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刚进楼梯口,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她捂着胸口,觑一眼林依,“今天怎么打扮如此妖艳?”林依摇头晃脑不接话茬,“太想你了,来看看你”,边说边用脑袋在陈念颈边蹭了蹭。陈念怕痒,后仰着脖子,“你放开我,我喊非礼了啊。”腻歪够了才肯好好说话,林依小嘴叭叭不肯停,“主动交代,遇到什么喜事了?”“我有什么喜事?”“你满脸写着:我今天很开心。”陈念切一声,“你满脸写着:老娘今天孔雀开屏。”
福州路是著名的文化一条街,一路延伸向前,路边开着的有外文书店、古籍书店、中华书局、商务印书馆以及各种文创用品商店。
陈念站在书城门口,左顾右盼,盘算着附近适合吃饭聊天的地方,拿不定主意。
“你对食物有什么偏好吗?”
蒋律歪歪头,“我记得老半斋在这附近?”
“你确定?”陈念有点意外,刚脑海中匆匆闪过的有川菜、日料和色拉;并不包括这些稍显“平价”的美食。
“你不爱吃面?”蒋律眼眸微眯,勾着轻浅的笑,“要不你定吧,我不挑食,都行。”
「都行」是一个让人头疼的社交辞令。陈念斟酌几秒,正值饭点,好吃的饭店多半要等位;剩下来的选项寥寥无几,“老半斋家的焖蹄面?还是葱油拌面?”
“hmm...我记得还有刀鱼馄饨?”
两个人如对暗号般敲定彼此的想法,不约而同释怀一笑;单独相处小半日后,都不自觉卸下几分拘谨。
蒋律脚步生风,夕阳余晖染红他发梢,埋头苦学一下午之后依然神采奕奕,“回国这么久一直没时间来打卡。”
陈念素日最爱葱油拌面,鼻尖仿若能闻到焦葱的香气,“他们家好吃是好吃的,就是服务员态度一般。”
到了店门口,她特意走快几步,手肘撑着吧台,“蒋律,你有箱子不方便。先去占个位置吧,我来点。”
蒋律看透她的小心思,指着角落一处空位,“坐那可以吗?”
“嗯。”
耳畔唆面声络绎不绝,每个人面前都团着热气。来这的食客们多数只奔着一个目标:趁热吃面;除去陈念和蒋律。
几口面下肚,蒋律顾忌着正事,擦擦嘴,开始讲解下午的成果。
“课题目标很明确:研究「翻译学硕士」在国内的发展以及就业情况。你们设计的 11 种问卷我看了,结果分析的不错,数据量也足够。我的思路是将这个专业当成一项培养翻译人才的「产业」。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微观经济学里的「产业组织理论」就能派上用场。”
他顿了顿,察觉到陈念的困惑,宽慰道,“我先高度概括,你回去好好消化。我们之后再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详细探讨。”
“嗯。”陈念戴着眼镜,现下镜片雾蒙蒙的,连带他的笑容都若隐若现。她索性摘下扔一旁,对上对方疑惑的眼,“我度数不高,才一百;平时只有读书和用电脑的时候才会戴。”
“难怪每次见你,眼镜都是随机出现。”蒋律恍然大悟。
“我不喜欢世界太过清晰。”寝室环境一般,太清晰容易看见楼道乱窜的老鼠和蟑螂,她害怕。
蒋律自然领会不到背后的含义,“挺有哲理。”
陈念闷声笑,无意解释;一只手始终攥着餐巾纸抵在嘴边。葱油面好吃是好吃,就是太容易吃一嘴油。
蒋律间或嗦几口面,心里始终惦念着他的理论讲解,“简单来说,这个理论是用来研究在市场不完全竞条件下的企业行为和市场构造。目前的数据分析表明翻译学硕士专业的发展和理想状态还有差距,那么我们就可以从「产业组织理论」角度来分析问题在哪,以及如何改进。
我目前能想到的问题有「公共政策落实」有待改善;建议的话应该就是「减少放任主义」和「增加贸易壁垒」。”
陈念咬着筷子,纳闷对方说的明明是中文,为什么进到她耳朵就变成加密语言。什么公共政策,什么放任主义,什么贸易壁垒;她不是学语言学的吗?
“这是我目前一个大概思路,这本书你不用通读,将我标注的关于理论框架那几章吃透就行。先看看能不能找到灵感,我们有数据支持,结论不难推导。不过注意一点,不要妄下结论倒推原因,要根据数据源推导结论。”
“嗯。”陈念重重点头,见他那份笃定,心里也安定几分。啃书嘛,难不倒她,至少大方向有了。
“吃饭吧,我真饿了。”蒋律埋头唆面,啧啧感叹,“和小时候味道一样。”
陈念心想这个人情算是彻底欠下了,占用刚出差回来的老板仅剩的周日下午不说,现在还让人饿着肚子给她讲解。想到这,瞬间羞愧难当,“你多吃点,不行再加一碗。”
“我够了,周末平时都做什么?”蒋律吃饱了,一本满足。
“泡图书馆,回家蹭饭。”陈念尴尬地笑笑,“是不是听上去很无聊?”
“比我有意思多了。”
不知不觉回国两个多月,这里对蒋律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眼前的城市和他记忆中的大相径庭,只有走在市中心某些小路时,依稀能看见旧时模样。
“这些年城市变化很大,我平时活动范围很小;那天去浦东看展,差点迷路。”
“的确。我家人都在国外,小时候的玩伴早就不联系了。以前读书的时候到处考察调研,工作之后却被框在这套西服里,哪都去不了。”
“我记得你学过地理专业?好玩吗?”
“好玩啊。”蒋律眸光一闪,像是被戳中什么宝贵回忆般若有所思。
气温宜人,周末晚上的福州路热闹异常。陈念吃了八分饱,不着急回寝室,打算和蒋律告别后逛逛消食。蒋律却没有急着打车回家的意思,慢悠悠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走,行李箱滚轮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三三两两的高中生们扎堆文创用品商店,蒋律捕捉到陈念不断飘忽的眼神,顿住脚步,“想进去逛?”
“嗯。”其实并没什么好买的,可架不住血液里流淌的「买文具」基因,好像路过文具店不买几支笔几个好看的记事本,心里总痒痒。
“一起吧。”
“您...你不用回去休息?”
“哈哈,七点还不到。”
一进店,陈念两眼放光。这么多年她秉承「差生文具多」的特质,买了一箩筐的笔和本子,还嫌不够。现下她东挑挑西捡捡,嘴里振振有词,“斑马还是三菱呢?”
一旁的蒋律耸耸肩,抽了三支笔,“反正我是三菱党。”
陈念噗嗤一笑,“行吧,那我买斑马。”
笔挑完了,还有花花绿绿的记事本。陈念一手拿一本,互相比对着,“都好看。”
“你慢慢挑,我去后面看看。”
蒋律慢慢踱步,日光灯照射下,那些挂在墙上的小玩偶笑起来格外开怀。店内的欢笑和人行道传来的的嬉闹融汇,如丝线般缝补了「异乡人」的失落缝隙;再一嗅,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炸鸡香味和奶茶香精味,竟意外好闻。
过去几个周末他不是窝在家里补觉就是漫无目的在公司附近闲逛,游离于人群之外,一时半会难以完全融入;心始终卡在「过客」这档,不上不下。
而此刻他忽然意识到,这里变了又没全变。
不远处的陈念依旧举旗难定,某一瞬间她抬眸,朝蒋律挥挥手,做了个嘴型,“走吗?”
“买好了?”蒋律折返走到她身边,觑一眼,看不出她手上的两本和柜子上那一排有什么区别。
“嗯,你没什么要买的?”陈念瞧见他手上依旧只有那三支中性笔。
“没有,看看就很开心。”
二人并肩朝收银台走,陈念脚步一顿,指着柜橱陈列的手办喜笑颜开,“路飞诶!”
“你也喜欢?”
“你?”
“阳光开朗的路飞,谁不喜欢。”蒋律凑上前,“他人格健全,只要对方底色是好的就能包容一切。”
“有品位。”陈念赞许地点点头,眼神落在路飞身上一时半会挪不走。
“这算是夸我还是夸你?”
“都夸。”
“谢谢。不买?”
陈念摇摇头,“寝室放不了,家里书柜已经有三个了。”
“可这个是编年史的路飞。”蒋律故意的。
“哎,是哦,我家都是一番赏的。”陈念禁不住诱惑,意志开始摇摆。干脆扭过头,“走吧。”
蒋律憋着笑,“真不买?”
陈念别过眼,“你别撺掇。”
“fine。”他耸了耸肩。
天被灯光映得透亮,陈念提着可爱的卡通纸袋,收获满满;临上车前她下意识想开口道谢,被蒋律的眼风逼退。
“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了。”
陈念心里涌着道不完的感谢,只能生生吞下;她放下车窗,傻傻地挥手,看着倒车镜里的身影越来越远。
下了车,她哼着小曲往寝室走,不断回想一下午的境遇;有点匪夷所思又让人莫名畅怀欣喜。月朗星稀,连带树上的乌鸦叫声都格外顺耳。
“哟,这么开心?”
陈念刚进楼梯口,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她捂着胸口,觑一眼林依,“今天怎么打扮如此妖艳?”
林依摇头晃脑不接话茬,“太想你了,来看看你”,边说边用脑袋在陈念颈边蹭了蹭。
陈念怕痒,后仰着脖子,“你放开我,我喊非礼了啊。”
腻歪够了才肯好好说话,林依小嘴叭叭不肯停,“主动交代,遇到什么喜事了?”
“我有什么喜事?”
“你满脸写着:我今天很开心。”
陈念切一声,“你满脸写着:老娘今天孔雀开屏。”
“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互呛,谁都不肯主动交代。陈念知道林依的尿性,不急不慢展示着今日的战利品:笔、本子、便利贴。
林依两眼放光,不满道,“逛文具店居然不喊我?!”
“那也得我找得到你啊!林小姐最近忙什么呢?”
林依翘着二郎腿,大喇喇坐在书桌前,“先交代你为什么开心。”
“我啊,论文总算有眉目了!”
陈念倒苦水般将这些时日的纠结、压力全盘托出;讲到蒋律部分时,特意避重就轻,省去了一些细节描述。
“蒋律人这么好?”林依蹙着秀眉,目光狡黠,“这么爱学习的人我倒真没见过。”
陈念赶忙叫停她的神游,“你别多想。”
“你说说看,我在想什么?”
“...”
林依闹够了,端正坐姿,一板正经地清了清嗓子,“我恋爱了,男朋友是谢屿。”
“谢屿是谁?”,这名字陈念没听过。
“就是我家亲爱的 Neo 啊!”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