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她自母亲患病以来看得不能再多的怜悯神情,江星繁攥了攥拳头,又无力地松开了手指。她除了接受这一切,没有第二条路。人生诸事皆如高考,只能尽人事,听天命。隔着病房门,透明的门窗上露出母亲半张憔悴发黄的脸,曾经那张不输于任何电影明星的动人面庞,如今和她落光头发的头皮一样,透着青灰沉浊的死气。记忆里,哪怕是当年父亲的遗体被送回入殓时,作为烈士家属的母亲,即便哀伤痛哭到声嘶力竭,转身擦干眼泪,接待吊唁的宾客时也仍然得体大方的,而不是像此刻这样,仿佛失去了三魂六魄般的死寂。
人们常说,美貌配什么都是王炸,唯有单出是张烂牌。
江星繁曾经也这么认为。
拥有着人群中总是能被人多看一眼的美貌,杀穿同届高考生的千军万马,摘得市文科状元和国内Top大学录取桂冠的智商,即便有父亲早逝这个小缺憾,她开明温柔的母亲也给足了两人份的爱意与呵护。
截止到这里,江星繁觉得自己捏着的这手牌,大小算个天胡开局。
直到母亲查出了胃癌。
晚期。
很难说是因为不规律的生活作息,还是差劲的饮食习惯,或许拎家族遗传的肿瘤病史出来背点责任会更为合适。
又或者本来就与这一切并无太大干系,母亲只不过是那千千万万个被癌症这头鬣狗盯上的不幸者之一。
但对这一切缘由的追责,在那可怖的,一日复一日的,不断迫近的死神面前都毫无意义,江星繁只能看着母亲一日复一日的衰弱。
疼痛使这个往日总是笑意盈盈的女人迅速地凋谢,曾经让人引以为傲的理性和智慧,连同记忆一起枯萎、湮灭。
江星繁觉得自己应该庆幸此刻母亲的神智不清,这使得她能够动用全部积蓄为母亲治病——倘若后者能够维持清醒,她必然不会接受这种对她们的小家来说近乎竭泽而渔的挥霍。
哪怕是为了治病这样的正当理由。
执着地要和癌症斗争的人,无异于穷途末路却要压上一切的赌徒。
但江星繁没有时间思考这些了,她不得不暂时放弃伤春悲秋的能力,就像她暂时放弃了继续读书,在大学进一步深造的机会。
暂时。
江星繁不认为自己会一直挣扎在社会的泥潭,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过去那种无忧无虑的,只用考虑成绩的象牙塔中的生活已经远去,而且再也不会回来,连回归校园的机会都遥远而渺茫。
学校和社区发的小几万高考状元奖学金也被江星繁交了医疗费,除此之外,她还马不停蹄地开始了一天打三份工的兼职生活,傍晚上门当家教,夜晚几家平台多开送外卖,白天还要跑房产销售。
即便肩上沉重的担子让她几乎没有喘息的余地,但她知道,自己绝不会就此向命运低头。
在每一个披星戴月的夜晚,揉着酸痛的臂膀,她看着像她的名字一般闪耀的群星,总是能在其中汲取到熬过黑夜,迎接下一个天亮的力量。
做销售是她赚钱的大头,这也是目前高中毕业,缺乏专业知识,无法踏过许多行业入门门槛的她唯一能想到的,赚钱上限高,时间相对自由,能让她在兼顾照顾母亲之责的同时赚取足够的医疗费的工作方式。
今天对许多人来说是暑假里平凡无奇的一天,但对江星繁来说则不尽然。
前两天她结算了暑假做家教的学费,新交上了一笔医疗费,就从已经眼熟她的护士姐姐处得知,如果这个疗程结束母亲的病况还没有起色,就没什么后续治疗的必要了。
虽然护士姐姐的表达很委婉,但不难从她眼中看出隐晦的同情和担忧。
想到那她自母亲患病以来看得不能再多的怜悯神情,江星繁攥了攥拳头,又无力地松开了手指。
她除了接受这一切,没有第二条路。
人生诸事皆如高考,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隔着病房门,透明的门窗上露出母亲半张憔悴发黄的脸,曾经那张不输于任何电影明星的动人面庞,如今和她落光头发的头皮一样,透着青灰沉浊的死气。
记忆里,哪怕是当年父亲的遗体被送回入殓时,作为烈士家属的母亲,即便哀伤痛哭到声嘶力竭,转身擦干眼泪,接待吊唁的宾客时也仍然得体大方的,而不是像此刻这样,仿佛失去了三魂六魄般的死寂。
江星繁不忍再看母亲的脸,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落下泪来。
江星繁在走廊的长椅上找了个空位坐下,打开手机准备整理一下最近小区踩盘获得的房源信息,哪知道刚打开手机,眼前忽然一黑,视野所及,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面对此情此景,江星繁的第一想法是医院停电了,但她马上反应过来,一般像医院之类的场所,都会有自备的发电机,在断电时会迅速地切换到备用电源,防止停电造成手术风险之类的危害,不可能她都回过神想明白了,备用电源还没接上。
况且,这环境也太黑了些,不像是寻常遮住光线带来的昏黑,倒像是光线全部被吞噬了一般,宛若日全食时的黑天。
直觉告诉江星繁有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她的指尖反复摁动开机键,可原本电量充足的手机,屏幕却迟迟不曾亮起,这也侧面验证了她的猜测——这种黑暗是非自然现象。
漆黑的环境总是会让人不安,这是在漫长的进化和繁衍中,刻在DNA里的,不曾丢失的对危险的警惕和惊惧,但比一片黑暗更令人不安的是,这片黑暗中忽然亮起的火光。
火是灼人的温度,是驱赶兽群的热光,也是吸引阴暗处窥探的鬼祟之物的灯塔。
火烧房顶是灾,火烧完剩下的是烬,太多的火是炎热,但无论眼前的是什么火,江星繁都打算过去看看。
毕竟她从来不是一个坐以待毙者,比起崇尚以逸待劳,她更信奉一劳永逸。
江星繁试着向那团火光靠近,她微微弓背,弯下半截腰,摸索着前进,但双手却没有碰到任何实感的物体,仿佛这黑暗中只剩下她身下的长椅。
这不是个好消息,更糟糕的是,当江星繁回手摸向长椅原本所在的位置时时,长椅也消失了。
此刻,江星繁百分之百地确定以及肯定,她所处的地方,绝对不再是她往日熟悉的医院。
远处的火似乎捕捉到了她情绪中的这抹迟疑,在她微微沁出手汗的紧张中,主动蹦跳着朝她靠近,没等她反应过来,这生动的透着活气的火焰就毫不客气地将江星繁包裹其中,吞没了她的意识与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