的这位是假的?”
“想不到谢家竟然也开始做这种事了……还以为小王爷谢承瑛真的是什么清贵脱俗者呢。”
“想借机扳倒尚书大人,这样,程大人手中的部分权力,谢家不就可以染指了,真是可耻。”
……
我瞪大眼睛看着我娘:“娘!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怎么能说我死了!”
“哎哎哎,这位姑娘,你可不要瞎喊,我不是你娘!我女儿死的时候,是我亲自收殓的,还有好些街坊邻居可以作证。陛下若是不信,尽管去调查。”
谢承瑛冷笑道:“合着前些日子在大街上拦着不让我们走的人,不是你?”
“小王爷说什么呢,民妇从未见过小王爷,更谈不上拦驾了啊。”
“你没见过他,怎知他是小王爷?”
众人回头,只见无忧公主一身明黄色的衫子奔了来。
皇上果然是宠爱这个小女儿的,这样的明黄色,按理只能皇上皇后和太后、太子去用。
皇上露出笑脸来:“你来凑什么热闹!小心你母后知道了责备你!”
刘无忧奔到皇上身边坐下。
“父皇,你还记得前些日子,我去过城外的皇觉寺吗?”
刘无忧瞪了眼我爹娘,“那天我在城门口遇见了兰陵和阿颂……”
她将那日遇见我们,并且偶然间救了我们的事一字一句,条理清楚地说了出来。
“父皇不信,尽可以去问,那日我带了不少大内侍卫,还有宫女,总有人看清楚过这妇人的长相。”
皇上听完,沉默了。
忽的问道:“你既早知此事,为何不早早禀报,要等到今日人家对簿公堂了,你才出来作证?”
无忧红了脸:“因兰陵说了些话让儿臣很难堪,所以儿臣起初并不想管这事。”
“那为何又管了?”
“儿臣并不是那种小人,得不到就要毁掉。虽然兰陵说对儿臣并无男女之情,但儿臣和兰陵之间尚存兄妹之谊,儿臣不愿看他被人污蔑。”
我相信不止我,谢承瑛一定也很震撼。
从前我们都以为小公主是一个骄横跋扈,对待自己喜欢的人又格外热情的一个人。左不过是个孩子……
上次谢承瑛说了那些话,她不说出什么落井下石的来,就是最好的情况了。
可现在她坐在高处,却依旧称呼兰陵和阿颂,叫我和谢承瑛都有一些惭愧。
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则像是高山上的明月了。
刘无忧的话说完,堂上的局势一下子就扭转了。
程怀远还想攻击谢承瑛,却被刘无忧堵住了嘴:“程大人方才说,兰陵帮阿颂,会不会是想借这个机会报复你们。父皇是最厌恶朋党的,结党营私者,父皇曾明旨诛九族……就算兰陵不好说,那本宫呢,本宫是父皇的女儿,又是女子,跟朝政没有半分关系。本宫愿意为阿颂作证,她就是秦敏的妹妹秦颂!”
“好了,都别争了。”
皇上摁住刘无忧的手,“这样吧,朕有一个方法,既不会叫秦敏平白受污,也不会叫这位姑娘无辜枉死。”
皇上给出的方法就是现场出题,我们当即写一篇文章出来。
比对比对两个人的字迹,也顺便看看两个人的行文风格和风采。
秦敏挤出一个笑来:“没问题,没问题……”
谢承瑛看了看我,很是担心。
我点了点头,叫他安心。
为保证公平,皇上说自己是现场出题,谁也不必去押题。
皇上从内监手中接过纸笔,写了两张,分别递给我和秦敏。
我打开一看,纸上的题目竟然是……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皇上,他正笑得讳莫如深。
我再看秦敏,秦敏嘴角上扬,明显很高兴。
我突然领悟了皇上的意思。
……
时辰到。
内监把两份答卷收上去呈交皇上,皇上看过后,哈哈大笑。
“这两份答卷,很有趣,笔迹虽相似,气度格局却相差很远。秦敏,你居然还能一字不漏地把当初在会试时写的文章背下来,也是费了一番苦功了。不过看得出来,有些句子的意思你并不理解,所以你在写的过程当中,有许多的虚词你都无法确定有无。反观秦颂,同一个题目,却能写出两个截然不同的角度的文章来,可见才华,可见出众了!”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皇上并没有新出题目,而是用了会试的题目。
皇上想考的是临机应变的能力。
秦敏却以为是皇上有意袒护自己,只要自己把那篇旧作写上去,就能顺利过关了。
谁知道竟是这样的用意,这会儿才傻眼了。
秦敏还有我爹娘,本就心虚,听到皇上这个话,一下子就瘫倒在了地上。
我娘甚至晕了过去,口吐白沫,狼狈万千。
程怀远还算镇定,一口称自己是被蒙蔽,绝不是有意欺瞒圣上。
皇上思虑再三,考虑到这篇文章流传的范围目前还不算特别广泛,没有到天下皆知的地步,并且知道内情的人也不多。
为了避免事态的扩大,皇上只是把我爹娘和秦敏驱逐出京,叫他们永远不能再回到京城来。
至于程怀远,有失察之罪,暂时革职,在家中思过。
谢承瑛跟我说过,暂时革职的意思就是不会有更严重的处理了。
说明皇上目前是不想动程家的,虽然谢承瑛也不知道大概是出于什么原因。
那天我出宫时,皇上单独留下了谢承瑛。
直到深夜,我才听到谢承瑛回来了。
然后,老王爷和王妃那里,一时在欢喜,进出的下人脸上都带着笑意,一时又传出砸东西的声音。
轻落跟我说,谢承瑛似乎挨打了。
老王爷生了大气,动了家法,拿着鞭子抽了几十下,这会儿已经被几个小厮用藤屉子春凳抬回去了。
“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大概猜到一些缘由,并不能确定,更不敢去确定心底的一个很隐秘的猜想。
人有时容易生贪念,得不到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该去肖想。
戏文听多了,很容易代入进去,以为自己也能如戏台上的花旦般,兜兜转转许久,最后借着成婚,嫁的好夫君,成功过上不一样的生活。
我是个重活过一次的人,我万万不敢想那些东西。
今日在大殿上,无忧公主仗义执言,让我钦佩不已。
谢承瑛不向权势低头不出卖自己的感情固然也可敬。
但在这个时代,我知道最后的结果多半是不如人意的。
蓦地想起和谢承瑛的第一次见面。
我大放厥词,他却只是轻轻地掀开轿帘,“姑娘对我们这些王公贵族似乎很有敌意?”
“姑娘,姑娘!”
我被轻落晃了晃,从出神的状态中醒过来。
“怎么了?”
“王妃派人来,说要见你呢。”
我下意识不想去:“王妃有什么事吗?”
轻落为难道:“姑娘去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