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们自然不敢言语了,头也不回地跑了。顾北山抿着唇没再出声,一望无际的苞米地里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声响混杂着虫鸣声。头顶炙热的日头晒下来,他麦色肌肤上大颗大颗的汗水滚落,砸在干得发烈的黑土地上。顾北山手上的动作开始变得粗鲁且毫无章法。他瘸着腿,在地里哗啦哗啦地翻腾着苞米杆子。直至最后,终于脚下一酸“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顾北山搓了搓手,埋下头看着眼前被汗珠子砸出来的暗痕,沉默良久后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封被折了一半的书信。
那就熬粥好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吧。
柳春桃走进灶房,四下找了一圈,找出来了一袋米,还有角落里的小白菜。
她决定熬青菜粥。
灶房一眼就能望到底,东西在哪儿一下就能看清。
不过调料就几样。
盐、半瓶子酱油,还有一点点的糖。
气温太高,那糖糊在缸子底下都黏了。
柳春桃蹙了蹙眉,抬起小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觉得应该可以用自己剩下的钱买点新的糖。
东西都准备齐全了,柳春桃学着柳母从前生火的方式划着了洋火柴,把一根枯树枝子先点着。
霸梁这里空气干燥,火要好生多了。
不一会儿,灶上的大铁锅就被烧热了、开始冒烟。
柳春桃充满了成就感,抬手又去擦汗,不自觉地笑开了花。
马上抄起灶旁水桶中的葫芦瓢舀了几瓢水倒锅里,然后就是洗好的米。
唔... ...这米是不是有点少啊?
柳春桃看着丢进去的米很快就沉底了,好像显得很少,又抓了一大把的米。
好像... ...还是有点少。
她重新抓米、放米,直到自己觉得不少了才停下。
看着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儿,柳春桃嘿嘿一笑蹲在灶旁开始专心致志地等待。
她记得,妈妈每次都要尝尝,米糯了煮开了就可以下青菜了。
柳春桃满怀激动地等着,她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下厨就如此顺利。
-
顾北山扛着锄头到了苞米地,先把那些枯槁的被晒干的苞米杆子都收拾了然后就开始撅棒子。
春播的棒子有一些刚刚成熟,他掰下来以后就扔到一旁。
不过一会儿,吹口哨的声音便从不远处传来。
顾北山绷紧了脸,动作有所停顿。
大约几分钟的时间,几个穿着军绿色半截袖的新兵蛋子们装作偶然路过,揣着兜儿从土道上过来。
“顾团,又掰棒子呢?”
打头儿的新兵笑声微妙,说:“诶呀,领导现在可是省心了嗷。”
“要是没有您,这苞米地还不知道要多久没人管呢。”
顾北山继续掰棒子,那新兵身后跟着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却皆是站在不远处瑟缩着脖子不敢过来。
“大刚,算了吧。人家大小还是个团长呢,你别找死了!”
一位新兵劝道。
“切,你们怕他干啥?”
被称作大刚的新兵明显没挨过打,满脸不爽地道:“顾北山,我听说是你自己主动要求来这儿看苞米地的。”
“既然这样的话,你干啥不叫领导撸了你?”
“总占着茅坑不拉屎算咋回事?你见哪个团长是瘸子?你扛着枪都他娘的站... ...”
“唔... ...”
“大刚!!!”
没人看清顾北山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他甚至连右手的棒子都没扔,只是出了个左手就骤然掐住了大刚的脖子。
眯缝着鹰眸,眸间一片冷肃。
“老子是站不稳,但弄死你这么个蛋子儿还是不在话下。”
顾北山牵了牵唇,露出个嗜血的笑,粗粝指尖无声地收紧。
大刚脸色开始发紫,像是被屠夫攥住嗓子的鸡似的,发出那种嘶哑且不连贯的急喘。
后面的几个战友赶忙磕磕绊绊地跑过来,可却又谁都不敢伸手拦。
其中一个壮着胆子惨白着脸说:“顾团,实在对不住。我们是上个星期才被发配到这儿来的,大刚他... ...他就是血气方刚性子太冲动了,总是不服规矩纪律!我们回去以后肯定主动写检讨,找上面领罚!”
“顾团,求求您,放了他吧!”
“我们以后肯定不会再来了!”
“真的!”
顾北山也没再使劲,只是冷冽的眸死死地盯着大刚持续了几秒钟,随后利落地收回了手。
什么话都没说,转过身去继续掰棒子了。
大刚被撒开的一瞬间,就像是溺水之人浮出水面似的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他鼻涕眼泪都流出来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最后左思右想都觉得丢人,转身就跑。
“谢谢!”
“谢谢顾团。”
小兵们惊惶地连连鞠躬。
顾北山却一边掰棒子一边说:“他说的也没错儿,你回去告诉他。”
“要是看我碍眼,就赶紧去领导家堵着门叫去,告领导快点给我撸了吧。”
“... ...”
小兵们自然不敢言语了,头也不回地跑了。
顾北山抿着唇没再出声,一望无际的苞米地里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声响混杂着虫鸣声。
头顶炙热的日头晒下来,他麦色肌肤上大颗大颗的汗水滚落,砸在干得发烈的黑土地上。
顾北山手上的动作开始变得粗鲁且毫无章法。
他瘸着腿,在地里哗啦哗啦地翻腾着苞米杆子。
直至最后,终于脚下一酸“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顾北山搓了搓手,埋下头看着眼前被汗珠子砸出来的暗痕,沉默良久后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封被折了一半的书信。
他指尖略微发颤,又等了半分钟,才终于鼓起勇气拆开。
老人苍劲有力的大字映入眼帘时,他漆黑的瞳仁猛地瑟缩了一下。
顾志国卑微又小心的语气,像是利箭似的往他心窝里扎。
扎的他满眸猩红,十指收紧——几乎攥碎了手中的那封信。
顾北山不是傻子,他足能看出柳春桃一定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无论是她言语和动作间渗透出的素养,还是通身上下细嫩莹白的皮肉,几乎无不在彰显这是个从前被家中娇养着的姑娘。
顾北山觉得自己已经几乎成了个废人,成了一个众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对象。
说他是个废人,又碍于他曾经军功赫赫没法儿弃之不理。
可再用他,也就只能放到个不痛不痒的位置,继续让他发挥光和热了。
当然,这些只是他自认为的。
领导那边一直都说想要送他去上京,再把腿好好看看。
可顾北山有个最信任的老大夫,她都说了自己的腿是够呛了。
再加上右腿每日的隐隐作痛,以及只能走出一浅一深的步伐。
这些都是他死倔死犟的自尊心根本无法接受的。
再一个,老爷子都没了。
他们顾家也就剩了他这么一个废物了。
还挣扎啥?早点死了就彻底干净了。
顾北山干不动了,他沉重又僵硬地单手撑着土地站起身,将那些棒子都扔进昨天落在这儿的箩筐里,然后背到身上一步一步地往院子的方向走去。
他沿着苞米地往前走了大约几百米,忽然嗅到了一股糊了吧唧的味道,隐约还掺杂着米香。
顾北山愣住了,抬头一看。
曾经无人的小院正飘着渺渺白烟。
他又傻站了好大一会儿,才更快地向前走去,进入院中的头一件事就是去灶房查看。
这奶奶就整啥幺蛾子了?
别是真把他灶房给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