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校对也有,我上回送稿子都打听过了。”李海存由书后头钻出脸来,蔑笑道:“妇道人家不懂了吧,我送去的稿子要是总有这样那样的错字、别字,人家就要拿这个由头克扣稿费的。”苏傲雪翻了个白眼,在心内冷哼:写,继续给这样不入流的小报写稿去吧!等你李海存的大名,让人笑掉了牙,再过上一二年,恐怕连佐飞都不肯上这来了!李海存见她难得不顶嘴,以为今天一场教训,至少能让她温顺两天。因此,再说话声时便温柔多了:“你乖一点,这篇稿子价格可不算贱啦!再这样做上两个月,或许我也可以给你买金耳坠了。江太太同我说了,你有好几回都看着她
这时,房东太太想来问一句衣服补好了没有,却在楼下听到李海存一字高过一字地问:“去不去,去不去?”
待房东太太回自己屋里约莫一个钟头之后,苏傲雪捧着缝好的衣裳,慢悠悠走将进来。
“呦!”房东太太见她小脸煞白,强忍下叹气的冲动,无事般接过衣服虚瞧了瞧,“到底年轻人眼清目亮,做工不知比我这老太婆漂亮多了呢。”
苏傲雪脑门上不停渗出细汗,她因不想逗留,所以拼命婉谢了不喝茶。她今天本来都不愿意出屋子了,奈何想到房东太太的衣服送来有两天了,拖久了,恐怕人家将来宁可出钱到外头去补。那一来,等到了交租的日子,就很难说情了。
穷骨头的日子便是如此,连被人占便宜的事,都生怕没了下次。
想到此处,苏傲雪鼻头一酸,像是又闻到了昨夜舞场里那股子讨厌的酒气。
房东太太见她忙着走,没来由地絮叨:“今年夏天格外长一点,身上会不会不舒服?我那个药箱里剩了些零碎,你看着拿吧,也不好让你白干活。”
已经转过身的苏傲雪顿觉心头一跳,她含糊地应了声,果然往房东太太手指的地方拉开抽屉。只见马口铁的小罐子上,印着“烫伤”两个醒目的广告字。她湿着眼睛往身后瞧,房东太太正把衣裳举到窗前细看。
亭子间不隔音,苏傲雪料想,有些极力隐瞒的事,恐怕这小楼里自房东到租客,其实都知道的,只是大家都装傻罢了。
果然,房东太太不能更明显地说道:“那里没有整瓶的好药,一点小意思,你要用得着就不用还啦。”
苏傲雪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点点头,忽又想到老人家不一定瞧着自己呢,便压下哭腔道了一声谢。
回到家里,只见地上摆着一脸盆清水,旁边一块形状滑稽的肥皂,都是由用剩下的一小角一小角肥皂捏起来的。
李海存冲床上努努嘴,道:“洗了吧。”
苏傲雪愣了愣,瞧见刚才换下来的带血迹的衣裳浸在水盆里。她没答应也没反驳,只是禁不住又吸了几下鼻子。
油瓶倒了都不扶的大爷,忽然肯帮忙打水了,一定是考量着什么呢。左不过怕她把衣服拿到楼下洗,让人看见了血迹,会说闲话的。更怕她今天不肯洗,改天就洗不干净了,穿去学校显然会让更多人看出破绽。
苏傲雪一直想得心里泛苦,冷眼一瞥,只见李海存头也不抬地继续伏案。待洋洋洒洒写完一篇稿子,这才开腔教训妻子:“你既然不出去交际,总得在家帮衬我一点。洗完了,就过来帮我校对一下稿子。”
平常日子在天井里洗衣服,那里摆着一张公用的小凳,坐着洗多少舒服一些。现在苏傲雪蹲着身子,本来就觉得累,而且稍微动一动,伤口就扯得很疼。
受了伤还要干那么多活,谁能忍住不抱怨?
“又不是名声响亮的大报馆,不过是拿人津贴替人吹嘘的无聊小报,糊墙纸的材料,值得这样你一遍又一遍地校对吗?”
“不值得。所以,由你校对就可以了。”李海存往床上一歪,从枕头底下摸出小说来消遣。
苏傲雪听着这样看她不起的话,人都要气冒烟了:“报社又不是没校对!”
“他们的校对是报馆大股东的小舅子。”
“其他校对也有,我上回送稿子都打听过了。”
李海存由书后头钻出脸来,蔑笑道:“妇道人家不懂了吧,我送去的稿子要是总有这样那样的错字、别字,人家就要拿这个由头克扣稿费的。”
苏傲雪翻了个白眼,在心内冷哼:写,继续给这样不入流的小报写稿去吧!等你李海存的大名,让人笑掉了牙,再过上一二年,恐怕连佐飞都不肯上这来了!
李海存见她难得不顶嘴,以为今天一场教训,至少能让她温顺两天。因此,再说话声时便温柔多了:“你乖一点,这篇稿子价格可不算贱啦!再这样做上两个月,或许我也可以给你买金耳坠了。江太太同我说了,你有好几回都看着她的金耳坠发愣呢。”
苏傲雪不解地皱起了眉,自己几时艳羡过江红梅的插戴?便是要羡慕,也只会羡慕人家不用陪人跳舞。
不过,她也很快想起来,昨天晚上自己确实望着江红梅的金耳坠发过愣。可女人的眼睛放在穿戴上,难道脑子里想的就永是要打扮、要美丽吗?就算是吧,又何必添油加醋地拿出来搬嘴弄舌呢?
其实,固然江红梅是小人之心,李海存同样也是门缝里看人,才会轻易信了这话。人家看苏傲雪不起,到底是人家,唯有家里丈夫是不该这样的……
这时,李海存的脸早又躲回书后头去了,嘴里仍喋喋不休地教育道:“现在混场面的人都讲文明、谈进步,你要是以愚昧妇女的面目去人家家里,时髦人是要讨厌你的。你只管安心上学,等混到了文凭,我带你出去就更体面了。你不单能跟这帮过时的寓公交际,还能去官场上施展施展。所以,没毕业之前,我希望你好好同我合作,晚上呢不出门就帮我对对稿子。我再教导你几个月,你简直就有替我代笔的资格了。不过,人家有帖子送过来,该交际还是要出去交际的。权贵们都讲太太外交,我也不能落后……”
他的嘴皮子不停翻飞着,对苏傲雪提着各式要求。夜幕就在这时,彻底落下了。
石库门是太阳落下后便会渐次安静的,但歌舞场却在反面,电灯才是宣告一日开始的太阳。
今晚,由一班剧场的襄理请客跳舞。
既然地点在舞厅,当然要找舞女来取乐。所以,大家都约了不带太太们过来。
除了苏傲雪和张翠兰,这两位太太特别一点,两位丈夫都比较开通,所以她们两个什么场合都被允许参加的。不过,苏傲雪好像是迟到了,只有张翠兰在舞池里不停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