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交代,奴才明白了。”冯恩躬了躬身,转身抬脚。太皇太后脸色一僵。她倒也没说什么。她再次转头望了望第床幔的方向,犹豫了一下,说道:“哀家听闻了你与林家姐妹的事情……”“哀家知道,你不是那混账人。”沈华亭低沉地一笑:“那臣是什么人?”“你……”太皇太后叹息出声,“这些年,你始终孤伶伶一人。若真是身边有个令你心生喜欢的,哀家打从心底替你高兴。”后头太皇太后再没有说什么。她披上了帽氅,离开了阁楼。等到太皇太后走了一会,林舒才从床幔后走了出来。她走到沈华亭的跟前,朝他把手伸了过去,拉起他的手掌,看了一眼。
沈华亭拎起酒壶,从烫伤的掌心缓缓淋过去,仿佛只是在清洗弄脏的手掌,丝毫不知疼痛。
痛吗?小六让火活活烧死的。
他想倾力保护的人一个个都死了,只有阿南还在,而阿南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
他走到这一步可不是为了来保护赵氏,当初若非景帝年老昏聩,又何至于……
“太皇太后莫非忘了,臣与太皇太后只是互取所需的关系。”沈华亭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淡淡,挑眼望向对面的女人。
太皇太后怔了好一会。神情难掩忧心与失望。她将狐毛手套重新又拿了起来,将手揣着,只觉身上寒冷不已。
是。
景帝驾崩的时候,时年七十二岁。景帝是大庸朝第三位皇帝。少年继位,意气风发,年轻的时候南征北伐,巩固了大庸王朝的疆土,功绩青史留名。为稳帝位,将儿子们逐个封王给了块地就藩,那些立过汗马功劳的武将们也逐渐被文官们顶了下去。
于是大庸朝出现了清流一派。在林舒祖父那辈,清流在朝野威望颇高。
景帝年纪大了,见天下海晏河清,便渐渐的不理政务,开始喜欢上参禅悟道。将权势进一步交付到清流之臣的手里。
然而,一些清流自视甚高,朝野里便逐渐形成对立一派。杨愈卿擅拢人心,右相府的权势与日俱增。
景帝驾崩,太子继位。只是太子年纪也不小,登基了两年便病亡了。太子无嗣,生了两个皇孙都早夭。
杨愈卿暗中握住了上京兵权,几年的时间里,从众多的王爷当中,前后送了四位无能无势的皇帝上去,时间短的才当了三个月皇帝。自是都让右相给杀了。
那时,她还是辽王妃。便知晓右相企图铲除所有赵氏藩王,最后他来称帝。
辽王府占据北地重镇,她又是哈鲁部的后裔。辽王府是杨愈卿最想除掉的藩王之一。
然而在这场暗斗中,丈夫与儿子相继出事。
这时,沈华亭找到了她。告诉她,他能替她保护住辽王府唯一的血脉。而他要的是辽王府的势力。
他只用了五年时间,便把祯儿送上了皇位。而她成为了太皇太后。
他又用了三年时间,成了人皆畏之的太傅。
太皇太后回想起这些,神情里逐渐流露出疲惫。近日身体颇为不适,身子见红不止,今早宣了太医诊断,见他们一个个欲言又止,脸色发青,她逼问下才让他们吐出实情。
太皇太后再次望向沈华亭淡漠容色,心中喟声叹息。她缓缓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哀家,回宫了?”
“臣恭送太皇太后。”沈华亭未起身,抬首对冯恩淡声吩咐,“去多调一支锦衣卫过来,让阿南亲自护送太皇太后回宫。咸熙殿的侍卫一律领重罚,让他们明日起,也不必再待在咸熙殿了。”ᒝ
“太傅交代,奴才明白了。”冯恩躬了躬身,转身抬脚。
太皇太后脸色一僵。她倒也没说什么。
她再次转头望了望第床幔的方向,犹豫了一下,说道:“哀家听闻了你与林家姐妹的事情……”
“哀家知道,你不是那混账人。”
沈华亭低沉地一笑:“那臣是什么人?”
“你……”太皇太后叹息出声,“这些年,你始终孤伶伶一人。若真是身边有个令你心生喜欢的,哀家打从心底替你高兴。”
后头太皇太后再没有说什么。她披上了帽氅,离开了阁楼。
等到太皇太后走了一会,林舒才从床幔后走了出来。她走到沈华亭的跟前,朝他把手伸了过去,拉起他的手掌,看了一眼。
低头默然不语了好一会。
她用两只小手,握着他手指一截,小心翼翼地捧着,拇指指腹在他的手指上轻轻的刮蹭了蹭,视线落在那块怵人的灼伤上。她说:“太傅这么对自已,是因为没有了会心疼你,会在乎你的人了么?”
沈华亭盯着她,眸光沉沉。
“十数年前,太傅的家在何处?”林舒目光坦然地去仔细打量他的神情。
只见沈华亭的唇角淡淡一撇,“上京。”
这么说他是上京人。
可朝野却少有人了解他的身世与过去。
林舒没有继续问他的家人。想来他藏起自已的身世,该是不愿意让人知道。
“阿行是你的小名?”她问。
他神色恍惚一晃,捏着她的下巴淡淡声,“你可以这么算。”
林舒沉默了片会。
“云胡公公,麻烦你替我把药箱拿来。”林舒朝云胡投去微笑的目光。
云胡了然地看了一眼,将先前的药箱拿了过来。搁在了已经让林舒腾出一块空地的桌面上,他说:“姑娘唤奴才云胡便是。让奴才来吧?”
林舒朝他浅笑,“我来。”
云胡看了她一眼,便退到了一旁。
沈华亭也没把手收回来,由着林舒拉着他的手,他垂目望着她。
她的神情认真,动作轻柔,上完两遍药,低头绕着圈的吹了吹,乌黑的秀发如云瀑一般披在身后,其中一把往前滑了滑,垂在身前。
细微的凉意从她娇嫩的嘴里哈出来,似是一阵柔风,骤然吹进某一块心底。
她抬起头来,剪了一截纱布,将他掌心一圈一圈绕着包扎好。
“伤口红肿溃破,未结痂前,要记着不可以沾水。”林舒拿起剪子,剪掉一截绳头,才抬起眼。
“好了……”
云胡侧目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识趣地退出了房间。
沈华亭捏着她的脸揉了揉,目光悠悠地望着她,“本官爱妾为何对烫伤如此了解?”
林舒听着这个“称呼”脸颊泛红。
她说:“小的时候我怕冷,窝在火盆边打盹,一只猫儿溜进来,将我吓了一跳,我一不小心,便把火盆打翻了,手上烫了一个疤,可遭殃啦!”
“呐!”她把衣袖撸起来,将一截小臂反卷过来,伸出来给他瞧。
“那年我才七岁,疼得一连好几个夜里睡不着,爹娘和祖母想着法的哄我。后来留了疤,大哥给我弄来了祛除疤痕的妙药,可也只是让疤淡了一些。仔细瞧,还是能瞧出来。”
沈华亭垂目凝了一眼,没说什么。
林舒将衣袖放下,偷偷抬眼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下,道:“妾身现在信外头那些传言,都是胡言乱语,胡说八道了。”
他也不知她指的是哪一桩传言,见她将称呼自然转换过来,低笑了一声。
“本官并无恋母情结。”他瞥了她一眼,回应了她一句。
林舒弯了下眼。眸子又萦又亮。
也许,不实的传言不止这一桩呢。
沈华亭从凳上起身,随着他起身,望着他的林舒将目光追随着,扬起她的小脸。
他用左手的手指剐蹭了两下她因着吃了几杯酒而透红的面颊。
“里头的画学得如何了?”
林舒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且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来。她顿时心虚的低了低眼睫,小小的耳垂红得晶莹发亮。
她嗫嚅着捡了个现成的理由来搪塞,说:“里头黑。”
沈华亭挑了一下眉。
“日后再学倒也不是不行。本官还没那么色急。”他抬脚往里走,林舒赶忙跟过来,殷勤地跪着爬上大床,将两床锦被都扯着铺开,又慢慢跪着爬下来。
她乖乖地立在床边,一副恭顺柔美的样子,“床铺好了。”
“嗯。”沈华亭单手撩开铺平的锦被躺下来。林舒照旧轻手轻脚爬到他的身侧,平躺下来,闭着眼睛,若不是他身上淡淡的晚香玉味道,她怀疑身旁根本没人。
林舒脑海里又开始七想八想,太皇太后的话里,留了许多疑惑。
沈华亭为何要助杨嵩入朝为官?他与清流究竟有什么恩怨?十多年前发生过什么事?他与太皇太后真的只是联手的关系么?为何太皇太后会知晓他的‘小名’?
不过,有一件事情总算是好事——他要扳倒右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