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衡推着轮椅在中心广场的花神庙门口等他。再次迈入花神庙,商玉痕才发现这里其实占地面积不小。出了这么严重的刑事案件,来岛的游客全部撤离,四周空荡荡的如墓地一般死寂,只有石板地上冒出细细的青草嫩芽,证明这里尚有一丝生命的气息。苗衡默然离去前,苗天启抓住了父亲的手,手指很用力。苗衡回手握住了儿子,那眼神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最终只是慢慢地松开了手。商玉痕与坐在轮椅上的苗天启一起面向花神而立。苗天启微微低头,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在胸前。商玉痕转头打量着他,发现与前一阵在医院相比,此时的他胖了一点,脸上气色好了很
接到苗天启请求见面详谈的电话,商玉痕其实是有点意外的。他以为那日医院见面之后,苗天启会拒绝再次和他谈话。
一直记得那天他坚定地在手中写的字:“别问我了。”商玉痕从警多年,遇到无各式各样不愿意开口的受害者和证人,他们各有顾忌,有的是觉得伤自尊丢面子,有的是害怕犯罪嫌疑人的报复,还有些人的理由让警察又气又急,没什么原因,就是不想配合。
苗天启属于哪一种?商玉痕认为他属于最麻烦的一种,他想包庇凶手。
这样的人,不能说他不是好人,但好人又怎么样呢。他可以既是一个好人,同时又让人心累而厌倦。
章峒送商玉痕返回须苟岛,远远地把车停在了西停车场附近。下车前孙迪摇下车窗,探出脑袋来看他。商玉痕笑着向他示意,让他们安心在车里等。
来岛前,孙迪问他胳膊真的没事吗,神情很担忧。商玉痕说没事,他依旧不放心,非要一道跟着来。苗天启的意思是,只想单独和商玉痕见面,孙迪三人也只好在旁边等着。
苗衡推着轮椅在中心广场的花神庙门口等他。再次迈入花神庙,商玉痕才发现这里其实占地面积不小。出了这么严重的刑事案件,来岛的游客全部撤离,四周空荡荡的如墓地一般死寂,只有石板地上冒出细细的青草嫩芽,证明这里尚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苗衡默然离去前,苗天启抓住了父亲的手,手指很用力。苗衡回手握住了儿子,那眼神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最终只是慢慢地松开了手。
商玉痕与坐在轮椅上的苗天启一起面向花神而立。苗天启微微低头,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在胸前。商玉痕转头打量着他,发现与前一阵在医院相比,此时的他胖了一点,脸上气色好了很多,看来父亲苗衡把他照顾的很好。
苗天启祷告完毕,睁开眼来,朝商玉痕笑了笑。商玉痕道:“你想和我谈什么?”
苗天启从挂在轮椅扶手上的布袋里取出一个夹着几张白纸的文件夹,递给商玉痕。商玉痕好奇地定睛一看,吃了一惊。
上边端端正正地写着两行字:
“我是凶手。”
“她们俩都是我杀的。”
商玉痕放下文件夹,看向了苗天启。他脸色很平静,嘴角还带起了一丝温柔的笑意,仿佛纸上写的是今天天气很晴朗,我们应该去哪里走走比较好。
商玉痕突然很恨他。发自内心的恨。
如果说此前的苗天启善良的让人无奈,如今他这番自首,真的让商玉痕恨到了骨子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以为他是谁,割肉饲鹰的救世主吗?他怎么可以如此牺牲自己来保全恶人,他不知道这样会反衬得世人都是如此自私如此无情吗?
“苗天启。”
他像刚学会说话的孩子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叫着他的名字,认真,沉重。
“你不知道杀人应该偿命吗?”
苗天启轻声笑了一下,仿佛他此刻在说什么笑话。
“苗哥,能告诉我你跟花神许了什么愿吗?是不是在感谢她,这么多年来以她的名义可以肆无忌惮的杀人还可以逃脱法律责任?”
“是~”
苗天启终于开了口,但只说了一个字,喉头就像被雪堵住了一样,又寒冷,又艰涩。声音很低,但商玉痕听得很清楚。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张开了嘴:“因为,该死。”
“你杀了谁?白丽佟?朱瑶?”
“对。”
“为什么要杀人?”商玉痕盯着他的眼睛:“怎么杀的?在什么地方杀的?”
苗天启身上问他要过文件夹,掏出笔来写道:“掐死的,在西停车场后边。尸体塞进大旅行袋,分批用缆车送到南边废弃停尸房。”
他每写一个字,商玉痕就感觉周遭的空气冷了一分。当写到停尸房时,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被冻住了。
警方从未对外公开通报过几具尸体是从哪里找到的,但苗天启知道。不仅如此,他还知道白丽tຊ佟遇袭地点在西停车场后边,也就是商玉痕和杨可儿发现蓝宝石耳环的地方。商玉痕突然觉得自己此前的判断可能出了重大纰漏。
苗天启写完后,看向了他,那神情仿佛是一个学生做对了题目等着老师表扬一般。商玉痕和他对视,莫名地品出这样一种吊诡的感觉。
“为什么要杀人?”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苗天启笑了起来,写道:“刚才说了,因为,该死。”
“朱瑶呢?朱瑶做错了什么?”
苗天启想了想,然后开始写字:“也该死。”
商玉痕觉得这句话不是真的,因为他能感觉到苗天启想起朱瑶时并不是在回忆,而是在构思,给已经发生的事贴上一个合情合理想的答案。
“找到凶手就够了,你还要什么?”
他又写下一行字,然后递给商玉痕。商玉痕点头道:“对,我负责查案缉凶,你认罪,我结案,工作就算完成了,对吧。”
他生平极少这样语带讥讽的说话,说毕自己都觉得荒唐而难受。苗天启听的出来,慢慢地收起了笑。沉默了一会后,他又写道:“是真的。我杀的。”
两个小时后,市第二刑侦队队长荣浩带人匆匆赶了过来。众人见到坐在轮椅上的苗天启都不禁失了声,面面相觑,有些手足无措。
荣浩向商玉痕使了个眼色,两人出了门,荣浩不可思议的问道:“你说苗主任家大儿子是凶手,这可能吗?”
虽然人人都知道苗天启受伤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但心里总有种错觉,这个看起来文雅柔弱的受害人会是个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分尸案凶手吗?
荣浩和苗天启不熟,但他也和大多数认识苗天启的人一样,觉得这个年轻人脾气温和善良,做起事来大方得体。他又隔着门向里看了一眼,还是难以置信。
“他主动找我自首的,除了最前边两行提前写的,后边的字也都是当我面写的。”
荣浩接过那个小小的文件夹,一边看一边皱起眉头,看毕抬起头来问道:“你怎么看?”
商玉痕迟疑了一下,还未答话,忽听身后有几个人快步走了过来,荣浩惊讶地叫道:“玉生,你怎么来了?”
这个陌生的名字让商玉痕有点莫名,回过头来,却见燕太明和张浅两人搀扶着楚恩一路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苗衡。这时他才猛然想起,孙迪曾告诉他,楚恩的曾用名叫做楚玉生,楚恩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后来改的。
荣浩和楚恩的关系看起来很亲密,急匆匆地迎了上去道:“你这个人真是,不好好在医院休息,跑来做什么?”
楚恩瞟了商玉痕一眼,对荣浩道:“荣队,我想见见苗天启。”
荣浩向身边的警察扬了一下下巴,对方点点头,推门进去,很快又出来道:“他说了,你们派出所的人他不想见。”
很有意思,商玉痕暗想。
他立即转头看向楚恩,楚恩一听此言顿时急了,立即就想往前冲,被燕太明和张浅死死地按住。张浅道:“楚所你千万别激动,你还有伤啊!”
楚恩置若罔闻,但一时之间又挣脱不了两人,使得劲猛了点触到了伤口,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荣浩上前扶住他,传话的年轻警察道:“荣队,他还问什么时候可以带他走?”
楚恩猛地抬起头来,看着荣浩,随即又转过头来看向商玉痕,怒道:“商玉痕,你这是刑讯逼供!”
商玉痕无奈地叹道:“为什么总有人觉得我善于搞刑讯逼供那一套呢?他现在伤的这么重,就算我能确定他是真凶,当下都不会直接来找他问讯。今天是他主动约我,主动自首的。”
“不可能,我不信。”
“我也不信。”
楚恩愣了一下,不明白商玉痕的意思。商玉痕苦笑着摇头:“是他来找我自首的。你要不要看看他亲手写的字?”
楚恩沉默地坐着不动,胸口微微的喘着气,就在周围的人都略微松了口气时,他噌一下站了起来要去屋内。荣浩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就在这时,门哗啦一声从里面开了,一个警察推着苗天启走了出来。
与坐在轮椅上的苗天启碰面,楚恩瞬间立住了脚步,直愣愣地看着他。苗天启反而比他镇定很多,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你疯了吗!”楚恩突然一声大吼:“苗天启!你到底在做什么,你跟他自首?你自首什么,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苗天启仰起头,嘴角含笑地看着突然暴怒的男人,眼睛里似乎有滚动的光芒在闪。许久后,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大哥~”
楚恩似乎被他这叫声给惊到了,半张着嘴僵在当场。
“对不......”
“你给我闭嘴!你,你一定是疯了。”楚恩的肩膀猛地抖动着,他等不及苗天启把这三个字说完,声音嘶哑地叫道:“苗天启,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在说什么......”
他扑了上去,蹲下身按住了苗天启的膝盖。苗天启微笑道:“哥,是真的,真的。”
“不可能,我不信。”楚恩拼命地摇头,两手死死地按住他的腿:“我不信,这根本不可能。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
荣浩从身后将楚恩扯了起来,对身后的警察道:“算了,先不回市里了,先让他做个笔录吧。”
他低头对楚恩道:“玉生,你听我说,你现在需要休息。”
楚恩慢慢地抬起头来,两只眼睛不知何时已变得通红一片。认识他这么久,商玉痕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绝望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