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安把杯子推给陈宜,让陈宜给自己倒酒。在庐州的最后两年,李存安个子已经张开,不愿意,也没办法再和陈宜挤在一床被子里,每次都借口要喝酒,钻到师父跟前烘火。他举杯,碰陈宜的杯子。清脆一声,真好听。陈宜端着酒杯,看着他仰头喝下,看着他喉结上下移动,果然李存安喝完挑眉睁目,手指酒杯,舌头像打结一样说不出话。“这是我和你酿的九酝春,”陈宜抢答,“早前你做的那坛酒胚,我悄悄分出这一小坛,亲手做完了后头的活。”
李存安离开金州,第二日泰宁亲自来找陈宜。 自陈宜一家来东营,平日里见不着的大人物一个接一个来,官差们默认陈宜落难前也是大人物,供给的棉被、炉火都给了最好的。 泰宁四下寻找,依旧觉得无处可坐,干脆站着说话。 “李存安临走前,托我照顾你,”她直说来意,“金州凶险,尔当速离。” 陈宜被托着手,压上来一叠契约书和一把钥匙。 公主的两只手包裹着陈宜的手,手心温暖,皮肤细腻,凑近能闻到淡淡的香脂味。 她语重心长:“我已在靖远置办好房子,那里安全,你带着家人快去安脚。李嗣行那里不用担心,我会去同他说明,是我醋波翻涌,把你赶走。” 连公主都这样急切送她走,陈宜奇怪道:“又要打仗?” 明明李嗣行说他不愿跟朝廷开战,那就只能是突厥。若是突厥,李存安要带兵,公主是皇室,两人都比自己危险,她虽然不顶用,也不能扔下他们逃跑。 “没有。”泰宁立即回道。 “昨日一闹,军营都知道李家父子因你起矛盾,消息阻拦不住,很快就会有敌人盯上你。” “你在这里掣肘我们做事。” 公主说得在理,她确实没用,还是个活靶子。只是“我们”二字稍微有点刺耳。 陈宜点头,将房契、地契、钥匙都装进包袱里,拍了拍,回望公主道:“你放心,我们收拾一下,过两天就走。” 两人手挽着手送到营外,即将上马车时,泰宁转身,抱住陈宜,在她耳边小声说:“我这辈子飞不出朱墙院落,你要是能长出翅膀就飞远一点,也替我看看人间百态。” 陈宜望着马车远去,心道这可能是与公主最后一面,不免伤感。 回到帐篷,董参不知道何时过来,又支起炉子煮起药。 他蹲在炉子前头送火,身旁的木几上放着一束黄色小花,看着像腊梅和枇杷,其间插着一朵紫色藏红花,搭配很亮眼。 “这季节还有藏红花?”陈宜说着抽出藏红花,一点没注意破坏了花束。 “你回来了。”董参回头,看见陈宜专心摆弄藏红花,再看那一束平平无奇、有点可怜的小黄花,叹气。 “你也看看它们。”他努嘴。 “在一处山洞门口采到这株藏…
李存安离开金州,第二日泰宁亲自来找陈宜。
自陈宜一家来东营,平日里见不着的大人物一个接一个来,官差们默认陈宜落难前也是大人物,供给的棉被、炉火都给了最好的。
泰宁四下寻找,依旧觉得无处可坐,干脆站着说话。
“李存安临走前,托我照顾你,”她直说来意,“金州凶险,尔当速离。”
陈宜被托着手,压上来一叠契约书和一把钥匙。
公主的两只手包裹着陈宜的手,手心温暖,皮肤细腻,凑近能闻到淡淡的香脂味。
她语重心长:“我已在靖远置办好房子,那里安全,你带着家人快去安脚。李嗣行那里不用担心,我会去同他说明,是我醋波翻涌,把你赶走。”
连公主都这样急切送她走,陈宜奇怪道:“又要打仗?”
明明李嗣行说他不愿跟朝廷开战,那就只能是突厥。若是突厥,李存安要带兵,公主是皇室,两人都比自己危险,她虽然不顶用,也不能扔下他们逃跑。
“没有。”泰宁立即回道。
“昨日一闹,军营都知道李家父子因你起矛盾,消息阻拦不住,很快就会有敌人盯上你。”
“你在这里掣肘我们做事。”
公主说得在理,她确实没用,还是个活靶子。只是“我们”二字稍微有点刺耳。
陈宜点头,将房契、地契、钥匙都装进包袱里,拍了拍,回望公主道:“你放心,我们收拾一下,过两天就走。”
两人手挽着手送到营外,即将上马车时,泰宁转身,抱住陈宜,在她耳边小声说:“我这辈子飞不出朱墙院落,你要是能长出翅膀就飞远一点,也替我看看人间百态。”
陈宜望着马车远去,心道这可能是与公主最后一面,不免伤感。
回到帐篷,董参不知道何时过来,又支起炉子煮起药。
他蹲在炉子前头送火,身旁的木几上放着一束黄色小花,看着像腊梅和枇杷,其间插着一朵紫色藏红花,搭配很亮眼。
“这季节还有藏红花?”陈宜说着抽出藏红花,一点没注意破坏了花束。
“你回来了。”董参回头,看见陈宜专心摆弄藏红花,再看那一束平平无奇、有点可怜的小黄花,叹气。
“你也看看它们。”他努嘴。
“在一处山洞门口采到这株藏红花,我想着配些小花,不然它一个人再好看也孤零零的。”
“金州已经够冷了,取取暖也好。”
陈宜不傻,这哪是在说花,分明在说人,明里暗里劝陈宜不要独来独往,适时寻个人取暖。
她不喜欢这样的说教,装作听不懂,把花放到一边。
董参也习惯了,继续熬药。
“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一会儿,待会儿药好了我喊你起来喝。”
上次中毒后,她的寒症一天比一天厉害,董参每日都来煮药、把脉,再重改药方,昨夜竟把陈宜推迟了三个月的葵水催来了。
这会儿功夫,陈宜抱腹侧躺,没力气搭理他。
半个时辰后,董参轻摇陈宜。
陈宜撑起身子。
小黄花和藏红花被绑在一起,靠在床头,董参手里捧着一碗药,边吹边喂陈宜。
陈宜苦得皱眉,全吞下去后,才发现床头还有一碗水。
“糖水,知道你怕苦,特地准备的。”董参捧起糖水,准备喂陈宜。
帐篷里已没刚来的时候冷,可是这会儿陈宜冻得浑身发抖,确实需要人温暖。董参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但是她懂得感恩。
“谢谢,”她接过糖水,实话实说,“我很快要回庐州。”
言下之意,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董参似听不懂,由衷笑道:“你能回家啦,那真是太好了!”
就在陈宜想说得再清楚一些时,董参认真说道:“回庐州也要取暖的,只要你同意,你去哪我就去哪。”
陈宜想不通他哪里来的拗劲儿,但话说得这么明白,她总不能再装不知道。
“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是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可能?”董参屁颠收拾好两只碗,“也就是说也可能喜欢上我。”
“陈宜,”他难得认真,“等回到庐州,我们试试吧。”
陈宜可以想出一百个借口拒绝,可看见他捧着两只碗,身上的军装灰扑扑的,袖口已经被药草渍浸黄,所有的话到嘴边都说不出口。
也许她真的需要逼一下自己,开始下一段旅程。
“好吧。”她听到自己说。
说是两天出发,陈宜一行硬候到正月初二还没走。
军营表面没有动静,暗地里窃窃私语,一见到陈宜就像惊弓之鸟散开。陈宜装看不见,反正不过讨论婚事将近,李存安还不见人影,算怎么回事。
夜里,金州城门敲响。
李存安终于回来了。
城中已过宵禁,路上无人,他策马扬鞭,燕笳自城门口迎他跟上。
“这几日突厥有动作?”
“没有。”
李存安命燕笳在营中盯着,除非突厥有动静,不用禀报。他瞥向燕笳,见他难为,不耐烦道:“有什么事情快说。”
可怜燕笳踌躇再三,觉得还是该禀告少主:“营里都在传,陈宜姑娘跟小董大夫好上了。”
“吁!”
李存安急停。
“好上了?什么叫好上了?住一起了?”
“那倒没有,只是这两日亲近了许多,小董大夫凑近聊天吃饭,陈宜姑娘都没拒绝。”
往常陈宜都会默默拉开距离。
李存安“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脚踢马腹,又急奔而去。
燕笳赶紧跟上,看方向,竟是去军营,忙问:“不回府吗?”
他不敢说后半句,您明天还得接亲呢!
李存安当然记得成亲的事情,只是不想回去面对满府喜字。他拉紧缰绳,“还有军报要看,迟点回。”
又是合情合理的借口。
金州风烈,城南出城东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李存安的脸颊已皴掉一块。
他拉上披巾,盖住半张脸,模糊中见到军营门口蹲着一个人。
陈宜抱着酒坛子,吹了半宿冷风,上牙打下牙,哆嗦不出一句字。
“我……”
呼出的白雾遮挡在她和李存安中间。
“我什么我!快进来说话。”
李存安扯下自己的披巾包住陈宜,扶着她往里走。
帐篷里居然亮着烛火,暖炉和热茶也早就备好。
门帘掀开,暖气铺面,李存安顿时觉得毛孔都张开来,震惊看向燕笳。燕笳迷茫耸肩,表示不知情。
陈宜吸溜鼻涕,从怀里拿出酒坛,放进咕嘟冒气的烧水锅里,笑道:“我就猜到你会回营。”
她熟手般倒茶,一杯给李存安,一杯自己捂手。
“我说了,不管你初几回来,我陪你喝酒。”
她站在暖黄色的光里,两坨高原红让她看起来稚气又倔强,像永远压不弯的小草,不光不弯,还要给路过的蚂蚁遮雨雪。
李存安让燕笳出去。
路过烧水炉,李存安伸手,用手背探酒坛外壁,已经温热。
帐篷中央摆放地形沙盘,南侧摆放书桌,兵书、军报堆积成山,东侧摆简易床榻,床尾放着桌几,也可做坐榻。
李存安拎酒坛,绕过沙盘,坐到塌上。
他把桌几安放好,又用被褥围绕一圈,刚好够挤进去一个人。他拉陈宜去坐,陈宜看见那个奇奇怪怪的窝,笑出声指道:“干嘛?鸡窝下蛋吗?”
“是有点像。”李存安摸着下巴。
小时候在庐州守岁时,师父和师母总会拿出一床被褥,将陈宜和李存安两个小孩裹在里面,只露两颗小脑袋,可可爱爱。
陈宜坐进“窝”里,用被褥裹住身子,依旧达不到当年的效果,干脆放下。
她给自己倒酒,嘟囔:“我长大啦,你也长大啦。”
“我早就长大了。”
李存安把杯子推给陈宜,让陈宜给自己倒酒。
在庐州的最后两年,李存安个子已经张开,不愿意,也没办法再和陈宜挤在一床被子里,每次都借口要喝酒,钻到师父跟前烘火。
他举杯,碰陈宜的杯子。
清脆一声,真好听。
陈宜端着酒杯,看着他仰头喝下,看着他喉结上下移动,果然李存安喝完挑眉睁目,手指酒杯,舌头像打结一样说不出话。
“这是我和你酿的九酝春,”陈宜抢答,“早前你做的那坛酒胚,我悄悄分出这一小坛,亲手做完了后头的活。”
找泰宁要回这剩下的半坛子酒可不容易呢,过春节嘛,总要原汁原味才好。
靛青色的披巾还挂在肩上,陈宜有些热了,还不想摘下来。李存安长臂越过桌几,扯松了披巾,滚热的指尖不小心蹭到陈宜的下巴,两个人都装作不在意,像小时候无数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