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陈今一。”梁严竞正色道,“现在可以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吗?”看来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陈今一终于收起了疲惫,她坐直身体微微扬起下巴。“虽然证据确凿,但从动机上看,我是最不可能杀李松的一个人。”梁严竞微微蹙眉:“怎么说。”
陈今一很少成为人群的焦点。
感受到四面八方辛辣的目光,陈今一心里的烦躁在一瞬间达到了巅峰。
“请配合我们调查。”
简单问询结束后,所有人都被放回了自己房间。唯独陈今一被一副冰冷的金属挂在手腕上,有种沉重的压力。
“为什么?”
按捺住心里的躁动不安,她看向眼前那个衣冠楚楚,五官端正的警官。
她警惕地抬起头,她寄希望于抬高的嗓门来捡起自己稀碎的尊严,“为什么是我?”
“具体的,请跟我们回去后再谈。”
“方才,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了。”
她努力想在对方身上看到一丝傲慢或者无理,但是很可惜,对方谈吐得体彬彬有礼。相比之下,自己的脆弱敏感让她十分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对方依旧平和的望着陈今一。
“按章程办事而已,希望您能理解。”
理解?
二话不说拷了自己,这算什么狗屁章程?
她忽然瞥见了刘鑫在角落里那幸灾乐祸的样子。
那一瞬间,陈今一好像明白了什么。
就像这个世界的所有问题都需要一个答案,一切的凶案也只是需要一个凶手。
不难想象在方才的问话里,其余六个人都提供了什么样的证词。
陈今一这个看着彬彬有礼的警官,突然觉得他和李松一样讨厌。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江。”江警官似乎见惯了她这种狗急跳墙的嫌疑人,“陈女士,如果你是无辜的,我们在调查后会还你清白,在此之前,我还是希望你可以配合。”
“哦,江警官请便。”
陈今一嗤笑了一声。
环顾四周,除了一根根木头一样杵着的制服人,就只剩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围观群众。
这时候,她做任何事情都像一个罪人。
还是不做了吧。
任凭警察像牵小鸡一样把她牵走,又像运肥厚猪肉一样浩浩荡荡地把她载回去。一路上,陈今一都十分沉默。直到审讯室刺眼冰冷的寒光激得她睁不开眼,那膈人的凳子让她本就不牢靠的骨头架子酸痛不堪,她才叹了口气。
普通人做到这个份上,也能算得上“光宗耀祖”。
陈今一累了,累的连辩解的欲望都没有。
因此在她看到眼前一个个制服人瞪着眼睛咿咿呀呀问话的时候,脑子里想到的是4399小游戏里火柴人。
江警官突然看到陈今一诡异的笑了一声。
从进来到现在的七个小时,这是犯罪嫌疑人陈今一的唯一一次反应。
他有些着急的看了看墙上的钟,最后一次耐着性子问道:“陈今一,你到底有没有杀人?”
“如果你们觉得是,那就是吧。”
开口了!
江九星坐直了身体,“嗷?所以你认罪了?”
“我没有。”
陈今一闭眼靠在了凳子的靠背上。
“有人证证明你六点五十分去了他的房间……”
陈今一微微挑眉:“我是去过他房间,但我很快就回来了。”
“证据呢。”
“七点后我房间正对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旅游区的烟花秀,如果我没有回来,我不会知道有那个秀……”
“好,就算是这样。”江九星潦草打断了陈今一的发言:“你怎么解释匕首上的指纹。——经过比对,它是属于你的。”
指纹?
陈今一微微蹙眉。
“怎么样,没话说了?”
江警官明显有些翘尾巴。
陈今一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后抿嘴露出一个姨母笑。
江警察皱眉,“你笑什么?”
“江警官。”陈今一叹了口气,“去被害人房间的时候我用过那把水果刀。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可它成为了凶器。”
“那它很荣幸。”
“……”
江九星差点咬碎了一口白牙。
他着眉毛望着眼前这个单薄瘦削的女孩足足五秒,最后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陈今一,我没时间和你开玩笑!你要知道现在的证据对你很不利。”
“所以呢?”
“所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比起他有些气急败坏的审问,坐在桌前被审的女孩似乎有些冷静过头。
“我没有杀人。”
她一双眼睛,乌黑发亮炯炯有力,此时却略显疲惫。
“警官,七个小时了。你确定还要继续这么审下去吗?”
“你以为我想?”江九星皱眉看着她,“你没有不在场证明,且有目击证人看到你在案发时间出现在了被害人房间。办案讲证据,这些你怎么解释?”
“我有不在场证明。”
陈今一低头撇了一眼手上那对银色手镯,疲惫地靠在冰凉的椅背上。
“我说过了,我可以复述出七点到九点出现的烟花顺序。”
“……陈今一你有病吗?”
“有,人吃五谷,总会生病的。以及,这个问题在四小时二十三分钟之前问过了。”
“……”
她神色复杂的回望江九星,“您还有什么新鲜的问题吗?我真的有点累了。”
“累?咱们这么多人陪你耗着我们不累吗?”
“我没有杀人。”
“事实胜于雄辩。”
陈今一突然觉得无力,“有没有吃的?”
“什么?”
江九星怀疑自己耳背。
“我饿了。”陈今一无神的瞅着江九星,“以及,如果再不让我去厕所,我可能会在这里拉裤子。”
“……”
江九星见过很多嫌疑人。
阴暗诡谲的,十恶不赦的,愤愤不平的,谨小慎微的……
像这样一本正经耍无赖的,还是头一个。
他的忍耐也达到了极限,伴随着一阵清脆的摔门声,他和门外端着保温杯的梁严竞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梁严竞见他浑身静电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怎么还审急眼儿了呢?”
“师父!她就是个女泼皮。”
女泼皮?
这个形容词让梁严竞莫名生出了几分亲切感。
“是你自己沉不住气,平时教你的又都给我忘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是没见过这么巧舌如簧睁眼说瞎话的人。证据都这么清晰明了了,她还在狡辩什么?拖着不认罪对她有什么好处?”
梁严竞不疾不徐地抿了口茶,随后将保温杯塞回江九星手里。
对方识趣地给他添了热水,等杯子重新回到梁严竞手里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监视器前面仔细端详起了坐在板凳上的小姑娘。
“有没有可能,你判断有误?”
梁严竞一身皮夹克和略长过耳的卷发在一众制服整齐的警察堆儿里显得极为格格不入。当然服装不是最要紧的,零碎的胡渣,圆滑的眼神,突兀的是他从头到脚那股邪气。
“我的意思是——”梁严竞尽可能的委婉道,“陈今一有可能是无辜的。”
“怎么可能呢!这证据……”
看着自己徒弟的嘴巴气急败坏地张张合合,梁严竞觉得有点吵到他的眼睛了。
“啧,你安静点。”
江九星老实的收了声。
方才监控室已经将整个审讯过程都记录了下来。
梁严竞揪着耳边卷曲的头发就陷入沉思。
证据太直白而嫌疑人又太鸡贼。
不合常理的相关性,让案子的逻辑出现了巨大的纰漏。
完美的作案时间,恰到好处出现的目击证人,残留在现场的指纹……
案发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假设一切是小姑娘在故布疑阵,那后手早就该出了,何苦拖延到现在。
梁严竞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去食堂打份饭上来。”
思索片刻后,梁严竞心里有了计较。
“师父你饿了?”
“啧——”
梁严竞恨铁不成刚的翻了个白眼,“你这脑子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
也许是长时间的坐姿和饥饿让陈今一犯了低血糖。
此刻她正昏昏沉沉地瘫在审讯椅上,思量着下一步到底是摆烂认罪,还是继续斗争到底。
突然一阵浓烈的饭菜香吸入鼻子。
一抬头,一个陌生的面孔托着两盒盒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吃点?”
“换人了啊?”
陈今一的胃里再次咕噜了一声,可她脸上却没露出什么善意的表情,“你们倒是能车轮战,就是苦了我了。”
她举起手上反着白光的东西冲着男人挑眉。
“劳驾,这怎么吃?”
梁严竞歪着肩膀打量着小姑娘,最后扯出一个不正经的笑:“考虑不周。”
他懒懒散散地将盒饭推到她面前,“要不您将就将就,让我喂你?”
陈今一觉得这老男人有病。
“自我介绍一下,梁严竞。”男人挺着腰板望着陈今一,“省厅刑侦飞鹰组队长。”
“哟,还是个领导呢。”陈今一才不管男人名字前的身份有多长,她只知道自己在不吃东西或许真的要交代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我交代点刚刚没说的,换我十分钟自由吃饭。”她不卑不亢地抬头,“可以吗?”
梁严竞眼皮一跳。
“在这关了八九个小时还能有胆子讨价还价。小姑娘心理素质挺好。”
梁严竞悠哉悠哉的语气完全听不出威胁。
“这算什么,平时上班都不止八个小时,你这儿还给个座儿呢。”
有意思。
梁严竞发自内心的咧开了嘴。
“行,边吃边聊吧。”
说完他挥了挥手找人开了铐。
姜还是老的辣。
陈今一敏锐的嗅到了来自老刑警身上的危险气息。
她一边活动手腕一边叼着筷子打开饭盒,余光瞥见梁严竞靠在审讯台的桌子上不明情绪地打量着自己。
她问道:“您想问什么?”
“有个事情我一直没想明白。”
陈今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什么?”
梁严竞继续道:“你杀李松的动机。”
陈今一咬了口鸡腿:“为什么这么说,不是证据确凿么?”
“证据并不代表真相。”梁严竞卖了个关子,他笑眯眯地望着陈今一道,“我和某些愣头青不一样,证据再有力也不能先入为主磨灭所有其他的可能。”
“中肯的,一针见血的。”
陈今一举起大拇指,随后面无表情地继续吃饭。
“有人证证明你和李松关系不好。”梁严竞顿了顿,“据说他曾经在公司针对排挤你,所以你对他怀恨在心所以想杀了他……这是真的吗?”
陈今一快笑死了。
“他们是这么说的?”
“是。”
“行,如果他们都这么说,那你们就当是吧。”
陈今一忽然很想就这么算了,毕竟这个世界对她不好,她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只是不知道顶着罪名去死,到了下面会不会下十八层地狱。
她突然又改主意了。
要不再努努力吧,眼前这个警察看着不像是个傻的。
梁严竞吊儿郎当的表情突然收敛了些许。
“陈今一,为什么这么消极。”
“什么?”
梁严竞突然转变的语气让陈今一有些不习惯。
他站直身体,宽厚的肩膀遮住了审讯室里刺眼的灯光。陈今一下意识抬头和他对视,却发现了对方眼里那种年长者才有的严肃。
“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不管是脱罪,还是认罪,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配合警方。对不对?”
“我怎么敢……”
陈今一突然狡辩不下去了。
梁严竞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她有点心虚。
“陈今一,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让你对一切都带着敌意和警惕。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凶手,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罪之人。”梁严竞的语气听不出丝毫的威胁,却又那么掷地有声。
“接下来的问题我只问一次,你想好了到底要不要回答我。”
陈今一听惯了上位者的承诺和恐吓,可这次却出奇的没有那种本能排斥。
“李松死前你为什么去他的房间?凶器上的指纹是怎么留下的?七点到九点之间,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证明你不在现场。”
陈今一抬眉看着梁严竞。
“你相信我是无辜的?”
“为什么这么说?”
“这几个问题还不明显吗?”
这丫头果然很聪明。
比自己那个便宜徒弟强多了。
梁严竞不自觉地弯了嘴角。
“那么,陈今一。”梁严竞正色道,“现在可以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吗?”
看来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
陈今一终于收起了疲惫,她坐直身体微微扬起下巴。
“虽然证据确凿,但从动机上看,我是最不可能杀李松的一个人。”
梁严竞微微蹙眉:“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