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公墓站到了。”今天是周五,到西山的人少,早上和冯朝一起上车的人早在前面的站点就陆续下了车,此刻,车上除了司机,便只剩冯朝一个乘客,冯朝害怕被人认出来,全程也不敢摘下帽子和口罩,终于到站,冯朝连忙下车,见四下无人,才将口罩摘下,大口大口的呼吸了几口身旁的空气,山里的初春不比城里的初春,此时此地的空气仍带着些泠冽,但冯朝很喜欢这样新鲜的空气。呼吸够了,她又将口罩戴上,到岗亭做了扫墓登记,便往成群的墓地走去。走过一块又一块墓碑,冯朝侧目看着碑上的名字和照片,每个人名字都不同,每个人长相也不同,他们的人生
冯朝之所以选择做老师,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母亲希望她做老师,母亲在世时,总对冯朝说,“小朝啊,以后当个医生或者老师就好,最好是老师,不累,又稳定,还有寒暑假,要是能做桑中的老师就更好了,离家近,每天都可以回家。”
对于母亲的希冀,冯朝原本不以为意,直到母亲意外去世,无数次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她才决定努把力,让自己成为母亲希望的那样,但冯朝向来成绩平平,整个高三,她日日埋头苦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高考时也只是以相当危险的分数,勉强够上了桑城师范大学。
高三一路提心吊胆,到了大学,日子也并不轻松,专业基本课程,教师技能课程,书法练习考试、普通话练习考试、心理学、教育学……样样都叫冯朝应付得相当吃力,最难的当然是教资考试,身边的同学都是一次过,冯朝就算备考得很认真,也考了两次才过,没想到后面还有更难的,便是一次次的面试、答辩,直接叫社恐的冯朝脱层皮,可桑城一中并不好进,以冯朝的学历,原本可以在高中任教,为了留在桑城一中,冯朝自请降级为初中老师,彼时恰好桑城一中初中部有职位空缺,冯朝才留了下来。
进了学校,冯朝更是一步不敢松懈,上课、备课、作业批改、工作手册、班级日志……有时候,一个星期还要应付两三次检查,为了通过考核,冯朝要按规定的格式和模块写许多教案,做得不顺手的时候,经常忙到十一二点。母亲曾说做老师不累,每每加班到深夜,想起母亲说这话时脸上天真的表情,冯朝总忍不住发笑,哪个尽职尽责的老师,敢说自己工作不累呢。
可这些事情,网友们又怎么会知道,看着屏幕上诸如“应该吊销她的教师资格证,让她永远不能再教书”之类的评论,冯朝的眼眶便忍不住发红,太委屈了,她太委屈了。
委屈的时候,人就会想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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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位于桑城西面,海拔近3000米,是桑城最高的山,山峦延绵数十里,山脚有成片成片的草甸,山上遍布白桦树,桑城人都爱西山,春天,人们到西山赏花,夏天,人们到西山避暑,秋天,西山层林尽染美不胜收,桑城人爱惨了这景致,到了冬天,桑城迎来漫长的滑雪&温泉季。
如今正值初春,西山顶上的雪渐渐融化,山腰的白桦树冒出新芽,山脚下的草甸开始变绿,山坡上成片的桃花正含苞待放……新生,总叫人不忍辜负,冯朝坐在开往西山墓地的公车上,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的景致,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生气。
西山墓地坐落在西山脚下,背靠成片成片的白桦林,面前是一汪碧绿无暇的湖,是个难得的风水宝地。像这样的墓地,桑城普通人家是买不起的,但母亲死于工伤,母亲去世后,家具厂背后的林氏木业不仅给出了高额的赔偿,还为母亲办了得体的丧事,为母亲选了这样一块风水宝地,冯朝不知道人死后会去到怎样一个世界,但对活着的人来说,母亲的后事被料理得这样妥当,多少也算一种安慰。
只是西山太远了,冯朝平日工作忙,只有过年和清明时会过来给母亲扫墓,大概是因为难得一见,又或者是太想母亲,每回到母亲墓前,冯朝都会和母亲说上许久的话。说完了话,天气好时,冯朝还会到山上转一转再往回赶,所以往常总是一大早便出发,再回到家时,天早就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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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公墓站到了。”
今天是周五,到西山的人少,早上和冯朝一起上车的人早在前面的站点就陆续下了车,此刻,车上除了司机,便只剩冯朝一个乘客,冯朝害怕被人认出来,全程也不敢摘下帽子和口罩,终于到站,冯朝连忙下车,见四下无人,才将口罩摘下,大口大口的呼吸了几口身旁的空气,山里的初春不比城里的初春,此时此地的空气仍带着些泠冽,但冯朝很喜欢这样新鲜的空气。
呼吸够了,她又将口罩戴上,到岗亭做了扫墓登记,便往成群的墓地走去。走过一块又一块墓碑,冯朝侧目看着碑上的名字和照片,每个人名字都不同,每个人长相也不同,他们的人生也都截然不同吧,此刻却都长眠于这一块又一块的墓碑tຊ之下,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呢?冯朝忽然想不明白了……
终于到了母亲墓前,冯朝摘下口罩和帽子,随手理了理蓬松又混乱的头发,便就地坐了下去。
母亲这里的视野极好,不远处就是湖,一阵微风吹过,湖面波纹四散,冯朝盯着湖面看了许久,才将视线收回,开始同母亲说话:
“妈,今天没给你带花,因为我害怕去花店会被人认出来……”
“妈,你会不会也觉得我是个差劲的老师……妈,我好害怕,如果真的是我说了什么,让那孩子突然想不通,我该怎么办……”
“妈,令清跟我分手了,他有新女朋友了,我舍不得他,可是……”
“妈,我最近夜里总是做梦,但一次也没有梦见过你,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妈,我嘴巴好痛,吃饭的时候更痛,我好讨厌口腔溃疡。”
“妈,我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
“妈,我是不是不配过好日子?为什么一次又一次……”
……
泪水擦了又流,流了又擦,和母亲说了这一会儿话,冯朝几度泣不成声,墓碑仍冷冷冰冰,没有回应,冯朝忽然失笑,转头看向远处的湖面,若是走到湖中,就此沉溺,所有坏事是否也会跟着窒息死去?
“可以吗?妈……”
冯朝转头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里的母亲正微笑看着自己,像是在说:“可以”,一瞬间,冯朝好似突然受到某种鼓舞一般,起身往湖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