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暨不知道这张纸条是她什么时候写的,或许高中,或许更早。她六年不在,那白色的便利贴早就已经泛黄,便利贴那贴着墙壁的地方也应该早就不粘了,但是没有,那便利贴还好端端地贴在墙上。因为她不在的时候,床之间的帘从来没有拉过,蒋暨有时候半夜看着空荡荡的地方,看着看着就睡不着觉,起来站在她的小房间里看,就只是看,什么都不做。最后给她把那张便利贴粘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蒋暨永远忘不掉蒋望舒高考出成绩的那天。那天蒋望舒很反常,本来话就少的人,那天更是从起床开始就一句话都没说,整个人好像一根绷紧了的弦,他轻轻一碰,她
第二天一早,蒋暨醒来的时候蒋望舒就已经出门了。
他侧头一看,中间的帘子被拉开了,她床铺上的粉色被褥没有叠,凌乱地堆在床上,棉拖摆在床边没被穿下去,估计是怕下楼的声音吵到他,所以光着脚下楼了。
这么冷的天气。蒋暨皱了皱眉,起身到蒋望舒的床边,俯身抖开被她团成一团法凌乱被子,压好被角后重新给她叠好。
被子抖开又折叠,带起来的风让一股馨香钻入他的鼻尖,那不只是被子原本的香味,还有独属于她的香味。
或许是沐浴露。蒋暨垂头往自己身上闻了闻,明明用着一样的沐浴露,她却好像比他更香一点。
蒋暨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低头笑了一声。他一个大男人,要那么香干什么?
蒋暨扫一眼她的“房间”,她的学习桌旁边有一个小书柜,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大多都是文学类的,王小波的、东野圭吾的......蒋暨很早就辍学,就是在读书那会他也不是很喜欢看书,但是蒋望舒喜欢,喜欢到快到痴迷的状态。
那些书很旧,有些书脊磨破了,有些封面不见了,有些书页泛黄到像旧古董。这些书大部分是蒋望舒以低价去二手市场上面买的,蒋暨从前也给过她钱让她去买新书,她只说不用浪费这个钱,旧的书和新的书都一样,里面的内容在就好。
她的桌面收拾得很干净,从前那些一大沓旧试卷在高考出成绩的那天就被拿去卖掉了,旧的笔记她重新整理了一下,然后挂在他们学校的校园墙高价出掉了。
县文科状元的笔记当然好卖。
蒋暨抬头看一眼她书桌上方粘贴的一张便利贴,上面她用端正娟秀的字体认认真真地写下:
“我身体里的火车从来不会错轨,所以允许大雪,风暴,泥石流,和荒谬。”出自余秀华
蒋暨不知道这张纸条是她什么时候写的,或许高中,或许更早。她六年不在,那白色的便利贴早就已经泛黄,便利贴那贴着墙壁的地方也应该早就不粘了,但是没有,那便利贴还好端端地贴在墙上。
因为她不在的时候,床之间的帘从来没有拉过,蒋暨有时候半夜看着空荡荡的地方,看着看着就睡不着觉,起来站在她的小房间里看,就只是看,什么都不做。
最后给她把那张便利贴粘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蒋暨永远忘不掉蒋望舒高考出成绩的那天。那天蒋望舒很反常,本来话就少的人,那天更是从起床开始就一句话都没说,整个人好像一根绷紧了的弦,他轻轻一碰,她可能就要断了。
通知短信来的那刻,蒋望舒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她仰头看着他时,眼眶是通红的,她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她似乎有许多话想说,最后却只哽咽着轻轻叫了他一句“哥”。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他也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其实蒋望舒高中三年,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抓紧一切时间学,不要命一样地学,每天只睡五六小时,试卷越垒越高,好像她不学,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一样。
蒋暨看不下去,告诉她没关系,再怎么样,他都会供她上学的。这句话并不能给蒋望舒多少宽慰,她依然这样拼命地学。
她心里对他应该是愧疚的,蒋暨知道。她愧疚自己给兄长带来了太多负担,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从来不是累赘,而是他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盼想。
他不怪她走。留在平南有什么好的?她那么优秀,应该去外面多看看。
可她还是回来了。
他也并没有让她走。
蒋暨承认自己有私心,他也希望她留在自己身边,就算只是看着也好。更何况蒋壮已经死了,这里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她。她不用再那么累,想工作就工作,不想工作就在家里看书,想看什么书他都给她买,要给她做很多好吃的,要吃多少红糖糍粑都可以。
但是蒋望舒一大早上去哪里了?
蒋暨皱了皱眉,打开手机,微信有一条未读信息,是蒋望舒发来的:我去看看有什么地方有招人,中午回来吃饭。
蒋暨叹一口气,看一眼外面的天,今天天气不太好,天色有些阴沉,估计晚点要下雨,也不知道她带雨伞没有。
而且,她要去应聘什么工作?蒋暨当然知道让她去店里帮忙只是句玩笑话,以蒋望舒的性子,肯定不会白在家里住着,她向来总是想得多,再怎么样她都会找点事做赚钱补贴家用。其实现在他们家庭经济状况还不错,而且这儿的消费也算低,根本用不上蒋望舒帮忙。
蒋暨倒是想她待在家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却也知道她性子倔,他劝也不会有用。
只是蒋望舒大学的时候读的是广告,这里哪里有地方可以给她上班?这儿空缺人员最多的就是超市的收银员、快餐店的服务员了。
蒋暨在心里叹气,却只是回了她一句“好”,又问她早上有没有吃东西。
蒋望舒没回,等到蒋暨收拾好要过去店铺那边的时候,她才回了一句“吃了”。
蒋暨动作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把手机揣进兜里就出门了。
店铺的大门他昨天晚上离开前就已经清理过,那会没什么人,估计也没有多少人看到他家店铺被人砸了鸡蛋。当然,隔壁肠粉店的老板肯定是知道的。那么大的声响,他怎么可能不注意到呢?
肠粉店的老板看见他过来,面色有些许尴尬地寒暄了一句“今天开店了啊”,蒋暨脸色如常地应了一声,然后就进了店里。
今天店里的生意也没有丝毫影响,从中午十一点左右开始,蒋暨就忙得没有空闲过。
店里只雇了一个洗碗和收拾的阿姨,他又要负责后厨又要负责上菜,自然忙一点。其实他连阿姨都没打算雇的,只是前两年开年头的时候他店里的生意红火到大街小巷都知道,就有一个年龄有些大的阿姨过来问他招不招人。阿姨是更偏僻的农村过来的,本来说是要来给大儿子照顾刚生的媳妇,却总在家里收到冷眼,她受不了就自己搬出来住了。
蒋暨见那个阿姨年纪不小了还要出来讨生活,心里不忍,而且刚好店里也确实有些忙,就把人招进来了。
阿姨今年五十几岁了,人很淳朴,没有那些爱看热闹和管闲事的心思,对他的关心也是真心实意,还常常说要给他介绍对象。
蒋暨总是笑着拒绝,渐渐地阿姨也知道他心里有人了,只不过这么几年下来,她也没见过他身边有什么女性,倒是有时候会听他说起自己的妹妹。
时间过十一点的时候,外面开始飘起了小雨。蒋暨在后厨忙还没有察觉,是阿姨先看到了:“诶怎么突然下雨,幸亏今天家里没晒被子。”
蒋暨动作一顿 ,随即利索把正在涮着的牛肉捞出来放进碗里,给客人上了之后,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给蒋望舒:“带伞没有?”
蒋望舒自然没有回复。又过了十分钟,蒋暨看一眼外面愈发阴沉的天,又给她发了条微信短信:“什么时候过来?用不用我去接你?”
蒋望舒还是没有回复。
蒋暨擦了擦手,正要给她拨电话的时候,蒋望舒从外面进来了。
她没有带伞,外面的雨比起刚刚的虚无缥缈已经大了许多,蒋望舒头发被打湿了,湿哒哒地搭在她的肩头,脸上有些水汽,身上的衣服也被雨水打湿。
她今天穿的白衬衫,蒋暨一眼看到了半湿衬衫底下的黑色内衣。
他神情一凛,拿起自己的外套快步走到她身边,把外套罩在她身上,然后低声道:“先进去后厨里面。”
蒋望舒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这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身上此时此刻的不妥。白色的衬衫因为雨水的浸透而变得透明,黏糊糊地粘在她的身上,黑色的内衣于是无可遮掩,连同她那嫩白的皮肤一起,在她湿透了的衬衫下若隐若现。
他看到了。
蒋望舒停顿一秒,这才迟钝地“哦”了一声,往后厨里面走。