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辞不疾不徐地走近,随后微微垂下眼帘,借着昏黄的灯光凝视她。李绵绵本人比照片里漂亮得多,脸看起来更瘦些,也更小些。巴掌大的鹅蛋脸上,杏眼清澈而水灵,确实是乖巧讨喜的长相。上次见面时,顾晏辞其实并没有觉得她有多么明显的变化。比起面部长相,给他更直观感受的,是她在身材上的变化。毕竟现在比以前高了不少,穿着打扮也成熟许多。然而此刻顾晏辞才发觉,原来不是因为她变化小,只是因为自己没认真观察过她。从小到大,他好像从来没认真观察过这小姑娘究竟长什么样,所以后来偶尔回忆时,他脑海中也只有个朦胧的影子。
李绵绵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什么……谁?”她心虚地说,“我没喜欢谁啊……”
“没喜欢谁?”顾晏辞松开她,“那你这么想谈恋爱?”
“我、我什么时候想谈恋爱了?”李绵绵慌忙反驳,“我没有想谈恋爱,我只是跟你说一下这个事情。我的重点不在于谈不谈恋爱,而是在于,我认为你应该认识到,我已经到了可以谈恋爱的年龄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你能理解吗?”
顾晏辞沉思许久,颔首道:“行吧,我知道了。”
李绵绵生怕他又胡思乱想:“你知道什么了?!”
“你的意思我都了解了。”顾晏辞态度真切地说,“之前不该跟你那么说话,我会反省,也会试着改正。”
他语气软下来:“哥哥和你多半年没见,对待你的思维方式还和以前一样,没意识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所以哥哥跟你道歉。但是你也得给哥哥一点时间,好吗?”
“……”
见他这样,李绵绵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咽了口唾沫,好半晌才说:“你不用跟我道歉……我又没怪你……”
顾晏辞笑了声:“嗯,假装你没怪我。”
-
由于有顾晏辞在场,他们这聚会最终在十点左右就结束了。
一群人嬉笑着走在前面,不多时便没了影。
李绵绵知道他们肯定是有心抛下自己,因为顾晏辞给人一种长辈的气场,导致他们都不太敢和他走在一块儿。
长时间不见的生疏并不如李绵绵想象中那样难以克服,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她和顾晏辞就还像以前那样熟悉,聊起天来丝毫没有阻碍。
两人在学校里绕了好几圈,经过寝室楼下也没有谁提起回去的事情。
一路上基本是顾晏辞问问题,李绵绵回答。
她倒是也很想了解顾晏辞这几年的经历,奈何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让她连见缝插针都做不到。
终于结束了“追忆往昔”的内容,顾晏辞又问:“明天开始放暑假了吧?什么时候回去?”
“应该不回去。”李绵绵说,“我有个学姐刚开了间工作室,正缺人手,就问我想不想过去帮忙。我想着也相当于实习了吧,虽然钱不多,但是能学到东西。其实我才大一,什么都不懂,就算过去,以现在的能力也只能打打下手,然后偷个师什么的。”
“嗯。”顾晏辞赞同道,“那你这位学姐是好心想带你。”
李绵绵嘿嘿笑:“我这是运气好,刚开学的时候学院里举办座谈会,把高年级和刚毕业的优秀学长学姐叫过来分享,然后我就加了这个学姐的微信,觍着脸跟人家聊天,一来二去的就熟悉了。”
“小时候还担心你在人际交往这方面会比较内敛,”顾晏辞似乎有些感慨,“没想到现在人缘这么好。”
李绵绵本来想谦虚两句,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开玩笑地说:“可能因为我漂亮吧。”
顾晏辞扭头看她一眼,点点头道:“嗯,讨喜。”
“……”李绵绵垮下脸,“听着怎么这么像嘲讽……”
顾晏辞只是笑。
恰好走到路灯旁边,李绵绵两步跳过去抱着柱子,仰起脸问:“哥哥,你看看我,你觉得我变化大吗?”
顾晏辞不疾不徐地走近,随后微微垂下眼帘,借着昏黄的灯光凝视她。
李绵绵本人比照片里漂亮得多,脸看起来更瘦些,也更小些。
巴掌大的鹅蛋脸上,杏眼清澈而水灵,确实是乖巧讨喜的长相。
上次见面时,顾晏辞其实并没有觉得她有多么明显的变化。
比起面部长相,给他更直观感受的,是她在身材上的变化。
毕竟现在比以前高了不少,穿着打扮也成熟许多。
然而此刻顾晏辞才发觉,原来不是因为她变化小,只是因为自己没认真观察过她。
从小到大,他好像从来没认真观察过这小姑娘究竟长什么样,所以后来偶尔回忆时,他脑海中也只有个朦胧的影子。
他对于李绵绵这张脸的全部认知,仅仅只是在人群里能一眼认出她的程度。
但这已经超越其他人在他脑海中所占据的地位了。
顾晏辞觉得这应该是很正常的现象,大部分人对于自己最亲近的父母也都只到了这个程度而已,画家们创作自画像的时候还得对着镜子呢。
他又怎么可能在脑海中精准刻画出李绵绵的模样。
顾晏辞不是不知道李绵绵长得漂亮,不过这个结论的得来更多是源于身边人对她的评价。
至于他本人,以前只觉得这就是个小孩儿,压根没有心思去分辨她究竟漂不漂亮。
如果要去分辨她的颜值,那他首先就得忘却少年时对她的那些固有印象,把她当成一个陌生人来看待。
事实上,顾晏辞此刻就有一种十分陌生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这样凝视她。
这个角度与这个距离都是陌生的,传递到他脑海中的画面也是陌生的。
李绵绵这个人的形象,并不是以外貌形式留在他脑子里。
而是由他们共同的经历,由那些记忆片段,由她的行为、表情,以及很多复杂的东西杂糅在一起。
抛弃那些复杂的东西,只看脸的时候,顾晏辞便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不是自己印象中的李绵绵了。
他一时感觉有些混乱。
李绵绵见他久不说话,困惑地发出声音:“哥哥?”
“……”
顾晏辞心情复杂地想:声音也和印象中完全不一样。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上次见面的时候,李绵绵刚开始都不怎么和他说话。
又为什么,后来拍合照的时候,郝云会说他们俩人之间很尴尬。
他当时还觉得李绵绵不正常,怎么能突然和他这么生分。
……原来不正常的那个人是他。
怎么可能不生疏呢?
就算每天看照片看视频,那也和看本人完全不一样的。
别说深层次的性格,哪怕是最表面的外貌,也没有哪个摄像头可以如实记录下来。
人是如此复杂,每天都会有从内到外的变化。
整整半年多的时间,她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与以前完全相同。
是他自以为是地把李绵绵禁锢在自己的回忆里,不愿意承认她的成长与变化,总把她当成以前的李绵绵来对待。
难怪她要闹脾气了。
顾晏辞想起自己先前在KTV里答应李绵绵的那些话,说自己会尝试改变对她的态度。
其实当时只是在哄她,因为他根本没意识到真正的问题在哪里。
直到现在,他才恍然大悟。
他抱着回忆过日子的习惯已经根深蒂固。
所有人都不一样了,只有他还在原地踏步。
为了逃避现实的煎熬,他一直沉浸在以往的时光里不肯前进。
他活得好糊涂。
但他几乎找不到别的办法。
有一件事,顾晏辞谁也没告诉。
——出生至今,他最美好,最轻松的时光,就是和李绵绵一起度过的那两年。
面对父亲,他心里永远只有仇恨。
面对母亲,他只觉得疲惫,只觉得肩上重担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而面对李家父母,他虽的确受到过很多安慰,但与此同时心里还有更多的愧疚。
唯独面对李绵绵,他是一个算得上称职的守护者。
他可以在李绵绵身上偿还欠下的人情,还会被她依赖,被她需要。
最重要的是,李绵绵所需要的那些东西,他都可以仅靠自己的能力给她,这让他从经年累月的无力感中彻底抽离了出来。
只有在李绵绵面前,他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只有在李绵绵面前,他觉得充实且满足。
所以他潜意识里想要把李绵绵留在以前。
——他无法确定,十九岁的李绵绵是否还像以前那样需要他。
然而李绵绵不愿意停留,她在拼命向他展示自己已经长大这个事实。
这很好。
没有谁会停在过去。
是他应该从梦里醒了。
“嗯,变化挺大的。”顾晏辞稍稍退后半步,含着笑说,“是个大姑娘了。”
李绵绵觉得他这个语气还是很像长辈,叹了口气:“你也太不走心了……”
顾晏辞认真地问:“那我要怎么回答才算走心?”
“你得说一下我都哪些有变化吧?”李绵绵低下头,慢腾腾地往前走,“我看我以前的照片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应该变化很明显才对啊。”
“行,那我想想。”顾晏辞说,“嗯……婴儿肥没了,脸尖了一点,眼睛好像没以前大,但是更精致一点。”
李绵绵一边听一边偷偷地笑,又厚着脸皮问:“就全都是好的变化,没有不好的吗?”
“哪会有不好的。”顾晏辞温和地说,“从你被找回来那天起,以后的每一天都只会越来越好。”
李绵绵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中似乎有些说不清的落寞。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他,轻轻唤道:“哥哥。”
顾晏辞抬眸:“嗯?”
“虽然……我长相是变了,性格可能也变了一点点……但是……”李绵绵有些不好意思,声音越来越小,“但是,你在我心里还是最重要的人,这个是不变的。”
“……最重要的?”
顾晏辞愣了下,继而笑起来:“那你爸妈和弟弟呢?他们不重要了?”
“也不是……就,你们是不一样的重要。”
李绵绵干脆不要脸了:“就是,如果说我心里有一半装着他们,那另一半里就是装着你。”
“我占一半?”顾晏辞低笑,“那我岂不还是比他们更重要?”
“……”
李绵绵被他噎住。
缓了口气,她不满地说:“你不要抬杠。”
顾晏辞眉毛微微一扬,像是对她这个说法感到诧异:“我抬杠?”
“行。”他很快又点了下头,“是我抬杠。”
李绵绵觉得他是在故意逗弄自己,同时也为自己刚刚的话感到臊得慌,扭头快步走在前面。
顾晏辞也没叫住她,只是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
等她自己愿意慢下来和他并肩,他才再次开口:“你学姐的那个工作室开在哪儿?”
李绵绵说了个地点,随后道:“离我们学校是有点儿远,不过没事,坐地铁不堵车,每天也就两个小时来回。”
顾晏辞:“晚上几点下班?”
“一般七点左右就能下班,就算偶尔加班,应该也不会超过十点。”李绵绵不以为意地说,“我觉得这没什么,工作室刚起步嘛,忙点是正常的。”
顾晏辞又问:“暑假室友回去吗?”
“回啊。”李绵绵说,“她们都是本地人。”
顾晏辞侧首看向她:“所以宿舍里就你一个人?”
李绵绵点点头。
思索片刻,顾晏辞说:“别住宿舍了。”
“啊?”李绵绵摸摸脖子,狐疑地问,“那我住哪儿?”
“哥哥在那附近有套房子。”顾晏辞温声道,“不嫌弃的话,你就搬过去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