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娘亲冷静,“乾洲察觉被人算计,应是走后门回来的,所以才会出现在他父亲的书房,仅让你叫了军医过来,他谁都信不过。”“若是他意识清醒,应该不会避而不见。”娘亲分析,“看来情况确实很糟糕……”娘亲犹豫片刻,拿起听筒给警卫室打电话,“告诉副统帅姜常卿,宁乾洲不在家。让他顺便把门口闹事的学生赶走!如果不走!把带头闹事的人全抓了!若是维稳工作搞不好,副统帅的位子别他娘坐了!原话传!连脏话也传!”
“你受伤了!”我急忙飞奔上前,托起他的臂膀就要查看。
我的手碰触他肌肤的刹那,他“嘶”了一口气,臂膀上的肌肉骤然贲张,宁乾洲猛然挥臂,将我甩倒在一旁,扑翻了花瓶,碎瓷散了一地。
“滚。”他似乎用最后的理智挤出一个字。
粗重喘息声传来,他有种蓄势待发的压抑感,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我忽然想起那晚车里,副驾说“下药致幻”的事情,他下午跟纪凌修那伙人在一起!心重重一沉,我爬起来就往外跑!
还没跑到门口,长发骤然被人从后面揪出,痛感从头顶麻痹全身,头皮仿佛被掀翻了,重重摔回了书房里,我说,“哥!你醒醒!我是施微!施微啊!”
我慌张往外跑去,再次被抓住后衣领甩回屋内,撞在书柜上,我紧紧贴着书柜不敢动,他双臂撑在我两侧,高大的身躯仿佛倾天压下,但残存的一丝理智让他迟迟未动,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那种爆发力隐忍到极致的力量感笼罩我。
像是一头赫赫雄狮咬死猎物前最后的判断,他的胸脯一起一伏,唇停在我侧颈毫厘,充斥着死亡笼罩而来的游离分裂感,违和危险极了。
他轻轻唤我,“十一。”
我愣住,十一?念数字?人名?代号?密码?机密文件?
他唤这个数字的时候,声音隐忍,温柔,低缓如梦喃,“十一、十一……”
有种刻骨思念的缠绵缭绕。
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女人的昵称,不是沈玥,不是我,而是我从未知晓的另一个陌生遥远的女人的爱称。
或许,只有宁乾洲失去理智这一刻,才会小心翼翼地艰难念出她的名字。
视若珍宝,带着些许臣服于爱情里卑微的味道。
娘亲说他没有爱情,我也以为他心里只有家国,没有儿女情长。原来我们都不了解他,那个不可一世如帝王般的男人,看似不食烟火,其实他早已沦陷于另一个女人的烟火之中。
我屏住呼吸,看着他臂膀上的刀,瞅准时机,我猛然拔下那把刀,避开致命伤,向他穴位扎去。
谁知,我拔下刀的一瞬间,他敏捷攥住我翻转的刀身,痛感似乎没给他带来清醒,反而放大了他另一种感官,下一秒,我仿佛被雄狮吞没,重重摔倒在满地碎瓷里。
我惊慌尖叫,巨大的力量悬殊让我毫无还手之力,碎瓷划破我背脊,我连滚带爬往门口跑去,再次被拖回黑暗,那些血花绽放在碎瓷里,拖出长长红色的印记。
恍惚中,我仿佛看到有人推开了门,拎着医用箱的军医站在门口,我下意识向他爬起,“救我……”
军医愣了一下,很快又关上门。
我绝望嚎啕,“救我!纪凌修……纪凌修……”
我像是一条鱼翻滚在血泼里,被无情撕裂粉碎。这一世,我残存的所有美好幻想被撞碎在这个雷雨之夜,和纪凌修安稳幸福的未来一起被葬送……
或许两世,都不会存在。
上辈子没能幸福,这辈子亦是不能。
滚滚惊雷炸响在天际,瓢泼大雨灌溉整个长夜,闪电一下又一下狰狞而来,我仿佛看见纪凌修双眸似皎月,站在雾蒙蒙的晨曦里,满脸动容倔强的神情。
这家伙,这辈子,总爱掉眼泪。
什么时候,能不哭。
浑浑噩噩一整夜,似乎对痛感失去了感知,意识清醒一些,我看着窗外乍亮的天光,麻木苍白的颤巍巍爬起身子,打开大门,踉踉跄跄往外走去。
娘亲银铃般的笑声从花园里传来,她宿醉打了一夜牌,醉醺醺赶来,“我宝贝女儿等我赏花呢!宝贝女儿在哪里呀,娘亲来了……”
郑褚虚扶着她劝离,两人路过藏书阁。
我一步一个血脚印走下石阶,血顺着腿间蜿蜒而下,步伐踉跄无力,如行尸走肉恐怖骇人。
娘亲笑意朦胧的醉眸骤然紧缩,视线凝在我身上。
郑褚愣了一下,很快,脸色苍白下去。
细雨如箭矢,似有闷雷滚过天际,我摇摇晃晃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哀嚎,不知是娘亲的哀嚎声,还是我的哀嚎声,随后眼前一黑,瘫软下去,想睁眼却睁不开,可耳畔的声音那样清楚。
“我的个天老爷啊!哪儿来这么多血啊,这是怎么了!要死了,要死了!”娘亲仿佛瞬间酒醒,推开郑褚向我跑来,“怎么这么多血!怎么回事!”
“在出血…tຊ…哪里大出血……”娘亲掀起我的裙子看了眼,又哀嚎了一声。
我努力睁开眼睛,有种死不瞑目的狰狞感,可眼前一片漆黑,我张了张嘴,出的气比进的气多,“不要……不要让纪……凌修知……知道。”
“天杀的,谁干的!谁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怕枪毙吗!”娘亲聒噪慌张的怒骂声充斥在耳畔,“军医!军医,你正好在这里,快!快给看看!”
仿佛全身的血液正在迅速流失,我越来越冷,耳边脚步声凌乱,出了什么大事那般。
意识消失之前,我听见郑褚严肃的声音远远低低传来,“封锁这里,任何人不得靠近……”
“别睡,宝贝,别睡好不好。”娘亲拍着我的脸,“宝贝儿,娘亲来了,别睡别睡,睡不得。”
我困乏至极,只想缩在纪凌修温暖的怀里沉沉睡去。忽而忆起上辈子我自杀以后,纪凌修抱着我的场景,门外有人抬起枪,我终于看清了是谁射杀了他……
万分惊恐中,我仿佛听见娘亲的呼唤,将我从噩梦中唤回现实。
“宝贝儿,醒醒。”娘亲一遍遍唤我,“昏迷一天一夜了,再不醒过来,外面天都要变了!”她少有的自责懊悔,“这可如何是好!”
“宁乾洲那浑蛋怎么样了?”娘亲冲着门外幽怨,“一点风声都没有!都给关在这间房里!出都出不去!”
“统帅身体出了点问题。”郑褚凝重,“情况不太乐观。”
“不是听说被人下药了吗?”娘亲嗔怨,“这些年,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刺杀的,枪杀的,搞炸弹的,这点药算什么?能出什么问题。”
“不是药,是毒。”郑褚压低声音,“药和毒有本质区别,如果只是药,统帅不至于此。而毒,是要命的东西!还是西方来的毒,能致幻,亢奋,刺激感官神经,若是长期服用会成瘾。下毒的人,冲着要命来的。”
“真是防不胜防。”娘亲脸色泛白,如临大敌,“这事儿绝不能传出去,如果让军队那帮有异心的人知道了,怕是要造反了。”
“还有……这两个人同时消失,我怎么跟纪凌修那小子交代。”娘亲急怨,“电话都快打爆了,我还是赶紧给他回个电话,稳住他吧。”
“外面是不是有人闹事?怎么那么吵。”娘亲指着前门的方向,“我都听见枪声了!”
“有军队维稳,您放心。”
我挣扎着强迫自己醒来,害怕昏迷太久,纪凌修担心。眼瞧着娘亲起身,我下意识抓住她的手,张了张皲裂的唇……
娘亲愣了一下,掀开帷幔,惊喜万分,“宝贝儿,你醒了?”
我一丝不挂躺在床上,虚盖着一条薄毯,床中央露空了一部分,因为背部被碎瓷磨刮的伤口,涂抹了厚厚的药膏。胳膊上挂着输血的袋子,腿间撕裂般的痛楚一阵阵锥心,腹腔也疼痛难忍,这一切的一切提醒着我,那一夜,黑暗的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仿佛瞬间坠落无边的恐惧深渊里,摇摇欲坠。
却还是抓住娘亲的手,吃力地说,“我想照镜子。”
娘亲想要说什么,欲言又止,拿来一面镜子给我,镜子里,我眼角肿胀青紫,身上除了磕碰的淤青,看不出来暧昧可疑的痕迹,至少脖颈以上是没有的。
“让纪凌修见我。”我吃力。
娘亲讶异。
我说,“告诉他,我从扶梯上摔下来了砸碎了花瓶受伤严重,刚从昏迷中转醒。”
“军方封锁了这里,没有统帅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郑褚说。
我看向郑褚,他站在帷幔后,似是来探望我的状况,我说,“送我去娘亲的别院住,如果不让纪凌修来看我,不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让他进来,才能息事宁人。”
我发了狠,“我必须跟他见面!你们越是这样欲盖弥彰,外面的人越是会怀疑,你不怕军中有异心的人借机夺权吗?只有若无其事,才能瞒天过海!”
话音落地,外面枪声四起,沸反盈天,郑褚问外面,“怎么回事。”
外面士兵答,“游行示威的学生,都堵在统帅家门口,我们不能开枪,只能放空枪驱离。”
另一名士兵跑来,门外汇报,“副统帅求见统帅。”
“这个时候来见乾洲,他安的什么心!”娘亲咬牙,“没乾洲压着,这帮王八羔子没一个省心的!”
郑褚神色凝重,“副统帅姜常卿是统帅心腹。”
“谁他妈都信不过!要命的时候,谁晓得他是人是鬼!”娘亲攥紧烟管,“乾洲情况……多不乐观?军医怎么说?”
郑褚低声,“军医只传了一句“封锁消息”的军令,就没别的话了。无论汇报什么消息递进去,军医只摇头不回话,连我都见不到统帅。”
“真是要变天了。”娘亲脸色愈发苍白慎重,“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仅你,我,军医三人知晓此事。”郑褚低声,“封锁现场士兵四人,他们仅负责安保,不知晓具体发生了什么。”
“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娘亲冷静,“乾洲察觉被人算计,应是走后门回来的,所以才会出现在他父亲的书房,仅让你叫了军医过来,他谁都信不过。”
“若是他意识清醒,应该不会避而不见。”娘亲分析,“看来情况确实很糟糕……”
娘亲犹豫片刻,拿起听筒给警卫室打电话,“告诉副统帅姜常卿,宁乾洲不在家。让他顺便把门口闹事的学生赶走!如果不走!把带头闹事的人全抓了!若是维稳工作搞不好,副统帅的位子别他娘坐了!原话传!连脏话也传!”
挂了电话,娘亲说,“郑褚,你在乾洲门外守着,凡事走密道,别现身!”
郑褚点头,往外走去。
娘亲游刃有余处理完棘手的事情,又拿起听筒拨了一通电话出去,“放纪凌修进来,再不让这混小子见媳妇儿,他怕是要把平京城给掀了,让他去我的别院,在府上散播消息出去,就说施小姐从扶梯高处摔下,摔致昏迷,受伤严重。”
我吃力撑起身体,绝望殷切看着她。
娘亲心软看着我,“我懂你。”
她一句我懂你,让我忍了许久的无助恐惧绝了堤,泪水簌簌掉落,痛哭失声。
娘亲将我的头抱进怀里,她也掉了两滴泪,冷笑怨怼,“你经历的这些算什么,若是告诉你,我经历的事情,你怕是活不成了。”
我摇头。
只觉得我跟纪凌修再也没有未来了,这颗心冰凉绝望极了,重活的这一世仿佛变得毫无意义,只是将痛苦放大无数倍,痛更痛,苦更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