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放心,只是些小磕小绊,无非是掷石子泼秽水之类,”枫芒找补道,“我等顾及家主,尚有分寸。而且,寒姑娘好像并没放在心上,不管我们怎么捉弄,她都不吱声,闷葫芦一样,不哭也不恼……”“今日给她使了什么绊子。”祁念笑抬眸。空气陡然凝滞。“属下……原本想让厨房的一个婢子在寒姑娘的汤食里下……些佐料……”“原本。”“是原本!”枫芒支支吾吾,“但那小婢非但不从,还说要等家主回来后参我一状……”
晚间,祁念笑心不在焉地翻阅枢密文档,总觉得炭火过盛,沉闷了整间屋子。
枫芒叩门而入,照常向他汇报祁府事宜,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杂。末了,她方要退下,却闻祁念笑遽然开口。
“南苑一切如常?”他的神色淡而不厌。
南苑,是祁寒居住的院子。枫芒斟酌了刹那,决定实话实说。
“您之前的提点,属下已吩咐给连卫们了,”她躬身斜盱,察言观色。“这些天,大家没少给寒姑娘‘添福’。”
祁念笑眉心微蹙,浅浅淡淡,如云烟飘散。
“您放心,只是些小磕小绊,无非是掷石子泼秽水之类,”枫芒找补道,“我等顾及家主,尚有分寸。而且,寒姑娘好像并没放在心上,不管我们怎么捉弄,她都不吱声,闷葫芦一样,不哭也不恼……”
“今日给她使了什么绊子。”祁念笑抬眸。
空气陡然凝滞。
“属下……原本想让厨房的一个婢子在寒姑娘的汤食里下……些佐料……”
“原本。”
“是原本!”枫芒支支吾吾,“但那小婢非但不从,还说要等家主回来后参我一状……”
“给她下什么了。”
“冤枉啊主上,我没再动手脚!”枫芒急赤白脸地摆手,“我和连伍正在教训那个奴婢,寒姑娘不知打哪儿冒出来,拦了住,将那奴才带回南苑去了。”
祁念笑抚平了面前宣纸。
“家主下月归府。暂且消停些时日,别留下证据,反倒砸了我们自己的脚。”他的语气波澜不惊。
纵使时过境迁,祁念笑总能很快察觉,他的祁寒,他远低估了。
他杵在正厅一角,面无表情,瞳仁里倒映着那只瑟瑟发抖的兔子。偌大厅堂里鸦雀无声,一众连卫及家仆战兢垂首,抖得比她还厉害。满室威严压迫的源头,便是主位上正襟危坐的祁涟。
“小寒,过来。”祁涟低沉的嗓音像是檐下冰锥,带着不容违抗的锐利。
祁寒闻言战栗,却咬唇夷由,绞着手不肯上前。
“我说,过来。”祁涟扬声,再次命令道。
她适才抬头,黛眉颦蹙,清圆的杏眼似两汪清泉,鼻尖颊侧红彤彤的,俨然换了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额头的疤痕太过刺目,即便她刻意散下来些许碎发,也委实遮掩不住。
枫芒错愕挑眉。
祁涟站起身,缓缓走到祁寒面前,不由分说便拉过她,推捋开宽袖口。于是那细瘦藕臂上,青紫的淤痕混杂干涸的血印,瞬间暴露在众人眼前。
枫芒倒吸一口凉气,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是谁。”祁涟压低眉头。
或许是不想他发怒,祁寒颤悠悠抬起双手,小心翼翼地揪住他袖子,瞪着黑葡萄般的眼眸,劝告似的连连摇头。
“谁做的?”祁涟环顾四周,盛怒呵斥。
他的视线冷厉,掠过仆从,久久停留在一旁的祁念笑身上。后者垂眸,淡然观望。
随着扑通一声,枫芒恨铁不成钢地狠剜一眼连伍,这怂货竟直接跪了下来!
“家主饶命!属下几人只是与寒姑娘开了些玩笑,并非有意为之!属下知罪,真的知罪了!求您饶恕!”连伍慌忙叩首,脑袋如捣蒜,大气都不敢喘。
“还有谁?”祁涟睥睨,满目狠戾。
祁寒还是摇头,作委屈抿嘴状,似乎是不愿义父责难众仆,却又下意识抬眼瞟了一眼枫芒,此刻对方的表情像是吞了千万只苍蝇。
枫芒咬牙切齿,剋着手指,祁寒见状不禁哆嗦了一下,怯懦退步,闪身躲在祁涟身后。
“祁寒你无耻!你这伤才不是我们弄的!你倒恶人先告状了?!”也许是猜到了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枫芒难忍愤懑,破口大骂:“我们都是练家子,怎么可能下手没轻重?我又怎么可能记不住石子砸到你哪里了!泼秽水还能泼出血痕来?!我看现在,是你在朝我泼秽水罢——”
“枫芒。”角落里,一直没吭声的祁念笑忽然表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他的语气虽柔和,却有着不输祁涟的威严。“所以,你和连伍对寒姑娘下手,确有其事?”
枫芒怔愣。
一道若如蚊呐的声音倏然自门畔传来。
“家主明鉴,枫芒等连卫趁您外出,没少给寒姑娘下绊子,大家都有目共睹。”
众人回顾,原是一小婢怯生生缩在门外。
“你是何人。”祁涟眯眸。
“小奴本是厨房的婢子,名唤欢儿,前些天枫芒找到我,唆使我午膳时分往寒姑娘的汤食中投毒,我不从,她和连伍便将我一顿打,好在寒姑娘经过,救了我出来,带我回南苑,现下我是寒姑娘的贴身侍女。”欢儿连忙迈进门槛,半蹲半跪着禀告道。
枫芒闻言气急败坏。
“什么投毒?!不过是少许巴豆!那剂量微乎其微连泻药都不如,哪里还成了毒药了?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
“枫芒,”祁念笑再次沉声道,“错了就是错了,不论是出于玩笑,抑或有其它目的,都不该以牵连旁人为代价。况且,寒姑娘亦算祁家主,尔等以下犯上,又欺凌祁府家仆,我平素便是这样教你们的?”
最后一句质问,他抬了声调。
枫芒忿恨噤声。
祁涟冷笑,转身面对祁念笑,方要开口,祁念笑却先一步行礼。
“儿子失职,竟不知,府上连卫这般阳奉阴违。也在小寒同我生疏,拘束自忍,若教我即时获悉,哪里能让她受丁点儿委屈。”
祁念笑转向祁寒,报以歉疚一笑:“蔹院有御赐的膏药,可消炎祛疤,我去取来送到南苑。”
言毕,他也不待人接话,旋即挥袖转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祁涟并不搭腔。
他此刻眉宇含怒,一字一顿地喝令:“其余连卫,视若无睹,一并治罪。依家法,令杖责。”
“至于你们两个,”他冷笑。“哪儿能这样便宜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